第53章 兄妹

兄妹

樹林枝桠晃動, 赤羽被她說的話一驚,他不明白什麽叫做清蘭沒得選。

風起得很急,連同江依芽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慌忙, “師姐姓葉,與李家的婚約只是為了自保!”

夜色中的點點清輝被掩蓋,餘下幾顆稀散的星子, 江依芽的話猶在赤羽的耳邊回響。

——“師姐姓葉。”

赤羽全身微僵, 一陣陣風過後, 他撇開了江依芽的手, “那這對她來說是好事。”纖長細密的睫毛掩住了赤羽眼中閃過的肅殺之氣。

只在她說話的瞬間,江依芽清晰的感受到了赤羽怔愣, 視線逐漸下移到赤羽的手掌。

“小綠,這是最好的辦法。”如今面臨的局勢何其兇險,人人都想将葉家唯一的後人誅之而後快。

包括他。

江依芽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她想抓住赤羽這棵救命稻草, 卻沒想過赤羽也是這樣認為的。

“好......”江依芽點頭如搗蒜,眼淚跟着滑落,一雙明媚清亮的雙眼浮起霧霭。

赤羽見她如此, 雙眸越發黯淡幽寂, 仿若黑夜中的深潭,淩冽肅靜。蕩起波瀾的深潭, 撕開了過往的畫面。

“小綠,聽個故事吧。”赤羽嗓音低落,緩緩轉過身去。

那個故事要從許多年前說起,長峰城中的一小戶人家中, 生有一對兄妹,哥哥生得雌雄莫辨, 貌美如花,妹妹則俏麗可愛。

長峰城在十幾年前有一場旱災,死了許多人,莊稼顆粒無收,餓民遍地,其衰敗之勢如同洪水。

青峰派長老為接濟長峰城,向南山派求糧。南山派弟子下山采買,卻發現城中的糧價翻了一番。如此境況下,南山派只勻了少部分的糧食給長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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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人人自顧不暇,見着要死的人,就像那禿鹫一樣等着人死,之後再分食血肉。那對兄妹的父母餓死在了那場饑荒中,為保護妹妹,他每日都必須守在她的身邊。

可若要一直守着她,那他們兩人都會被餓死。

幹澀的黃土地上飛舞着塵煙,這是他能找到最安全的破廟,人最少的地方。灼灼夏日,六歲的小女孩在他的懷裏餓得發顫。

“哥哥好餓。”

小女孩緊緊抱着他,額間密汗不斷的溢出。

“等我,我去找吃的。”他将她藏進破廟的桌下,再三叮囑,“不要出來,等我回來。”

在他臨走前,白淨稚嫩的小手握住他,“哥哥,一定要回來。”于是他放下簾子,在周圍放了許多枯草掩蓋痕跡,在這個吃人的世道,他不敢有所松懈。

街巷上沒有任何人,滾動的竹篾,揚起的灰塵,無一不在說明,這場前所未有的饑荒有多嚴重。

唯一的,能有吃的的地方,是葉府。

萬般無奈下,他敲開了葉府的大門,而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後悔的事。

葉府本家在亭南城,長峰城這家的葉府只是其中的分支。開門的奴仆以為他是個女子,将其送到了主人跟前。

知道他是男子後決定将其送到亭南城本家,生得這樣好的男子,他們都是第一次見,自然不願意放過。

直到後來,他鼓起勇氣喊道,“求老爺們,給點吃的,我的妹妹還在城外的廟裏,不論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他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只見那人擺了擺手,提了東西出府去,而他輾轉之下來到了亭南城,進了那時風頭無兩的葉府。

“後來呢?”

江依芽淚眼朦胧的看他,赤羽說是故事實則是他的經歷,她又怎麽會不知道。

赤羽眼中泛紅,竟也生出些許霧氣,“後來,那個小男孩死了。”忽然之間,赤羽笑了出聲,又哭又笑得格外詭異。

“後來發生了什麽,小紅哥哥。”江依芽鼻尖發酸,她不敢往那一處想,一個長得漂亮的男子,在那樣的境況會遭遇什麽。

而赤羽身上媚人的功夫,又無一不在佐證她的猜測。

可這一切和清蘭又有什麽關系。

“你當真不知道嗎,小綠,就是你想的那樣。”赤羽眼眶紅潤,“我再也沒見到妹妹,她不見了,他們一直在騙我。”

他被葉府的人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每日要他去學那些媚人的招式,稍有不慎就會受到鞭打。

剛到的那段時間,赤羽骨子硬,幾乎整日整日都在吃鞭子,後來為了能夠活下去再見到妹妹,赤羽放棄了掙紮。

江依芽不自覺地往後跌了一步,“這和師姐有什麽關系?”縱使葉家有再多的不是,到如今只剩下了清蘭一個人,難道他要眼睜睜的看着清蘭走上這條路。

赤羽迅速斂淚,譏笑道,“小綠,你以為葉家都是什麽好人嗎?”他垂頭,收盡眼淚,“你且看着吧,就算我不動手,那葉家的人又能活得了幾時。”

師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為何會讓赤羽說出這樣的話。

江依芽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有關清蘭的畫面,從一入南山,她就在照顧她,照顧每一個人,又怎麽會是赤羽說得那樣不堪。

他甚至也想殺了清蘭。

到底什麽才是真的,誰說的是真的。

江依芽無助的晃頭,她分不清了,臉頰淚痕一道又一道的疊加,心底幽幽出現的壓迫感,險些叫她喘不過氣。

赤羽輕拍她的肩,“小綠,很多事情是看不見的,你能明白嗎?”他道,“清蘭師姐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又有幾分了解。”

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僞裝的,就像他知道清蘭是葉府千金的那一刻,曾經張揚任性的大小姐,如今竟也可以做起一個好人來了。

一想到他細心栽種的鈴蘭花,居然是為了她。赤羽心中便泛起陣陣惡心,可那樣的人,又真的有純潔素雅的劍氣。

江依芽不知該說些什麽,發生得太過突然,“我想靜靜。”她轉身往回走,在一轉身卻又望見熟悉得身影。

涼薄月光下,江依芽倔強的擦去眼淚,身後赤羽見此也退下,留兩人在這處獨處。

青白長衫在銀輝下透着淺淡的光,玉冠剔透勝雪,攏起的墨發交相纏繞,他負手而立,比江依芽高出許多。

他來多久了,又是從什麽時候來的,江依芽不明白為何張懷若總是喜歡悄無聲息的靠近她。

“想知道清蘭的事?”他上前邁出一步,浮上清閑慵懶的笑意,“師妹,你想知道更多的事嗎?”

江依芽在他的逼近下往後退去,“我不想。”她就算是想知道,也不想從張懷若的口中知道。

她的回答并未起到什麽作用,張懷若的近乎熟練的圈住她的腰肢。

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江依芽拒絕的餘地。

“帶你去看看真相。”張懷若故意收緊了手,讓江依芽沒有重心的倚靠他。事實上她不想沒摔死的話,就必須靠近他。

順着南山而下,兩人腳踏桃木劍,風清月明的夜景下,一白一綠的身影悄然劃過。

江依芽戰戰兢兢的向他靠攏,俯身看去,腳下一片青松綠林,亭南城的些許煙火劃破夜空,綻開五彩的光暈。

街巷鬧市一如往常,只可惜她知道回不到以前了。

葉家的真相究竟是什麽,江依芽對這真相感到惶恐,若是拆穿了清蘭當真是赤羽說得那樣,她又該如何面對。

可清蘭對她的好沒有假,也從未害過她。

“是你放出風聲的。”江依芽眸光忽地一沉,淡聲道,“你早就知道師姐的身份了。”

張懷若垂眸下視,抿開笑意,“師妹,你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這場好戲他要收網了。

葉家李家的舊事一旦重現,南山派連同木家都會遭人妒恨,只有這樣一直不被重視的長雲派才能有生機。

長雲派是南山下設的小門派,為了能穩固南山派的地位,長久以來都只是被當作後背,沒有任何的實際用處。

更何況四大門派針尖對麥芒,南山派的這些舉動若是被發現,自然是要落人口舌。

可如今南山派春試沒能招到新弟子,又被各種雜事所困,根本無法集中精力面對接下來的門派大比。

謀奪長雲派的事,在上一世是張阮阮從張青山的手裏求來給張懷若的。這一次不同,即使張青山要放權,也不一定會落到他的身上。

畢竟他的上頭還有個師兄。

江依芽迎風而立,眺望遠處的破敗府邸,“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夜裏寂寥無聲,風過留下陣陣寒意,那處府邸與落魄的袁府有得一拼。

“葉清蘭曾經的家就在這裏。”張懷若在她身側,聲音輕柔了幾分,“你不是在意她嗎,那你也便來看看她是個怎樣的人。”

江依芽從見他的第一面就怕他,到現在張懷若已經分不清,她是不是還怕他,因為江依芽的那雙眼睛,寂如死水,什麽都瞧不見。

他想,如果多為她做些什麽,她會不會回到從前那樣,抑或是她想要些什麽。

只要她開口,他一定為她尋來。

張懷若稍顯苦澀的垂眸,原來想要敲開一個人的心并不容易。

“我看。”江依芽目光凝在府邸前,她淡淡的回答,語氣平靜無波。

無論葉清蘭是個怎樣的人,江依芽想她都必須要去面對,更何況是待她這樣好的師姐。

——“把我當作姐姐。”

——“師姐在。”

她不信那樣好的師姐,能有多不堪,萬一是赤羽又在騙她呢,江依芽抓住這幾乎不可能的念頭,以此為她心底慌亂尋一個安定。

張懷若白袖輕拂,揚起點點白光,與清冷的銀輝交相映襯。面前的破敗府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複往日的輝煌。

鬧熱的府門前為了許多的人,皆穿着爛衣破布,不少人餓得直不起腰,朝着大門哀嚎。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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