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弑師

弑師

剎那間, 所有與清蘭相關的畫面湧現在眼前，她第一時間想到了是在小青峰時，清蘭氣若游絲的聲音。

但仔細想來, 卻并不是這樣，因為清蘭在那時應該便已經毒發，她中毒的時間更早。

早在什麽時候？

——“新娘子進門了。”

是在李家的時候, 江依芽這才後知後覺, 清蘭的毒應當是在那夜落水之後。

那天還是她的生辰, 而她全然忘記問李家的事。

“我去找人, 木則心你照顧好師姐。”如果她想得沒錯，那麽赤羽會知道清蘭中的是什麽毒。

木則心颔首, 讓她放心去。江依芽則轉身出門去找赤羽，但她腳下的動作卻原來越慢。

就算赤羽知道清蘭中毒了，他會救她嗎，畢竟赤羽曾也想殺了清蘭, 如今這個局面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嗎。

能救清蘭的只有赤羽。

江依芽越走越艱難，這條蜿蜒的小路，仿佛無法回頭的深淵, 于她而言每一步都在掙紮痛苦着。

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清蘭中毒而死, 也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讓赤羽去救清蘭。

為什麽這樣的難題偏偏落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她只是想活着而已。

“為什麽啊。”江依芽低聲嗚咽，到底是為什麽要讓她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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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無盡的黑夜, 走不到盡頭，即使男弟子院就在前面，但江依芽卻遲遲沒能走過去。

林間枝桠晃動個不停，樹葉簌簌作響, 萬籁寧靜，月光似流水傾倒。

江依芽再走不下去, 有只無形的手緊緊锢她的心髒，她退不得，進不能。她無助地倚在山坡上，眺望高懸的明月。

有些悲哀的想，如果當初沒有來南山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的一切。

這一夜江依芽不知她是如何過去的，她醒來時，已經不在山坡中，而是輾轉到了熟悉的地方。

屋外的青松晃動，樹影搖曳，風動檐下青草。

那處碎裂的屏風仍舊擺放在原處，江依芽坐起身來，遲緩的打量四周。

“醒了？”張懷若端了藥粥進來，清甜的藥香刺激了江依芽的味覺，鬼使神差地咽了咽喉嚨。

江依芽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确保在她的安全範圍內。

“為什麽沒進去？”張懷若舉止輕柔的攪散藥粥，溫和沉靜的詢問她。

他見到江依芽時，她就靠在山坡邊上，分不清她是太累了還是困了。離男弟子院幾步之遙，她沒能去找赤羽。

在這一點上她的舉動倒是讓他意外，如此一來，赤羽不用去救清蘭，而清蘭也暫時不會死。

張懷若替她去找人救清蘭，但卻不是赤羽。有人心懷蒼生，他便讓那人去想辦法救人。

“我怎麽來這裏了。”江依芽緩緩起身，目光生澀凝重。

兩人各說各話，擱在從前，她都會先答張懷若的話，到現今反倒是他被牽着走。

張懷若眉眼如畫從容深遠，攪粥的姿勢清閑優雅，在江依芽看不見的角度，他抿唇笑答，“你睡着了。”

江依芽只記得昨夜走到了弟子院前，對于後面的事卻記不清，好像她真的睡着了。

“師姐呢，我是要去找......”那未說完的話，哽塞在喉間，現在把兩人放在一處都會覺得是禁忌。

張懷若轉身将粥遞到她面前，“喝了。”

溫熱的藥粥被他攪勻，江依芽目光黯淡，她不知道這碗粥裏又會不會有什麽毒藥，總之張懷若遞來的東西，她都不敢輕易接下。

“只是藥粥。”他看得出她的顧慮，也願意這樣解釋一遭。

思量再三，江依芽還是接下了，一口悶了下去，喝得急險些被嗆到。

張懷若靜靜地看她咽下去，吃起東西來，江依芽是像只小松鼠，“清蘭暫且不會有事，後日你與阮阮的比試，不要傷到自己。”

以江依芽目前的狀态，想要贏過張阮阮得費些時間，何況最近幾日，張阮阮都在峰臺勤加修煉。

不管她能不能贏，張懷若都會想辦法讓她留下來。

“知道了。”江依芽放下瓷碗，“我要回去看師姐了。”話落，她闊步而去，帶動少許清風。

紙窗框住兩人片刻，張懷若從裏向外望去，目光缱绻深長，不知從何時起，他對江依芽從養在身邊又變了想法。

他想，若是江依芽能一直在他的身邊笑得燦然漂亮該多好。

忽然間，張懷若回想起在長峰城袁府看到的袁益，那時他覺得袁益蠢得看不住一個人，此刻卻也了然。

看得住一個人，看不住心，那做得再多也無用。

江依芽回了弟子院，和她想得不太一樣，至少清蘭應該還在休憩，而不是已經能夠行動自如的打整花草。

“子虛，你回來了，你去哪了我和木師弟到處找你。”清蘭輕柔地放下鏟子，箭步上前接江依芽。

她溫柔地打量江依芽，見着她人完好無缺，才松了口氣。

“下次不要在這樣了。”清蘭握緊她的手腕，眼底的關切那樣真誠，握着她手的手心輕柔溫暖。

江依芽長吸口氣，把手扯了回來，“師姐，我想問一些事。”

望着她收回的手清蘭垂下眼睫，心中大抵能猜測到江依芽想問些什麽，“問吧。”

“師姐曾是個怎樣的人？”

清蘭心中酸澀不止，眼睛紅了一圈，“是個不好的人。”她的聲音很輕，溫柔如水，在此刻卻讓江依芽涼得心寒。

若要問及曾經那些事，清蘭不得不去承認，她是個不好的人，可在面對這個喜歡的小師妹時，将過往醜惡的一面撕出來便格外的心悶。

葉家尚且富裕時，她做千金小姐，享盡富貴安逸的生活，過慣了人上人的日子，一朝破敗時才知苦難為何物。

江依芽流着淚無奈的搖了搖頭，萬般無措地抿開一抹笑，“師姐啊。”

從小颠沛流離的江依芽，沒曾過過快活日子，餓了啃草皮，渴了去喝溪水，直到再長大了些，想盡辦法拜入了碧水派的旁支。

對于赤羽受過的那些苦，江依芽沒有辦法做到旁觀，而他再也沒見到的妹妹，一個人又該如何活下去。

“子虛，你看着我。”清蘭緊叩住她的手腕，目光哀婉悲戚，在确認四下無人之時，她帶着江依芽回了房間。

房內只點了一支蠟燭，微弱的燭光下，清蘭真摯灼熱的看向江依芽。

“我不是葉清蘭。”她頓了頓，将聲音壓倒最低，“葉清蘭死了，我是她的替身。”

豪門世家看重子女後代，會專門挑選長相相似的人，培養人偶蠱讓其與主人家長得一模一樣。

而清蘭也是其中一個，在葉家被滅門之時，她逃了出來，借用葉清蘭的名上了南山，除了名字不屬于她，她想做的一切都已經在慢慢實現。

“子虛，我不這樣活下去。”清蘭眉心蹙起小山，“我沒有辦法了。”

葉家的名聲能保她，亦能讓她四面楚歌。

她若不用葉家的聲勢，就進不了南山，這是一把雙刃劍，但她必須這樣做。

江依芽愣了。

“可這并不是一個好辦法。”江依芽道，“師姐，若真想自保你不該答應結親的。”她若不答應結親，就不會招致衆人知曉。

清蘭搖頭，“子虛，我騎虎難下，師父以為我是葉家的人才收留我，我身上有葉家的玉蝶，沒有玉蝶誰都不會認我。”

要想真裝作葉家的那位小姐，清蘭必須有信物，有禮節，她親事是她必須應下的，就算是為了自保她也必須那樣做。

“子虛，當作師姐是哪個惡人吧。”她低眉望向跳動的燭火，烏黑深邃的雙眸隐隐流轉着哀傷。

壞的不是師姐，而是那位死去的大小姐。江依芽一時間被繞了進去，可最要緊的不應該是她的傷勢嗎。

“師姐，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是那次在處理李家新娘的事時遇見的，李家處處照拂我，我想還他們安寧。”清蘭無奈，“只是一直都沒能找到機會。”

李家的人待清蘭恭敬有禮，在知道她是葉家孤女時，才會毫不猶豫的上南山下聘。不管是否別有用心，清蘭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

江依芽捋了捋思路道，忽然在腦海中閃現出那張貌美卻布滿愁緒痛苦，“師姐，赤羽喜歡你。”

聞言，那團躍動的小火苗被風吹熄。

兩人在漆黑的屋內能聽到，快而急促的呼吸，清蘭長吸口氣，平靜緩和道，“可他從未對我說過。”

她回憶起與赤羽相處的點滴，赤羽對她仿佛只有恭敬并無其他的意思，至少她沒有感受到。

甚至還能在回憶中拔出些赤羽厭惡她的痕跡，赤羽喜歡她，像是個笑話。

“子虛，我想——”清蘭稍作停頓，耳間微微顫動，沉聲道，“有人來了。”

屋外細碎的腳步聲正在靠近，是個修習的人。

清蘭将江依芽護在身後，眸光淩厲地聽着外面的動靜，這些人很明顯是沖着她來的。

“師姐，這裏是南山怎麽會有人來。”江依芽悄聲問道。

清蘭道，“是南山又如何，總有人的恨意滔天。”話落，清劍受到感召，迅速出鞘。

随着窗外一陣風聲，劍光劃過夜空，銀輝交織中，江依芽往後退去，她看清了來人，一人蒙眼，一人斷指。

是那兩個想要上南山的人，竟然和葉家也有仇？

江依芽背過身去，乘着打鬥之際，悄無聲息地躲到屋後。

這兩人來勢洶洶，招式狠毒陰辣，直擊清蘭的要害。

此時出去江依芽固然能幫到清蘭，卻也會暴露曾經的身份，而清蘭又是否能接受，她不能冒這個險。

一番掙紮下，最終還是沒能出手。

清蘭與兩人交手，刀光劍影之下清蘭落了下風，而弟子院又恰逢休假，只剩她們二人。

如果她不出手，清蘭勢必與那兩人落得兩敗俱傷的後果。

“哥哥，沒找見人啊，不是只有這個人嗎？”斷指男俏聲與身邊的人搭話。

獨眼男聽到他的話，左顧右盼一陣，心下起疑，“難不成是那人騙我們？”

他們二人本就是上山來報仇的，卻沒想到根本沒見到女魔頭，反而與面前不知名的人打了起來。

“哥哥，再這樣下去南山就要來人了，何況這人的修為不再我們之下。”斷指男貼到獨眼男的背後，謹慎的觀望四周。

“咱找錯了人，就不多糾纏，我還不信南山會留下一個女魔頭。”獨眼男抓起斷指男的手腕，兩人合力朝清蘭飛去。

清蘭持劍相迎，但卻沒發現兩人竟然消失在了半空中，清蘭迎風玉立，不過片刻便又吐了血，跪倒在地。

這兩人看似是來襲擊她，可又不認識她，說明這兩人并不是沖她來的，南山這樣的地方，怎麽會是想來就來的地方。

清蘭吃力地捂住心口，右手借着劍單膝跪地。江依芽再三确認兩人是走了，才沖出來扶起清蘭。

如此一來，江依芽也能瞧出來這兩人，不是沖清蘭來的，而是沖她來的。

“師姐，你的傷究竟是怎麽回事？”江依芽扶她回房坐下，倒了杯茶遞到清蘭身前。

清蘭輕嘆道，“我本以為那小姑娘是小青峰的人，所以想盡快查出來，為了自己也為了李家。”清蘭無聲地喘了口氣，咽下茶水，“子虛，好多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樣，有人在背後操縱。”

四年一次的門派大比，南山出了這麽多事，其他門派同樣不太平，碧水派失蹤弟子宋淩還在追查，天湖派那邊倒格外的平靜。

而她的身份已經掩藏如此久，怎麽會突然就被知曉。李家是早就知道，但他們上南山下聘，定然是她的身份被暴露。

否則，李家是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保她。

江依芽自然知道這背後是在主導，可張懷若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難道就是為了攪亂南山派。

但單單是這樣，卻又說不過去。

自她上南山以來，張懷若籠絡了一批心腹，讓這一次南山春試沒有新弟子，這個目的很明顯。

可将清蘭的身份放出去，他又能在其中得到什麽好處？

這完全說不通，張懷若到底在謀劃什麽。

“子虛，你在想什麽？”清蘭手中旋着茶杯，看着她失神的模樣。

江依芽幽幽回神，“師姐你的傷，才是最重要的，是誰替你療傷的？”先不論張懷若的目的是什麽。

咽下清蘭的傷勢是重中之重，她的師姐極有可能因這紫煙而死。

“這是我生辰那天，那個小姑娘種下的，很新奇的術法，我不曾見過。”清蘭回想起那個小姑娘，小小年紀就有臨危不亂的本事。

她長得活潑可愛，身形瘦弱嬌小，眼裏卻像是啐了毒。

“既然是毒，那天湖派必然會有解藥的，師姐去天湖派求藥吧。”江依芽眸光一亮，像是看見了希望。

聞言，清蘭卻嘆息着搖頭，“再等等吧，等到你與小師妹的比試結束。”南山派的事多，她貿然離開南山就又少了人手。

“子虛，是大師兄暫且替我壓制住了傷勢，不過師兄最近估計忙得不可開交。”清蘭想起方才江依芽問她，這才緩緩想起。

宋淩那邊為了查碧水派失蹤的弟子，常常在碧水派與南山派之間走動，分明是樁普通的案子。

可卻遲遲沒有進展，說來也真是奇怪，清蘭很少見一件事會被拖得這樣久，尤其還是宋淩在查。

江依芽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從她們開始查惡鬼案的時，宋淩就已然同時着手失蹤案，卻到了現在還沒有結果。

其中肯定有人使絆子，格外還能有誰，越是如此江依芽便越摸不清張懷若這樣做的目的，或許只有等到門派大比那天才會見分曉。

清蘭思索了片刻後，又垂眸嘆息着，“碧水派的長老是個執拗的，若是給不到一個交代，是不會放師兄的。”

碧水派的長老——莊雪。

這是個狠角色，不是江依芽這麽覺得，而是所有的修道之人都這樣覺得。

傳聞中，碧水派現任長老弑師上位，成了四大門派中最為年輕的長老。這則秘聞是從碧水派傳出的，據說是有人親眼所見。

而莊雪也并未刻意的去辟謠，這究竟是不是謠言，無人可知。

江依芽只是碧水派旁支的弟子，沒曾得見過長老，也不知這些幾分真假，不過這也是衆所周知的事。

年紀輕輕的莊雪執掌碧水派，無人敢有異議，換句話說，一個人連師父都能不眨眼殺了，掌管一個門派又是什麽難事嗎？

至少衆多碧水派弟子是對莊雪心服口服，唯命是從。

江依芽在心底為宋淩嘆了口氣，即使沒見過莊雪。但從傳聞上來看，這件事不能善終，宋淩怕是走不開。

“大師兄肯定會解決好的。”江依芽嘴上如此說，心底卻也是擔憂，先不論莊雪如何。在張懷若那邊，就不知道得解決多少麻煩。

清蘭垂下眼睫，“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