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見不識
相見不識
無極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睜得像銅鈴, 大喊着,“蛇窩啊!蛇窩啊!”盤踞纏繞的蛇窩,不同的花蛇, 游動着。
“傻小花快跑啊!”無極飛到她身側焦急地催促。
江依芽不同于它的急促,只是淡定地瞅了眼花蛇,“沒關系, 它會保護我。”
摔落在地的青花劍騰空環繞着江依芽, 周遭凝結出結界, 一時間成群的花蛇四散開來。
無極打量着這把劍, 其中蘊含的靈力充盈,時時刻刻都在護着她, 應該是她的佩劍。
“你禦劍的能力好差。”無極忍不住吐露心聲,險些讓它也摔了個狗啃泥。
江依芽讪讪一笑,略顯窘迫,“對不起嘛無極, 我也不知道這劍怎麽回事,好像時而好,時而壞的。”
半空中兩人見到了靈谷最高的樹, 粗壯橫斜的枝桠貌似還會向上生長。
“這果子有什麽好吃的, 酸死了。”她口中回味着酸澀的果肉,心底顫了顫, 簡直是太難吃了。
無極飛到樹頂,用喙叼着一顆青綠的果子,站在她的肩上,“這果子人吃了綿延益壽, 修道之人吃了修為猛增。”
江依芽操控着劍着陸,“那你吃了能怎麽樣?”說了這麽多, 無極又不是人,它吃了會有什麽用?
“我吃了自然是果腹。”話落,無極吸收了果子的汁水。
江依芽:......
一人一鳥回了小木屋,溪水邊,江依芽又打算睡在草地上,這次無極沒攔她。
“你忘記了自己是誰?”無極坐在她身邊的小木桌上。
靈谷內的日落很早,有時根本瞧不見夕陽,只有鋪了漫天的霞雲。霞光下的靈谷靜谧美好,風吹草動,沒有人跡,只有這山青水闊。
江依芽慢慢悠悠地睜了眼,“記不得了,好像只記得那個稱呼。”
碧空中的浮雲飄動,流水潺潺而過。
“你來這有半個月了。”無極算了算時間,江依芽把它捉來就将近十來天。
靈谷幾乎與世隔絕,想來江依芽不會算日子,它便提醒一下她,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她會不會想離開靈谷......
它有些不舍,雖然總是吃魚肉,可這幾千年來,只有江依芽一個人看見過它。
還有三千年才能出靈谷,無極過了與江依芽相伴的日子,忽然覺得這剩下的三千年,好似格外的漫長。
“半個月,好像很短欸。”江依芽抿唇輕笑,“我想一直呆在這裏。”她的後半句話說得輕巧随意,落在無極心中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銀輝漸起,清冷疏離的月光灑滿了靈谷,聳立的高山仿佛肅穆威嚴的聖人。
無極忽然間傷感起來,“可是人的壽命很短暫。”人能活多久?無極不清楚,至少它覺得是活不過三千年的。
江依芽微微蹙眉,聽出了它話語間的落寞,“可是活得長也不一定會快樂,我只想在活着的時候随心而活。”
“至少我現在是想在靈谷的,我很開心。”江依芽雙眸中蘊着點點星光,從她的眼睛可以直觀她的內心。
是個純粹随心的人。
無極倔強地別過頭,不知該如何反駁她。
江依芽坐起身來,撈起無極把它抱在懷裏,語氣輕快,“好了,無極今晚不睡地上。”
清風徐徐吹拂,撩動着她的裙裾衣袖,從前無極不喜歡被她抱着,而今只覺得格外的安心。
夜間的微風格外清涼,無極睡在鳥籠中,江依芽漫步到溪水邊。
從醒來到現在,江依芽不是沒有好奇過她是誰,她有怎樣的過去,只是過去就一定重要嗎。
如今在靈谷裏的日子,她覺得是自在惬意的。
澈靜明空的流水,蕩漾起漣漪,浮起細碎的銀輝,悄然來的一陣風拂起她垂下的發絲。
“無極,你怎麽醒了?”
江依芽一臉惑然地回身,眼前不是一只鳥,而是一個人。
一個如畫般的人,兩袖清風,冰石玉冠束起它一半的頭發,剩一半的墨發在身後飄揚,像仙人走入世間。
那雙眼睛像是沉寂了千年的霜雪在逐漸化開絲絲溫情,他長身玉立,唇邊好似有笑意,江依芽看不真切。
靈谷極少出現人,更別說這樣俊朗如玉的人。
“你是誰?”江依芽站起身與他對視。
此刻少女眼中一片清亮,眼底閃爍着光彩,帶着疑惑向他發問,恍惚迷離間,他看見了最初遇見的她。
“我迷路了,不知該如何出去。”他微微抿唇,眼中竟是一片柔情,以及少許的苦澀。
能再見她,他已不在乎江依芽是否記得他。
如此清風明月,溪水澹澹的地方,她過得好像還不錯,忘了他也好。
“迷路了?靈谷這個地方可沒有迷路的人,只有死人。”江依芽故作可怖的吓他,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活人。
總想着該做些有趣的事,比如此刻吓一吓這位好看的人。
他也曾來過靈谷,自然知道這裏是怎樣的地方。
“姑娘,我害怕。”他雖說着我害怕,語氣卻淡淡的,并不像真心的害怕。
江依芽見着他順了自己的話,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害怕,“那你只能睡地上。”小木屋就一個床,她是不會讓出去的。
就算她不睡,也不會讓出去。
他颔首妥協,睡地上也沒什麽不妥,他随着江依芽來到小木屋處,裏面栽種着鮮花,竹架上擺放着果子,桌上有只肥雞。
“你住這裏?”他打量了一圈周遭,地勢開闊,臨近溪水,只是也容易招來猛獸。
江依芽抱起無極往屋裏放,輕輕地關上門,“是啊,你從哪裏來?”她領着他走到溪水邊,撿了幾顆薄片石子。
他學着江依芽的樣子也撿了起來,“我從很遠的地方來。”
江依芽擡了擡眉,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挑了塊順手的石片,抛向水面,濺起層層水花。
她抛出的石子蕩起了數米遠,這是她閑暇時在靈谷的樂趣之一。
只可惜無極是只鳥,不能陪她這樣玩。
“你試試。”她側目看向他。
水面倒映出一張溫潤的臉,張懷若随意取了一塊石片,回憶着方才她手上的動作,眉心輕蹙,手上使力一扔,不過片刻便沉了下去。
見他笨手笨腳的,江依芽開懷大笑起來,“不是這樣的,你怎麽比無極還笨。”
她清脆朗然的笑聲在寂寥的夜裏回響,打破了長久的沉寂,這月夜變得生動起來。
張懷若垂眸凝神看她,雖然是被江依芽取笑,他也只是跟着染上了一抹笑意,她笑得開心,他的心好似也感受到了愉悅。
“你這個不能這樣扔,要手腕用力,然後身子側一側。”說着說着,江依芽便又重複了動作,而後扔了石片出去。
“就像這樣。”她驕傲地朝他挑眉。
張懷若再次認真的學起她的動作,手中拿捏着石片,身子微微側過去。
江依芽湊近檢查他的姿勢,“扔啊!扔啊!”她凝神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張懷若餘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有很久沒看到江依芽笑得這樣開心,這樣的她對他沒有懼怕,他想要的便是這樣的她。
在她聲聲催促下,張懷若遲愣地抛出了石片,結果還是同第一次一樣,碰水便沉入水底。
靈谷的月亮升到正空,一輪圓月高照,江依芽把其餘的石子扔了,時候不早了,她已經感到困倦。
張懷若箭步上前想同她說些話,到嘴邊卻又擠不出一個字,眉頭皺了又皺。
“我害怕。”他重複了這三個,除了這個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江依芽左右盼望,“這裏不會有東西,再說了你看見那把劍了嗎,它會保護我們的。”
話落,她無情地關上門,将張懷若關在院子裏。
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江依芽會去哪裏,這個世間這樣大,若是她丢了青花劍,他這輩子都難以再見到她。
而這次是他親眼看着江依芽從南山離開,是他親手放走了她。
可那樣的境況下,他又怎麽能再留下她,他最怕的是再見不到她,還好有劍靈在。
他走到藤椅邊坐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劍身,與她有關的記憶全數湧了上來,“小綠芽,永遠留在我身邊。”
張懷若緊握住劍柄,這把劍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與江依芽共同擁有的。
幾日前,清蘭中毒跡象越發嚴重,赤羽向張青山請命前往天湖派求藥,宋淩與木則心忙于碧水派的事。
與赤羽一同前來的便只有張懷若,而他一是為了天湖派的秘籍而來,二是他感受到了青花劍的靈力。
天湖派長老于合哲長期雇人來靈谷采藥,靈谷中好東西自然多,但他要的東西卻是極為罕見。
畢竟這麽多長老裏,恐怕也就只有他的心最毒。
他跟着那些被雇來的人尋找草藥,那些人運氣不好,死在了蛇窩裏,他也沒能尋到草藥。
但他尋到了,他最想要的。
夜風清涼宜人,他靠在藤椅上,在此刻終于有了一絲疲倦。
翌日一早,張懷若醒來見到的不是江依芽,是那只他看到的肥雞。
“你什麽人?”無極端詳着張懷若,語氣憤憤,對他的到來并不歡迎。
張懷若淡淡擡眸,目光寒冽,一時間震懾住無極,它往後退了兩步。
“你為何在她的身邊?”他薄唇親啓,聲音冷得像雪,隐隐中似乎有殺氣。
無極振翅眼睛一瞪,“本鳥,喚無極。”它斜睨了一眼他,瞧出他自帶肅殺之氣,命格孤煞,是個短命的人。
算來它已經好久沒看到這樣獨特的命格了,但他好似命中有一人可破此局,不過希望渺茫。
無極才不願同他說這些,它轉頭看向遠處叉魚的江依芽。
其實它也看過江依芽的命格,處處生機,她本該是個有福的人,可惜命中有劫,受了別人的恩情,是要還的。
人世間的事,便是這樣麻煩,看得破不道破,是它的宿命。
神,不可言說。
江依芽叉了不少的魚回來,應當是因為張懷若,她多叉了幾條魚,無極咂嘴,斜眼看張懷若。
“你去幫傻小花。”它不怕死地吩咐他。
張懷若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随後收斂起來,恢複往日溫和的模樣接過江依芽手中的木叉。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江依芽看他的動作如此殷勤,架好火柴後回頭問他。
聞言,他的手幾乎不可見的顫了顫,“你呢?”
江依芽利索地奪過張懷若手中的魚,“先烤上。”她不再像南山那樣束着雙髻,只是簡單的編發,連靈動的絲帶都不見了。
趁着這個間隙,他在想該如何取個名字。
柴火被江依芽點燃,弄好後,她坐在草地上,臨着溪水淨了臉,林間吹來急風,凝着水珠的發絲被吹起。
“叫我小綠芽吧。”她擡眸看他。
張懷若目光顫動蕩開一層層的漣漪,隐在衣袖後的手不自覺一緊,烏黑長睫掩住他眸中的神情。
江依芽到底忘了什麽,又記得什麽。
他與她四目相對,他能掩住驚詫之情,卻無法抑制住眼中闊別已久的情意,如同涓涓細流。
“那你呢,你叫什麽?”江依芽被他盯得發怵,轉移視線盯着柴火。
她不得不承認,面前的人生得那樣好看,有一兩個瞬間,她在想她是不是認識他,又或着曾經是不是喜歡過他。
否則為何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心随着那晚風跳得急促,月色掩蓋下,悄然紅了臉。
兩人沉默中,這山風吹了一陣又一陣,直到許久他才開口。
“我是一棵枯木,随你如何喚我。”
張懷若下意識地低眉,卻又忍不住擡眼看江依芽的反應,只見她先瞅了眼烤魚,不緊不慢的開口。
“名字嘛,有沒有其實好像也不重要。”她取下一條魚,認真地看烤焦的地方,“我也忘記了我的名字。”
無極老遠聞到香味,撲閃着翅膀飛了過來,心底悶悶地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