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眉眼
眉眼
霞光消匿, 林間暗了下來,樹葉的摩挲聲漸漸變得可怖,風起得急, 吹亂了滿地的枯葉。
小靈兒的笑在這林子裏顯得詭異萬分,可她越是如此,赤羽卻陷得越深。
“赤羽, 她不是你妹妹, 不要被她亂了心神。”江依芽情急之下抓起赤羽的手腕, 企圖讓他回神。
赤羽卻已然目光呆滞, 渾身僵愣,仿佛變成血肉木偶, 連帶着他的眼瞳逐漸黯淡。
“你在幹什麽小靈兒,你不是請我們來的嗎?”江依芽扭頭尋找小靈兒的身影。
黑森森的林子在夜裏起了白霧,更是詭異萬分,小靈兒收斂了笑意, 淡定地上前去,“喔,起霧了。”
她俏聲說着, 瞥了一眼江依芽。
“你這麽關心他, 是因為你是他的妹妹嗎?”她目光純潔幹淨,可卻讓江依芽沒由來的感到心驚。
小靈兒環視周遭的濃濃白霧, 蛇蟲爬行地嘶嘶聲,讓她心煩。
“這裏是離霧林最近的地方,起了白霧,就說明——”小靈兒勾唇一笑, 聲音冷然,“有人要死了。”
話落, 越來越多的摩擦的聲音,以及枯葉被踏過的聲音,不是人的腳步。
“是成群的毒蟲。”小靈兒的聲音幽幽,與這白茫茫地月夜相對應,“它們會爬過你的身體,然後将你蠶食殆盡。”
江依芽眉心緊蹙,越聽身子越寒,她的手仍舊抓着赤羽的手腕沒松開。
灰暗處爬出來的些許蟲子,皆長有百足,扭曲而來,盤蛇應該還在後方,江依芽不敢松開赤羽的手。
一旦松開,赤羽定然會成為這些蛇蟲分食。
“小靈兒,你到底要幹什麽?”江依芽厲聲問道,“你是想我們死在這裏嗎?”
蛇腹與幹澀樹皮摩擦聲越來越近,白霧之中,顏色各異的長蛇直立,無數雙蛇瞳在幽暗的霧氣中吐着蛇信子。
江依芽使勁掐了赤羽的手腕仍舊不見他恢複,只得放軟了聲音問小靈兒。
“你家姑娘呢?”
小靈兒回眸望她一眼,“天湖派這片林子時常起霧,這些都是常事,還別怪到姐姐頭上。”
“那現在該怎麽辦?”江依芽打量四周越發靠近的蟲子,忽地右手一亮,她迅速看去,連連甩手。
軟糯爬行的毛毛蟲蜷縮在她的手上,不僅如此,江依芽循着那蟲子掉落的方向望去。
零星稀散的月光,照不亮這片霧林,依稀可見樹葉上盤踞着各種線蟲。
如今的情形,很明顯她們已經被團團圍住。
“別怪我沒提醒你,這霧可不是一般的霧。”小靈兒袖中利索地滑出短刀,目光敏捷地斬殺了靠近的一條花斑蛇。
小靈兒緊握刀柄,“這霧氣是靈谷來的,這些蛇蟲絕非看上去的那樣簡單。”她睨了一眼江依芽握着赤羽的手。
想要殺出生天,就不能心軟。
“你帶着這個人,只會是我們的累贅。”小靈兒接連又攔下了飛襲而來的蟲子,“靠我,是殺不完的。”
這霧氣能迷亂人的心智,見到曾經最害怕的,或是最歡喜的場景,讓其墜入懸崖而不自知。
小靈兒常年在這霧氣中行走早已不懼,況且于子思會為她調制藥丸。
她弄不明白為何江依芽不受這霧氣的影響,可赤羽她卻清楚得很。
“赤羽不是累贅!”江依芽即刻駁道,握着赤羽的手緊了又緊,說什麽她都不會放開。
現下她左手緊攥着赤羽,根本無法結印,也不能召出弓箭,而青花劍也不在身邊。
眼瞧着晃動的枝葉上落下越來越多的蟲子,江依芽只覺頭皮發麻,渾身不适,這些東西成堆的落下,何其惡心。
江依芽心理生理極其不适,那蟲子落在她左手上,一點點的蠕動爬行。
小靈兒見此,上前去用短刀解決了蟲子,噴濺出的綠色汁液殘留在她衣袖上。
“不是累贅就快點醒過來!”小靈兒紫袖一揮,袖中生出點點紫霧,被赤羽吸進鼻腔。
而這紫霧,好生眼熟。
赤羽黯淡的雙眸逐漸有了光彩,瞧着江依芽緊叩着他,又迅速打量了這片林子。
僵硬的四肢逐漸在這瞬間過勁來,兩人默契的松了手,江依芽往後退去,夜風猛然吹來,江依芽回身召出弓箭。
一道盈盈綠光射破白霧,驅散了部分蛇蟲,那支箭她凝了大半的靈力,又附着了少許赤羽渡給她靈力。
雖說如此,這白霧也只是褪去了半刻,随後再次彌漫在林子中。
“好了。”一道隐在白霧之外的幽冷女音傳來,“散了吧,小靈兒你且帶她們走吧。”
話落,林子的霧氣竟當真隐去,連帶着的還有蜂擁的蛇蟲,皆在此刻散去。
那女子的本事竟然這樣大,靈谷的霧氣,蛇蟲都要聽她的號令不成。
小靈兒不急不慢地收了短刀,朝着聲源處拱手,“小靈兒領命,姐姐放心。”
白霧散盡,江依芽朝那方向看去,只有晃動的樹葉,證明真的有人來過,而人已經走遠。
江依芽狐疑地打量小靈兒,不由得暗想小靈兒背後的人是誰。
赤羽猶記他在喪失知覺前的記憶,他擡眸望向小靈兒的背影,眼底漫上無盡的愁緒。
那時在破廟的妹妹,也不過和小靈兒一般大,但赤羽很清楚她的妹妹并非面前的小靈兒。
僅僅只是,年歲相仿。
林子深處有一處僻靜的院子,安寧,靜谧,還帶了一絲幽冷。
剛進屋兩人便瞧見了布滿草藥的曬藥架,只是在這林子深處,又怎麽好曬得幹。
小靈兒規規矩矩地請兩人進屋,于子思身着藕荷色的衫裙,跪坐在茶案前仿佛已等待多時。
她靜得如同院外的幽林,垂落的發絲為她添了幾縷愁意,眼中一片深靜似淵。
林中風聲拂過,于子思擡眸溫和淺笑,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只不過更多的是在打量赤羽。
見着這抹張揚的大紅色,她心頭陡然一顫。
小靈兒随侍在她身側,“姑娘請兩位坐。”她退到于子思身旁,“姑娘請兩位來是想幫個忙,成了姑娘自會幫你們渡過這無妄之災。”
于子思動作極輕地斟茶,她不曾言語比劃,仿佛早已将一切都告訴了小靈兒。
“姑娘這樣做有苦衷,還請不要推拒。”
她将茶遞到兩人的身前,微微抿唇,似有些怯意,茶在赤羽的面前停留了很長時間,直到赤羽接下她才收回手。
“于小姐是什麽事,需要我們南山為你幫忙?”江依芽不敢喝,在沒問清楚到底是什麽事之前,她斷然不敢喝天湖弟子遞過來的茶。
保不準裏面就被下了藥,江依芽手中旋握起茶杯,學起了張懷若那般高深莫測的模樣。
于子思聽她如此說,微微嘆了口氣,不免失落起來。
“我家姑娘的事要求的事很簡單,只需你們來日在門派大比時,不要露面。”小靈兒擰起眉心道。
聞言,江依芽心底疑雲驟起,摸不準于子思在想些什麽。
門派大比,她和赤羽不露面不是極其容易的事,南山有的是人去争第一,何必要繞這樣一圈。
身旁赤羽的目光癡癡地停留在小靈兒與于子思的身上,“于小姐可是長峰城的人?”他眸光忽明忽暗,有期待也有一絲的落魄。
江依芽極少見赤羽這樣問些什麽,大多時候,赤羽同張懷若一樣,是個喜歡動手的人。
偏偏此刻他問的話那樣輕,像是易碎的珠寶。
而他在期待些什麽,江依芽清楚,随赤羽一樣,她的心在這刻也懸了起來。
風聲式微,竹架上的草藥吹得翻動。
于子思擡眸與赤羽對視,好半晌,她才緩緩搖頭。身後的小靈兒開口道,“姑娘自小就長在落湖城。”
她的話算是讓懸着的石子落了水,于子思不是他的妹妹。
江依芽悄然看了眼赤羽,可他又怎麽要問于子思這個,江依芽對比了兩人的相貌,最多也只是眉眼有些許像。
赤羽這樣極致張揚妖冶的容顏,與氣若幽蘭的于子思,可謂是兩個極端。
見他傷懷,于子思略微斂眉,黛眉微蹙,尋了小靈兒,比了些手勢。
“姑娘說,公子可是覺得姑娘像什麽人。”她邊說邊看于子思的動作,“姑娘如今有個哥哥待她很好。”
于子思颔首朝他淺笑,深邃寧靜的眼眸,有半刻讓江依芽也晃了神。
不是眉眼相像,是那雙眼睛的神韻。
“那便好。”他握着茶杯的手不停地抖着,于子思餘光瞥見,只暗暗垂眸。
小靈兒又道,“姑娘問公子貴姓。”
外頭又起了風,于子思眸光顫動,望院門口看去,清風拂起她的鬓發,眼波流轉中好似含了一汪清泉。
江依芽随她的視線看去,只能依稀看見竹架的一角。
赤羽深吸口氣,沉聲道,“姓氏已然忘卻,孤身浪跡無名無姓。”他姓什麽,早就不重要了。
“于小姐,打算如何幫我們自證清白。”江依芽回眸于她對視時,卻發覺于子思眼中的一絲慌亂。
小靈兒去書架上去了一本秘籍,放到兩人的身前,“這才是真的秘籍,你們那本仍舊是假的。”
江依芽視線迅速掃過那本破舊褶皺的書,于子思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頁,小靈兒為其解說道。
“這是《百目毒》中最為關鍵的一道秘藥,而你們那本書上是沒有。”話落,于子思立即将書合上,生怕兩人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那本書既然一早就在于子思這裏,那她便是故意在陷害幾人。
從一開始于子思的目的就是這個,那又為什麽要走這麽多的彎路來提醒他們。
江依芽視線逐漸偏移到小靈兒的身上,來時她們在林子裏遇到的那個女子又是誰,小靈兒見着她時,那樣的恭敬。
小靈兒到底是誰的人。
這些沒頭沒尾的事,幾乎要将江依芽繞暈。
赤羽與江依芽正出門時,小靈兒驚站起身,揚聲道,“兩位切記姑娘的吩咐。”
兩人同時一怔,卻也沒有回頭,樹林間的風很大,連帶着枝桠都晃動了起來。
“哥哥。”
背後極輕的聲音,幽幽的散在風中,不知兩人有沒有聽見,許是風大,被樹葉的摩挲聲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