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赤誠
赤誠
“要下雨了, 把藥材收了。”
小靈兒應聲而動,看了眼窗外的架勢,“是, 姐姐。”
回去的路上江依芽越發疑惑,于子思在做些什麽打算,張懷若又是不是瞞了她些什麽事。
赤羽則一直在回想方才他聽到的那聲“哥哥。”
究竟是小靈兒還是于子思。
兩人各有心思, 回到客院時恰巧落了雨, 細密的雨絲宛若銀線, 在月光下羅織了白潔的綢布。
張懷若在涼亭下等着兩人, 他在此坐了好一會,見着兩人回來才緩緩起身。
赤羽則徑直回了房, 江依芽先是看見了他便徑直走到了亭下,張懷若撣去她肩上的少許雨痕。
“如何了?”他牽起她的手,領她一道坐下,語氣輕柔, “可為難你了?”
“張懷若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江依芽擡眸看向他,銳利的目光在直視他。
銀白雨絲随風飄到亭下,地磚漸漸濕潤起來, 帶着些許涼意。
張懷若目光不在江依芽的身上, 透過她仿佛見到了那人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想為江依芽拂去淩亂的碎發。
“我不曾瞞你什麽。”終究還是沒動手, 眸光幽幽望向她身後的一處虛無。
江依芽即刻反駁,“那你去幹什麽了?”因他清閑的模樣,她的尾音逐漸起了上揚。
“我去見了于長老,說了些話, 談了些舊事。”張懷若緩聲道來,不同于江依芽的急切他格外的散漫。
他去見了于合哲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為什麽那時不說,直到她問起來才答。
江依芽不再說話,心随着飄蕩的雨幕冷了下來,心底的怒氣時隐時現。
在那林子裏她和赤羽險些喪命,可張懷若呢,是否知道那是危險的一片林子。
漸漸地江依芽眼睫輕垂,“我有些累了。”折騰了這一遭,她懶得去和張懷若對峙。
江依芽起身回了房間,張懷若這次沒攔她,只默默看着她單薄的背影,蜷縮在袖中的手緊了又緊。
張懷若緩步出了院子,見着了那虛無處的人。
“姐姐讓我來送的百毒丸,姐姐說,公子要保守好這個秘密,否則到時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小靈兒手中捧着個小木盒。
“還請姑娘不要食言,治好她的心病。”張懷若接過木盒,視線移轉間想到了那日見到的人。
小靈兒眉尾上挑,彎唇輕笑,“姐姐可不是什麽食言的人,不過,那位姑娘——”她目光迅速瞟過江依芽的房間,“她并非常人,心病也無需姑娘來治。”
江依芽體內的氣息循環無常,看上去是與常人無異,可她的脈絡卻極其複雜,盈盈不斷的生命力。
“姐姐的吩咐就到這了。”小靈兒拱手退去,在紫煙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潇潇雨幕,月華傾照而下,張懷若手握木盒緩步走到江依芽的門前,懸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到木盒上。
他知道江依芽想要這解藥救清蘭,可天湖派又怎麽會将這解藥輕易的交出。
于合哲就算給了,也怕是會下些秘藥,向她求藥是最好的辦法。
當然這其中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進來吧。”
江依芽推開門,輕聲道。
雨夜寒重,張懷若的身影倒影在門前,她又沒睡,自然看得見。
那時她真的有些生氣,雖說如此,但卻不想不明不白的讓兩人都陷在情緒的漩渦中。
張懷若眸光顫動,十分笨拙的愣在原處,連話都忘了說,手中的木盒被他緊攥着。
“外面冷,進來說。”
江依芽看他像個呆子的模樣,一把将人拉了進去,順手關了門。
房內燭火微暖,直到進了屋,張懷若才漸漸回了神,“這是百毒丸。”他将木盒輕輕放在桌上,不敢看江依芽的眼睛。
他怕忍不住會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
江依芽目光落在那盒子上,心下想着張懷若是不是為了拿這百毒丸才去找的于合哲。
見着張懷若垂首的模樣,江依芽語氣輕柔起來,“你是為了這個才不和我見于子思的?”她坐下來,打開盒子,裏面的小藥丸就可以救清蘭的命。
張懷若不答,江依芽也不再追問。
“你想做什麽能不能提前和我說,我也會擔心你。”江依芽放下木盒,“張懷若,你不要這麽自私。”
半明半滅的燭光,照着張懷若的側臉,他仍舊是那般垂首,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在聽訓。
江依芽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只能窺見那雙含情眼仿佛墜入深淵,深沉得看不清底。
“你在想什麽?”江依芽又問他,總不至于這一兩句話還吓到了不成。
只聽一聲微弱的嘆息,眼睫煽動間,張懷若擡眸與她對視,“我在想是否我做錯了什麽,會惹得你不開心。”
他的眼睛很少水盈盈的,如同春日的漣漪,那樣令人心動。他本就生得溫雅如玉,現在這樣更添幾分柔情。
許是那燭光的作用,張懷若倒映在她的眼中泛了些光,心跳也在此時随着燭火幡然躍動。
這樣的感覺并不是第一次,早在什麽時候。
她想了想,好像是某一個月夜,從窗外灑進來地點點月光,薄薄傾照在他的身上,微涼的指尖輕觸着她的臉。
“張懷若,你閉上眼睛。”兩人的目光灼熱,滿心滿眼都是彼此,她目光灼灼的喊他閉眼。
雖不知江依芽要做些什麽,但他還是照做了。
閉眼之後,風聲,燭火燃燒的聲音都格外的清晰,以及木凳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江依芽傾身上前,與張懷若不過一寸的距離,她能看得清他卷翹的睫毛,好看的眉毛,白皙的面孔,平靜的呼吸。
或許是感知到她的靠近,他的眼睫輕顫,想要睜開眼。
忽地面前一暗,張懷若睜了眼,可他卻仍舊身處一片黑暗,江依芽的手抵在他的眼前。
一個溫熱缱绻的吻,落在唇邊。
張懷若仰首極力想要迎上她,江依芽幾乎很少先吻他,她的主動讓他失了神。
江依芽身子被他圈入,兩人離得更近,她是知道張懷若的性子的,于是想要松了手,只是她晚了一步。
她的手腕已經被他緊緊叩住,彼此之間的差距讓她放棄了抵抗。
微弱的燭光燒得越來越快,窗外細密的銀絲在月夜下飛舞。
“替我摘下發冠可好。”他輕輕移開江依芽蒙眼的那只手,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這發冠江依芽見過許多次,每次都是張懷若自己摘下的,她從未碰過。
依他的話,她摘下張懷若的冰石玉冠,指尖劃過他的墨發,只在片刻,張懷若的墨發悉數變白,從發根直到發尾。
滿頭白發,而他的容顏卻依舊,唯獨改變的只有他額間的多了一點紅痕。
這是堕魔的跡象。
張懷若竟早已堕魔,一直用冰石玉冠在壓制體內的魔氣。
江依芽鼻尖發酸,眼睫撲閃,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什麽時候的事?”她還是來晚了嗎,沒能阻止到他入魔。
妖魔是為正道之人所不容,原本她以為只要張懷若不走上覆滅天下的道路就可以活下來。
現在看來她還是不能改變他,讓他有更好的結局。
“不哭,小綠芽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張懷若擡手極其輕柔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聽我講吧。”他仰首目光生出些許憐愛,心疼她因他而掉的眼淚。
該如何講述他過去的事,他心裏也沒有底。
張青山确實收養了他,為他取名張懷若,望他日後虛懷若谷。
只可惜,他沒能承到這名字中的好意。
張懷若剛到南山時便見到了他那便宜妹妹,他對張阮阮的印象,他記不太清了。
只依稀記得張青山告訴他,不要讓任何傷害了張阮阮,要時刻讓着她。
他不算天才,在南山一衆天才中格外的普通。再後來,宋淩拜入南山,他這個名義上的養子,更顯得無用。
為求得修習的捷徑,他偷偷進了南山的兵器庫,翻找禁書,闖入霧林。可在那時,他的所求已經不再是南山了。
他要的是整個天下。
四大門派中的古籍,他都翻閱過,有一本古書記載了關于逆轉時空的術法。
張懷若摘頭去尾,只講了張青山對他的漠視,張阮阮對他的占有欲,只字不提曾經他親手斬了張阮阮的頭,更遑論他用長雲派養出來的一衆魔教。
聞言,江依芽聽着他的曾經不免為他心酸,垂眸輕撫他的白發,她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張懷若。
可這麽多年都已經過去,張懷若又怎麽會因她的一兩句話釋懷,最終江依芽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小綠芽,這個世上只有你愛我。”他仰目而視,眼中渴求般的望着她,“永遠和我站在我身邊好嗎。”
他祈求江依芽能夠留在他身邊,不用捆綁,不用威脅,他要她自願的留在他的身邊。
江依芽沒有辦法拒絕愛人的眼神,她喜歡張懷若,更心疼張懷若。
于是她沒有猶豫的颔首,再次吻了他,以此去塵封他過往的一切。
這世間江依芽去過,她想世上應當不會有人天生的惡,惡源于自身的經歷,源于周遭的環境。
她垂眸,與他對視時的越發心痛,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心疼他的過去。
“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江依芽歷經兩世,善惡于她而言并沒有那麽重要,她只想自己所在意的人平安,想他們都能得償所願。
只可惜世上沒有那樣好的事。
她固然不在意善惡,可清蘭宋淩一衆人又怎麽會容得下張懷若。
誰是善,誰是惡,又太過明顯。
注定她不能兩全。
江依芽的話讓張懷若眼中泛起點點星光,在他的眼中,終于有人願意站在他的身邊赤誠的愛他。
這份愛是他渴求已久的珍寶。
他摟住江依芽的手又緊了緊,一股腦地埋進江依芽的懷裏,倚靠一個人,全身心的交付一個人。
這樣的感覺竟如此安心。
江依芽垂眸看着滿頭白發的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撲在她的懷裏,她只得輕撫他,以這無聲的方式陪在他身邊。
窗外冷雨不絕,屋內兩人相互慰藉。
江依芽講訴她如此一步步被推上鑄劍臺,又是如何渡過離開碧水派的第一年。
她受的苦比張懷若多,只不過江依芽懂得如何平衡,世上沒有什麽比活着來得更安穩。
縱使心有妒怨,卻也愛這一花一木,猶憐世間草木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