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NO.60
NO.60
畫展之後, 開啓了打工人三個月的無假期。
周南珞忙着室內戶外的工作,忙得風生水起。
裴景以也沒閑着,除了郭嘉興定制的畫, 還有一對收拾爛攤子的茶杯。
“他這次要了個情侶的。”他說。
“啊,”周南珞嘀咕, “他還挺劃算, 一把年紀了還搞浪漫。”
“無所謂。”裴景以沒放在心上, “情侶杯就這點好,改動的地方比較少,不會花費我多少時間。你要想要,我也做一對兒。”
“哦。”她點點頭,抿唇笑, 心裏甜滋滋的, “那你做一對兒吧。”
而後,裝作無意道, “那國慶前能完成嗎?”
裴景以看了看進度:“可能不太行?”
“哦。”她也不放棄,又問, “那元旦呢。”
“元旦應該行。”他意識到問題,“怎麽了?”
周南珞瞅了瞅他,咧嘴一笑:“我的家人都等着見你呢,我在跟你約定時間, ”
裴景以愣了愣, 緩慢地點點頭:“好。”
這麽淡定?
她垂眉, 多看了他幾眼, 補充道:“我的家人都很好的, 他們都會喜歡你,像我爸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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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确定元旦可以回去吧?”
“嗯。”
确定他沒有其他反應後, 周南珞松了口氣,心安理得離開。
殊不知見不到她後,裴景以迅速離開丢開畫筆,開始搜索“第一次見老丈人應該買什麽”,“第一次見女朋友的爸爸應該說什麽不會被打”,“第一次見老丈人怎麽獲得好感”。
對于有些網友的評論,他覺得牛頭不對馬嘴,幹脆給軍師打了個電話。
直到列出三個以上的方案後,才稍微能睡得着覺。
……
路過春華秋實,又邁入嚴冬。當新年的倒計時開啓時,周南珞坐上男朋友的賓利,帶着他書房裏珍藏的酒,回到了凝城。
“你先在這裏等等我。”她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說,“東西太多了,我上去叫人下來搬。”
“不——”
不用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周南珞跳下車,向家的方向跑去。
裴景以沉默一會兒,從駕駛座走下。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熱鬧的人氣味,像誰家的小孩打翻了玩具,淩亂,又五顏六色。
他先打開了後備箱,裏面裝着他孝敬的貢品。
因為是她的家人,上至八十歲,下至八歲,他都有考慮到。
這時候手機響,小優炸呼呼地說:“老板老板,你好像忘了買補品,就是現在中年男人都會喜歡的補品,吃了氣血方剛的補品。”
“……”
現在才來說?
裴景以看着一車的禮物,冷漠道,“你知道我現在在幹什麽嗎?”
“嗯?”小優頓了頓,“你在幹什麽?”
“你怎麽知道現在就是我第一次拜訪老丈人的時間?”
“……”
他站直了身體,感受到不遠處傳來的動靜:“據我目測,他還有一分鐘到達戰場。”
“……”
小優暫停了兩秒,飛快說了句“自求多福”後,主動挂斷。
-
為了見周家最受寵的閨女的男朋友,周南珞父母兩家的親家全部來了個遍。
當裴景以被四五十歲的叔叔阿姨們圍在馬路中間,動也不敢動時,有種無論請誰來都救不了他的無力感。
“對了。”周南珞陪着他,走在最前面,小聲說,“一會兒給你介紹個同類。”
“嗯?”他問,“什麽同類。”
“就是——”她下颚一揚,朝着前方笑着。
剛上小學三年級的侄兒懷裏抱着一大坨東西朝兩人搖搖擺擺地跑來,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裴景以的面前。
“……”
他初來乍到,受到此等大禮,愣着将小蘿蔔扶起來。
小蘿蔔摔倒了也沒哭,反而引得身後一群親戚哈哈大笑,他乖巧地拍了拍膝蓋,将胸前的東西保護得好好的,脆生生地喊道:“姨姨!”
“怎麽啦?”
“還能什麽事,”身後的三舅媽說道,“肯定是紅包的事啊,這小子可惦記了一整年。還沒到新年呢,就着急着來兌現。”
還以為小孩子玩性大,區區幾百塊很快就被丢在了腦後。
沒想到就是這區區幾百塊,還真讓他苦練了一整年。
雖然,沒什麽成效就是了。
是以,幾個大人決定沒收了其中一百塊錢作為鞭策。
“新年啦。”侄兒乖巧地眨着眼,“要不要看看我練的字呀?”
周南珞緩慢地想起來,頓時失笑:“還記着呢。”
“是的呀。”侄兒拍拍手裏的寶貝,雙眼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的,“他們說寫的不夠好,沒收了100塊!姨姨最好啦,姨姨可不能沒收呀。”
周南珞忽然看了一眼裴景以。
後者被簇擁進家裏,此刻正坐在沙發上,被局促地塞着水果和瓜子。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但周鼎勝拿着個鐵勺子站在廚房裏,虎視眈眈地盯着這邊。
裴景以被迫接了一個又一個。
“姨姨這些不是專業的。”周南珞轉了轉眼眶,指着裴景以,“讓那個長得好看的叔叔,幫你看看行不行。”
“裴景以。”她揚聲喊道,他向她的方向望來。
“你看看他練的字呗。”
“好。”裴景以順勢放下瓜子花生,随口問,“練的誰的?”
“unh。”
“???”
她仰着嘴角朝他笑得歡心。
他沉默地打開小侄兒的字帖。
“說起這個unh啊,哎我最近倒是經常刷到他的新聞。”有親戚忽然開口,“他在桐城開畫展了你知道嗎珞珞。”
“知道啊。”周南珞嗑着瓜子。
“好恐怖的人氣,我有個老同學住在桐城,還挺喜歡他,硬是預約不上,還是一個月後才成功呢。哎珞珞你有沒有去啊?”
“去了的,”周南珞看着電視機,情緒沒什麽變化,“我是第十天才去的。”
“好看嗎?你去了啊,哎呀我看不懂這些,也覺得挺厲害……”三舅媽感嘆,拍了侄兒一爪子,“那讓你練他的字帖還是對的。”
“……”
周南珞覺得有趣,嗓子被瓜子仁嗆了一下,多喝幾口水。
“裴老師,”她聽夠了八卦,忽然問,“他的字寫得怎麽樣呢?和你之前的,有沒有異曲同工?”
裴景以将目光,放在像泥鳅一樣的狗爬字上。
大概能猜到,她對比的是之前左手寫的那些。
有點兒荒唐,也有點兒好笑。
“還能看吧。”他幫忙合上字帖,摸了摸侄兒的臉頰,“你姨姨答應給你多少紅包?”
“500!”
“好。”裴景以點點頭,從懷裏掏出500的紅包,遞了過去。
小侄兒的雙眼亮了起來。
而幾位舅媽卻啧啧搖頭。
“不是……”舅媽們小聲湊過來,用只有幾個人聽到的聲音說,“周家書法世家這夢想,從你這一代開始,算是徹底沒落了。”
“……”
“字寫得差的珞珞,找了個字寫得更差的男朋友。”
“……”
“哎。”
“打賭嗎?”周鼎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從幾人身後探出一道幽幽的嗓音,“打賭嗎?”
“老賭棍,你又想賭什麽?”
“就打賭,周家能不能完成書法世家的夢想。”
“……?”
三舅媽覺得他做飯做魔怔了。
“好啊。”
“确定。”
“我加入。”
“我也加入。”
“我想要賺你這個陰險資本家的錢,想賺很久了。”
“好啊。”周鼎勝直起身體,瞥了裴景以一眼,“那拭目以待?”
“……”
周南珞怕被周鼎勝勺子上的油脂濺到,老早站在了裴景以的身後。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趁着別人不注意,悄悄地咬了下他的耳垂,“陰險的資本家,果然是陰險的資本家是吧?”
難怪家裏這麽有錢呢。
怎麽能玩得過資本家的心眼子。
“裴景以。”
“嗯?”
“書法世家,聽起來,好像也不錯也。”
書法。
世家。
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動了裴景以的某根神經。
他愣了好一會兒,聽着節日裏,最為喧鬧嘈雜的背景聲音。
曾經畏懼光。
因為害怕光的刺眼。
現在看來——
原來光不僅有亮度,也有溫度。
它可以灼燒人。
也可以溫暖人。
……
元旦的最後一天。
原本,兩人是計劃返程的。
裴景以卻忽然接到電話。
挂斷後,他對正在收拾東西的周南珞說:“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
他點點頭:“嗯。”
“好。”
她也沒問什麽事,就放下手裏的東西。快速換了身素淨的深色外套,坐上了車。
沒想到會停在凝城省醫院門口。
周南珞愣愣地看着他,裴景以幫她解開安全帶,輕聲說:“郭總快不行了。”
“他的助理打電話來告訴我。”
“想看一眼,我為他繪制的那幅畫。”
“郭總?”周南珞沒反應過來,“他怎麽會在凝城的省醫院?”
“他是凝城人,只是在塢城工作。”
兩人下了車。
省醫院前年經過了翻修,除了個別的建築,已然煥然一新。
周南珞陪着裴景以走到門口,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吧。”她停下腳步,輕聲說。
裴景以問:“為什麽?”
“因為感覺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應該不會希望,外人看見他狼狽和難受的樣子。”
郭嘉興選擇了回老家死亡,而不是朋友衆多的塢城。
選擇了貼身助理一個人,而不是自己的家人。
也可能是他已經沒有家人。
但無論如何,周南珞就是覺得他應該不喜歡無關的人在場。
更何況。
裴景以的那幅畫,還沒有來得及完成。
約定的交稿日期在3月,春暖花開的日子,郭嘉興會帶着那幅畫返回家鄉,安然地埋于土地。
可是現在。
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樣一場心酸和遺憾的畫面。
她想。
自己不會喜歡看到。
裴景以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那你在外面等等我?”
周南珞說:“好,我等你。”
從郭嘉興病房外路過,鼻間被消毒水味道充盈,室內爆出了一陣哭聲。
周南珞的內心,忽然特別酸澀。
他又有什麽執念呢。
他的執念是不是,這樣消散了呢?
周南珞到了病房大樓外。花園走廊的長椅上殘落了幹枯的枝丫。
了無生氣。
她撿了一只,正準備将它丢進垃圾桶裏。
忽然,一陣鐘聲響徹雲霄。
她動作一頓,轉頭朝右手邊望去。
那裏擺放着省醫院古舊的時鐘。
時間落在五點三十三上。
周南珞恍惚。
腦海裏忽然閃過幾片回憶。
那些年住院在這裏,也是每天,都會聽到這樣的鐘聲。
五點三十三分準點。
是凝城省醫院獨有的傳統。
她問過護士姐姐:“別的地方都是整點敲鐘,這裏為什麽是五點三十三分呀?”
“因為醫院每天去世的人太多啦。”護士柔聲解釋,仿佛在傳遞美好,“聽說鐘聲可以超度靈魂,讓它們通往極樂。聽說鐘聲可以使人清醒,讓想要輕生的人找回理智。聽說鐘聲可以凝神明智,讓病痛而難受的人獲得輕松。”
五點三十三分,
也許是迷信。
也許是噱頭。
也許是心理安慰。
也許真有效果。
總之是醫院的約定俗成,一直流傳。
那天傍晚。
她從病床上爬起來,向戶外走去。
斷了一條手臂的男生,坐在花園外的長椅上,歪着腦袋問她:“你什麽病,在這兒住這麽久,卻不穿病服。”
話音剛落,她沒有回應,鐘聲卻響徹天地。
也許就是此刻——
靈魂開啓了扭轉命運通道。
找到了他的歸宿。
——“周南珞。”
裴景以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郭嘉興的病房走出,越過花園的走廊,大步向她走來。
“在想什麽,叫你都沒聽到。”
“在想——”她看着他,透過暖暖的日光,看着好看輪廓的陰影。
她輕輕吸了口氣,說,“三十三分是什麽意思。”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
久久沒有說話。
一直到鐘聲停止,才緩慢笑了笑,伸出手,牽上了她。
“回家了。”
“嗯。”
“今晚想吃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
“嗯。”
“那就……”
“芹菜牛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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