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硯夕擡眼望去, 視線與容牧交在一起,當即就打了個寒戰,心也跳得飛快, 幾乎要蹦出腔子。
素馨還在痛陳她的“惡行”,顯然是要借着薛孺人的病置她于死地。
硯夕辨不出容牧還壓着多少火氣,可從他一向愛惜薛孺人來看,此刻她更擔心多一句辯解會惹他生怒,不由分說就将她處置了。于是, 她在衆人的目光下就只是怔愣地搖頭,以表并非如此。
醫正似是怕引火上身,心驚膽顫地看着容牧, 也一言不敢發。
容牧的雙眸漸漸暗了下來, 他往硯夕的方向走去。硯夕的杏目睜得滾圓,恐懼的寒意猛增, 額間開始發潮, 雙手指尖在微微顫抖。
一聲短暫的喘息随着生硬的抓握動作而起, 緊接着是“哐”的一聲。
剎那之間,容牧一個箭步上前,硯夕被他捏住了脖頸, 按在一根柱子上,只一個彈指的功夫,她已呼吸不順, 再一個彈指,她滿臉通紅。
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張狼狽又灼紅的面上。陳子恒猶豫是不是要上前的時候, 容牧厲聲質問:“是不是你?”
硯夕根本說不出話, 意識清醒之際,對着那張褪去溫潤的面龐, 對着那雙狠厲的眸子,盡力搖頭。
陳子恒看着柱子上的人就要窒息了,趕緊上前去勸:“大王,她有罪當罰,您……”
“滾!”
陳子恒的話就在喉嚨裏消了音。
硯夕雙手抓着容牧的手,以期能緩解呼吸不暢,可她哪是一個男子的對手。不一會,她雙手漸漸松了,就要垂落下來的時候,屋外有急促的禀報聲:“益州楊長史來信,要呈報大王。”
硯夕自柱子上滑落的時候,容牧已經離去。清遠閣開始開始張羅薛柔的後事,陳子恒和彤珠均留在這裏幫襯,除此之外,設靈的地點定在了安慶殿偏殿。
在硯夕平複呼吸之際,她的眼睛開始恢複清明,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影,耳朵裏也塞滿了哭聲。
就在衆人各自忙碌的時候,素馨忽然奔到靠在柱子上的硯夕跟前,揪着她的衣衫領口,提至半空,發狠罵道:“孺人待你不薄,你竟狼心狗……”
彤珠聞聲,立馬趕上前去勸,陳子恒也點了兩個人去拉人。就算是拉開了,素馨嘴上還是沒停,彤珠幹脆捂住她的嘴:“若真是她心懷不軌,大王一定會處置她。眼下顧好了薛孺人的後事才是正經,別讓她走得不安寧。”
彤珠好說歹說把那就要瘋了的人勸住,又回過頭來問陳子恒:“她要怎麽處置?”
陳子恒道:“先拘在屋子裏吧,讓人守着,別出意外。”
硯夕緩過神來,悶在角落裏回想方才的事,納悶的時候不僅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後悔。
她明知道容牧在懷疑她,便完全可以擺脫掉這樁麻煩,偏偏她還是來了。自身難保之際竟還有心思去可憐別人,這難道不令人可笑?要是就這麽死了,倒是很配她的蠢笨行為。
如果就這麽草草結束了性命,她便不必整日煎熬于做卑鄙之事。可書朝可栗母呢?想到他們的時候,硯夕的心就更加抽痛。
她站起身來,行到門前,順着門外守着的人道:“我有話要回禀大王!請放我出去。”
“你有話要說,大王卻沒空聽!”守着的人擔心她生事,又說,“你最好安分一些,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
此時的容牧拆開楊崇盛的來信,迅速浏覽一番,眸中的火氣越發熾盛,令道:“你帶人速去光德坊楊宅看看,有沒有那小兔崽子的身影,見到他,立刻捉回來!”
衛嘉貞得了信就帶人去尋楊瑾。
楊崇盛妻子的病似是被幼子楊瑾的婚事沖喜沖好了,于是,楊家人中又多了一張催促楊瑾成婚的嘴。大齊鹹亨五年的上元佳節,在益州的楊瑾被家人三番五次勸說,要約上王家娘子去觀燈,又被三令五申給王家娘子買東送西。
僅僅兩個月,楊瑾瘦了一大圈,他左思右想,終于在一次邀約王家娘子的路上趁機出了益州。其時楊家滿城尋人,最後方從城門守衛那裏得知他往長安去了。
益州軍民百姓出入關隘均是從大都督府蓋印取過所,楊瑾是益州大都督長史家的郎君,準備一份蓋印的過所極為容易,真是出益州城門的時候,城門守衛見着他的面容後,非但沒有嚴查,反而還十分客氣地讓他路上小心。
楊瑛聽罷他的風光偉績便握起了拳,咬牙切齒說當初就應該打斷他的腿。楊崇盛反倒是覺着眼下非逼着他與王家娘子相處或許會适得其反,左右他回的是長安,相王說話比他們好使。
楊瑾走了十來日才進了楊家在長安城的宅院。楊瑾的三個姊姊都已成婚,父兄都在益州,而他又常在相王府居住,是以光德坊的楊家宅院裏空蕩蕩的,唯有幾個老仆負責灑掃,其餘便再無任何有趣之物。
他驟然回來,家裏僅剩的幾個仆婢不知所措。這些人中,要不就耳聾要不就不良于行,總之都是做粗活的,沒一個能把楊瑾伺候舒坦。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敢回相王府,要是回去,指定挨罵,說不準還得挨揍。往日裏他和他姊夫嬉皮笑臉,那是他姊夫樂意慣着他不與他計較,真惹他姊夫生氣,就是打死他也有可能。
楊瑾做事是個半吊子,識時務卻相當好。還是先在自家住些日子的好,過段日子等他姊夫知道了,哪怕是生氣也多半也不會沖他發火。
就這樣,他在自家宅院縮了不到五日,就被衛嘉貞親自過來請。
楊崇盛擔心幼子惹禍,這才給容牧致信,請他恕罪。楊瑾明知不告而別這事做得有些缺德,偏他嘴硬說是不大習慣益州的風土,還是想住在京城。
他尚且不知清遠閣的主子列仙一事,嘴上說得輕松,眼看他姊夫黑着臉,還以為是在生他偷跑回來的氣,立馬就膽顫。他就要請罪的時候,陳子恒匆匆進來,把清遠閣一應喪葬事宜拟好之後呈了上來,又回禀已經把薛孺人的事告知宗正寺,不日便會來人吊唁。
楊瑾聽得頭皮發麻,怎麽他才去了益州不足百日,薛孺人的病就嚴重到無藥可救了?
容牧看楊瑾全須全尾站他跟前,暫且不與他計較,沖陳子恒說,薛孺人喜歡桂花,讓人制一枚桂花的金釵,其餘的就再沒說什麽。
陳子恒應下後,遲疑片刻方小心地問:“那園子裏的人,是關還是放?”
楊瑾心頭一突。要說園子裏的人,和薛孺人情分不淺的就只有硯夕。尚不知情的楊瑾支棱起耳朵聽着他的未知。
“提她過來!”容牧說話的時候,語氣不善。
陳子恒出去的時候,宵禁的鼓聲已經響起。楊瑾也趁他姊夫不注意溜出了屋,快步跟上去,拉住陳子恒,小聲詢問:“是不是那個長得漂亮的妹妹出事了?”
陳子恒一臉苦大仇深地看着他,就要跪下求他了:“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點?這個時候千萬少說話,大王正因薛孺人的事不痛快,這裏頭怕是還有別的事,你啊,別觸黴頭才好。”
楊瑾才不聽這些廢話,跟着去了清遠閣,立在院門口等着,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擔心的那一位。若不是,他也沒興趣摻和。
這個時候,清遠閣已經挂了白,燈火之下,哭聲之中,飄蕩着燒灼之後的紙屑,顯得十分詭異。
被單獨關押的硯夕頹然站着,終于聽到有人開門,忙道:“我有話要回禀大王。”
陳子恒無奈搖了搖頭,讓人把她帶走。
楊瑾在外頭等了十來個彈指的功夫,就見有人押着一人往外走,離得稍近一些,他終于看清了硯夕那張臉。
“哎——”他就要上前扒拉那兩個押人的仆從,“放開她!”
陳子恒閃身擋在他跟前,直截了當道:“五郎,若她真有冤,大王自會放了她。”
楊瑾針鋒相對:“如此說來,你們還沒有确定始作俑者是何人,那這樣對她簡直失了風度。”
硯夕看他憤然之态,就想起容牧先頭提到他的婚事,擔心他如此舉止會于己無利反而有害,便道:“郎君別擔心。”
她被押進去,楊瑾就在廊下守着,卻是想偷聽也聽不見,幹脆就往裏挪了挪,守在了他們說話的屋外。陳子恒牙疼地看他,只求他千萬別出聲。
硯夕才一入內,容牧沒有立時審她,而是問:“你有話要說?”
“是。”硯夕立刻道,“婢子冤枉。”
容牧好整以暇看她:“冤枉?”
硯夕疑心薛柔吃錯了東西。可惜她醫術不佳,不敢妄自下結論。雖有所懷疑,又不敢當面和容牧說出口,生怕他舊事重提先治她之前說不懂藝術的欺瞞之罪。更糟糕的是,她會因此暴露。
硯夕看着他,字字懇切:“婢子在園子裏當差,平日并無接近薛孺人的機會,今日有幸得薛孺人問詢,也并未湊上前去,若婢子真存歹心,應是侍者首當其沖。若是大王不信,大可請醫正查驗薛孺人所用一應物品。”
她說得句句在理。可容牧審她是因為褚太後要給他送女人,趕在這個時候出了這件事,且與她相關,不審她審誰?
不光審她,容牧已下令關閉了相王府大小門,不許人随意出入,連同近期各處需要的東西和送出去的物品一并查驗,凡是可疑者一并單獨關押審問,連敲撲都預備好了,不惜鬧出人命。
如此興師動衆,足夠說明容牧的火氣熾盛。他斜乜着底下跪着的人,聲音卻是平平:“你最好仔細交代,否則孤必不食言。——上次切脈是為了讓薛孺人心安,這次又是為了什麽?清遠閣一衆人都看到你的手搭在了薛孺人手上!”
硯夕早就料到他有此問。當時她明确感知薛孺人大限将至,這才當着衆人的面說自己不會切脈。他的寵姬仙逝,他心情不虞實屬正常,可他揪着她是否會切脈這點不放,便還是在疑心她了。
硯夕小心回:“婢子不會切脈,這話,清遠閣的人也聽到了。”
她還真是會避重就輕,答非所問。容牧的火又燃了起來。
硯夕又道:“自始至終,婢子都沒有主動靠近薛孺人,若說婢子真是心懷不軌,也不會蠢笨到不顧及前車之鑒而再犯這等錯誤。彼時婢子上前去,是已知薛孺人貴體抱恙,兼之從前侍奉過她,就算無人來叫,婢子也會想看一眼舊主。”
容牧見問不出新鮮的,就道:“你當真與薛孺人主仆情深?”
硯夕不知他為何忽然轉了口鋒,思索之後斟詞酌句答:“婢子從前就是做侍奉人的差事,只有薛孺人待婢子最好,是以婢子對薛孺人一直有感恩之心,就算不能留在清遠閣聽差,也希望能為薛孺人盡一份力。”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這話的确能讓她顯出幾分忠仆之态。
下人如此,容牧該是有幾分欣慰,不過,他此時的話卻是淡淡的:“既然你有忠心,孤若不成全,豈非辜負你美意?”
硯夕盯着他的唇,不期然聽他道:“她身子不好,正巧你有些醫識,便去那邊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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