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出了宅院, 深夜的冷風迎面澆了過來,吹鼓她濕漉漉的校服裙擺。

室外實在是太冷了,走幾步就冷得直打哆嗦。

但不幸中的萬幸, 雨總算停了。

至少不用再淋雨。

魏煙在黑夜裏的街道上亂走一通,無意間一擡頭,才發覺周圍的景色變得十分陌生。

她不知不覺把路給走偏了。

她有些害怕,連忙掏出手機導航。

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就定位學校方向。

智能導航規劃路線, 地鐵站和公交車站全停運, 只有打車一個選項。

打車很貴,她狠了狠心, 還是按下了叫車鍵。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十分鐘過去了,無人接單。

淩晨偏遠的別墅區, 滴滴司機不願開過來。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安靜的路燈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時不時有私家車呼嘯而過,它們響起的每一下喇叭聲, 都叫她心驚膽戰。

走着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 她有些走不動了, 緩緩在路邊蹲下, 将冰涼的臉頰埋進了臂彎裏。

身畔是萬家燈火, 那些溫馨的燈火暗示着屋裏住着的人們幸福的生活。

然而這麽大的一座城市, 再也不會有一間屋子, 會為了她亮起燈來。

淚腺突突直跳,酸得發疼。

她眨了眨眼睛, 眼眶卻依然幹澀。

她還是沒有哭。

“騙子,騙子, 就是騙子呀……”她對着夜色嗫喏。

說好了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說好了可以叫他哥,明明答應的事,怎麽又言而無信呢?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魏煙掏出手機,屏幕上亮着“趙彥丞”三個字。

她将嘴唇抿作一條直線,狠心按下了紅色按鈕。

通話挂斷。

她在寒風裏點開微信,趙彥丞的頭像旁邊亮着紅點。

他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好多消息:

“在哪兒?”

“回家。”

“接電話。”

……

手機又震動起來。

魏煙看着屏幕上跳動着的“趙彥丞”的名字,洩憤似的按下了接聽鍵。

話筒裏傳來趙彥丞熟悉的聲音,他先是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然後沉聲說:“小煙,以後不許不接我的電話。”

魏煙沒想到她接通趙彥丞的電話,趙彥丞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訓斥。她的火一下蹿了上來,沖趙彥丞大耍小孩脾氣,“你憑什麽命令我?我不要你管我了!”

她正欲再次挂斷電話。

這次趙彥丞搶先她一步,說:“不許挂電話。”

她按在紅色挂斷鍵上的手指頓了頓。

趙彥丞問:“你現在在哪兒?位置告訴我,有任何事,也等回家再說。”

魏煙不吭聲了。

她還是委屈,還是心裏有氣。

但她也知道,這個點一個人流浪街頭是件多麽危險的事。

“小煙?”趙彥丞聲音放得更低,用他最溫和的語氣同她打商量,“告訴哥你現在在哪兒好不好?別讓哥再擔心。”

魏煙扭頭四處看了看,沮喪地悶聲說:“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幾戶人家亮着燈。

趙彥丞說:“還在別墅區嗎?”

魏煙很輕的“唔”了一聲。

“好。”趙彥丞說:“你現在先別害怕。你看看你旁邊有沒有房子?”

“有。”

“能不能看到房子大門上的門牌號?”

魏煙朝別墅樓走了過去,看清樓房大門上都寫有編號。

“有編號。”魏煙吸了吸鼻尖說。

“編號多少?”

魏煙不情不願地告訴趙彥丞:“2508……”

“好。”趙彥丞說:“站在那兒別動。”

趙彥丞挂了電話,然後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聽到魏煙的聲音,這一刻他總算能夠正常呼吸了。

2508號房是費燃家,他跟費燃很熟,魏煙在他家門口不會出什麽事。

他邊往外走,邊給費燃打了電話:“老費。”

費燃:“什麽事?”

趙彥丞用手指刮了刮眉梢,欲言又止地說:“我家小孩兒,嗯,離家出走了。”

費燃:“?”

趙彥丞說:“她現在應該就在你家門口,你能看到她嗎?”

話筒裏費燃似乎在跟他妻子宋曉筱說話,“沒什麽,寶寶接着睡。”

趙彥丞捏了捏耳廓,他怎麽覺得費燃管他老婆叫寶寶這事兒特別惡心。

過了一會兒,費燃回答說:“嗯,看到了,在門口蹲着呢。不過你不是只有個弟弟嗎?”

“嗯,來不及解釋了。”趙彥丞邊打電話邊往外走,說:“幫忙盯着點,改天請你喝酒,謝了。”

給費燃打過電話後,趙彥丞繼續給小區物業公司總經理打電話,給公安局局長打電話。

“是,已經找到了,叨擾宋局了。”

“小事小事,以後有機會再請趙總您吃飯……”

趙家其他人大氣不敢出,全都低着頭,佯裝忙到飛起。

五分鐘後,趙彥丞看到了在費燃家門口等着的魏煙。

大半夜終于找到失蹤人口,趙彥丞是有點想發脾氣的。

他覺得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該像現在這樣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可當他走進,看到魏煙抱着膝蓋,低着頭蹲在一盞路燈下。

她眼皮垂着,發青的嘴唇在輕輕地顫抖。

他以為她應該是哭過一場了,但走近定睛再看。

眼眶是幹的,只是眼皮有些發紅。

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竟連哭都沒哭一聲。

這一瞬間,那堆打算說沒說出口的大道理全都被堵了回去,他的心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

“回去。”趙彥丞說。

小丫頭還跟他鬧脾氣,一見他就将臉扭開,然後怎麽也不肯跟他對視。

“回家,聽話。”趙彥丞又說。

魏煙将頭從左邊扭到了右邊,還是不肯理他。

趙彥丞嘆了口氣,說:“再不回去,明天全世界都知道我滿世界追着一個小姑娘跑。”

魏煙緩緩瞪大眼睛。

她驚慌失措地四處一望,別墅區裏真的有人站在陽臺上看熱鬧。

她臉皮薄,騰地紅了臉,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

可她站起來了,才發現自己壓根走不了。

太冷了,小腿肚子凍得發麻。

她低着頭,嘴唇顫了顫。

趙彥丞看見了魏煙打顫的雙腿。

他無聲地轉過身去,将後背對着她。

“上來。”他言簡意赅地說。

魏煙看向趙彥丞寬闊的後背。

趙彥丞工作再忙也不會疏于鍛煉,透過白色的襯衣,他背部的肌肉堅實而緊致,充滿了安全感。

她将手指輕輕搭在趙彥丞的肩上,然後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将身體靠了上去。

趙彥丞将她托了起來,大步朝前走。

他的腳步很穩,堅若磐石。

趙彥丞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也不許就這麽一個人跑出去了。這樣做非常危險。你一個人在外面,碰到壞人了怎麽辦?被車撞了怎麽辦?”

魏煙一聲不響,閉着眼睛,感受着趙彥丞走路時身體的起伏。

寒風中源t源不斷的溫度正從他的後背傳遞到她的胸膛。

趙彥丞罵過她後,又覺得自己說過火了。

說到底就是個小孩兒,還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他微一頓,接着又說:“阿斐今天犯渾了,哥已經幫你罵過他。跟哥好好說,今天為什麽要跑出來?”

魏煙趴在趙彥丞身上,喃喃:“因為,哥不相信我……”

趙彥丞說:“你今天離家出走,就因為覺得哥不相信你?”

魏煙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嗯……”

趙彥丞嘆了口氣,說:“哥沒有不信你。”

魏煙:“那哥為什麽問我怎麽這麽晚回家……”

趙彥丞說:“我只是問你今天晚上做什麽了。你是個女孩子,晚上這麽晚才回家不安全,哥問這一句,有錯麽?”

魏煙無聲地搖了搖頭。

趙彥丞說:“我已經知道你今天晚上去做什麽了。我給你道歉。但是我沒有不相信你,那你也試着,再信一信我,成麽?”

魏煙抿了抿唇,很久之後才非常緩慢的點了點頭,“嗯。”

趙彥丞背着她繼續往前走。

他們前方是明月,頭頂是星光,腳下是纏繞在一起的影子。

她有些依戀地悄悄收緊抱着趙彥丞脖頸的手臂,閉着眼,聽着耳畔沉穩的心跳,輕聲問:“哥,我重不重呀?”

“你這點體重算什麽?”趙彥丞說:“你最近長好一點了。”

“啊?”魏煙苦惱地說:“我長胖了呀!”

趙彥丞說:“你剛來的時候,瘦得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我還當是只小猴兒呢。”

聽到這句話,魏煙莫名覺得鼻子好酸。

她緊緊閉着眼睛,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正從眼角一點點滲了出來。

“哥,你媽媽走的時候,你有哭過嗎?”魏煙輕聲問。

趙彥丞腳步微頓,說:“表達悲傷有很多種方式。”

魏煙說:“那為什麽我媽媽走,我就是哭不出來?”

趙彥丞說:“哭不是唯一表達悲傷的方式。”

他頓了頓,繼續說:“小煙,以後不管你取得了什麽成就,過得有多幸福,你都記着,你母親會在天上看你。”

“真的麽?”

“真的。”

他對魏煙說着他曾經自己對自己說過無數次的話。

聽到趙彥丞這句話,魏煙的左眼漲得厲害,淚腺突突直跳,緊接着滾燙的液體像洩洪一樣奔湧而出。

她側過頭,失控地用手臂輕輕挽上了趙彥丞的脖頸。

“哥……我好想我媽。”

這一刻她的大腦裏沒有任何小鹿亂撞的悸動,她就是單純地很想抱住一個人。好像溺水的人想攀住那根最近的浮木。

她實在受不了自己這極端的性格。

要麽哭不出來。

好不容易哭了一場,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怎麽也停不下來。

當魏煙柔軟的身體靠過來時,趙彥丞的身體驀地僵住。

那溫熱的眼淚澆在了他的脖頸上,像硫酸一樣燙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窟窿。

魏煙靠在他後背上低聲的哭泣,她說話聲音很幹淨,脆生生的,就算沖他撒嬌語調裏也不會帶魅惑的鈎子。當她偷偷哭起來,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出生的小奶狗。

其他一切感覺全都停了下來,他的全部感知都停留在魏煙的體溫上。

她的身體那麽柔那麽軟,像一朵來自夢鄉的沒有骨骼的雲。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用盡所有意志力想推開,但最後只是停在了那裏。

緊接着,他感覺到有什麽溫涼濕潤的東西輕輕擦蹭過他的脖頸。

那是她的唇。

*

到家後,兩人沉默着各自上樓,回房間。

手機進來消息,費燃問他:“你妹妹帶回去沒?”

趙彥丞說:“嗯,帶回來了。”

費燃:“請我喝酒。別忘了。”

趙彥丞:“知道。”

費老狐貍就是這麽斤斤計較,一丁點虧也不肯吃。

趙彥丞對着鏡子剃須。

看着鏡子裏自己的倒影,他無意識将自己的手放在脖頸的位置。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亂了。

全亂了。

魏煙現在太小。

又剛剛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變故。

這種情況下的人會條件反射地抱住離自己最近的東西,然後把對方當做求生的浮木。

他要縱容這種依賴嗎?

趙彥丞默了半晌,給何虹發了消息,“訂一張去重慶的機票,重慶那邊的項目,我要親自過去看。”

何虹回複:“收到!”

*

第二天吃早餐,家裏人默契地裝作昨天晚上什麽也沒發生。

魏煙聽周峰說,趙彥丞替她教訓趙孟斐了,讓趙孟斐一整個月放了學就回房間面壁思過。

周峰說:“小趙總和二少啊,算得上是從小相依為命一起長大。這是頭一回見小趙總對二少罰得這麽嚴。”

魏煙心道,不過就是關在家裏打游戲,這就叫罰了麽?

想要趙孟斐跟她道歉,比登天還難。

堂堂趙家二少爺,是從來不會向人低頭的。

所以趙孟斐向魏煙表達抱歉的辦法便是從每天給她三個白眼,變成一個半——

一個白眼,外加一個意味不明的翻眼皮。

但魏煙不跟他計較。

這個年齡的少年就是傻子。

只有傻子才會跟傻子計較。

中午,魏煙和阮嬌一起坐在操場曬太陽。

阮嬌說:“你有看過趙孟斐賽車麽?”

魏煙從單詞本中擡起頭,她眯了眯眼睛,看向另一端的鐵絲網。

籃球場上,趙孟斐如雲流水地帶球過人,投籃……

嶄新的白色氣墊球鞋在他突然轉身時摩擦出尖銳的聲音,有摧枯拉朽之勢。

阮嬌說:“聽說他賽車玩得賊溜,你要是能拿到票,能不能給我一張?拜托拜托拜托了。”

趙彥丞抱球閃過對方防守,沖至籃下,然後一躍而起。

然而,那只籃球似乎并沒有入籃筐,而是向她的方位呼嘯而來。

穿着紅色球衣的趙孟斐立刻閃電一般從對面沖了過來。

他手臂大張,将那只正沖她腦門飛來的籃球收入掌中。

他抱着籃球,居高臨下地與驚魂未定的她對視。

額前的長發被汗浸濕,一縷縷垂在眼前,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跳躍。

“你沒長眼睛?”趙孟斐冷冷地對她說。

然後他拍着球,重新殺回了球場。

魏煙咬牙切齒,說:“趙孟斐就算跪着送比賽票給我求我去看,我也不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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