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4
chapter 24
暮春還未徹底謝幕, 夏日就急不可耐地将要登場,郁郁蔥蔥繁茂草地裏溢出青草香,窸窸窣窣知了和蟋蟀正在一同鳴奏。
路上少有人煙, 一輪皎潔如練的明月挂在天邊,白銀色月華照了下來,又冷又薄,仿佛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象牙白絲絹。
“去哪兒去哪兒!”她的心情太過歡呼雀躍,叽叽喳喳圍着趙彥丞直轉。
晚風漸起, 吹來了趙彥丞身上淺淡的剃須水和古龍香水味。
趙彥丞淡笑着看她, 目光溫和,由她笑, 由她鬧,但就是偏不告訴她。
“去了就知道了。”他這麽說道。
她滿懷期待地跟着趙彥丞一路走, 最後到達直升機的停機坪。
伴随着巨大的螺旋槳轟鳴聲, 直升飛機再次飛起,在沉沉夜幕中朝天際飛去。
魏煙從窗戶往外看, 晚上的天空和白天的天空截然不同。
漫漫長夜裏, 詩歌中的白玉盤就在她的頭頂, 楚辭裏熠熠生輝的繁星就在她的眼前, 好像只用她伸出手, 就可以摘下一枚隕石當做脖頸上的項鏈。
他們正在穿過厚厚的雲層, 飛往天上人間, 瓊樓玉宇, 世界的盡頭……
幾乎是瞬然之間,遠遠抛在身後的小島上街燈一匝匝亮起, 燈火通明,輝煌盛大。無數盞華麗又炫目的燈光勾勒出一棟又一棟繁華摩天大樓的輪廓, 川流不息的車流用白熾探照燈連成了一條永不停息的星河。小小的島嶼在這一刻幻化成一枚鑲嵌于深海之中的琥珀,在暗夜裏寧靜地流光溢彩。
魏煙怔愣地往窗外看,因美景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她自言自語:“夜裏的小島真的太美了。”
趙彥丞對她莞爾輕笑,俊美無暇的側臉浸潤在深夜的星光裏,每一根眼睫都盛着一捧如水的星光。
他沒有看向窗外,而是垂眸看表,修長的手指在表盤上輕輕一叩,然後擡手摘下了她的耳罩。
“現在已經過十二點了,就是新的一天。”他開口說。
魏煙也笑,說:“是呀,時間過得真快!一天一眨眼就就過完了。”
“昨天過完了,所以現在是新的一天。今天和阿斐的生日沒有任何關系。”趙彥丞繼續說。
“嗯?”魏煙微微有些發愣。她覺得趙彥丞的這段話意有所指。
這時直升機下方突然隐約傳來一聲悶響,只聽“嘭”的一聲,一朵巨大無比的赤色煙花在她的腳下盛開,将漆黑的夜幕照耀得明亮如白晝。
魏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不及她回過神來。
緊接着第二朵更耀眼、更奪目、更光芒四射的煙花接踵而至。一道道璀璨金色的光弧在濃墨般的夜空中拉出彗星的尾巴,金色的光點如墨滴般縱橫四濺。島嶼上似乎越來越多人聚集到了湖邊,無比驚喜地仰望天上的美景。
“今晚還有煙花!”
“太酷炫了吧!”
趙孟斐昂首看着滿天煙花卻沒有說話。
已經過了十二點,現在不是他的生日了。
第三朵第四朵……第無數朵……雷鳴般的轟隆聲由遠及近,數不清的煙花争先恐後地在天空中綻放。一會兒是一朵金色的雛菊,一會兒是一朵藍調的蘭花,一會兒是一朵赤紅牡丹,宛如一陣春風來,催熟了姹紫嫣紅,争奇鬥豔,瞬息之間将蒼穹染成了一塊五彩缤紛的畫布,畫上的每一筆破墨都驚豔得攝人魂魄。
魏煙怔然地望着直升飛機窗外的絢爛焰火,臉頰映照得紅火一片。
從小到大,她看過無數次煙花。
她看過江灘盛大的跨年煙花,那晚數萬人擁擠在熱鬧的街頭,昂頭仰望天空綻放的屬于硫磺和鎂的奇跡。賀智欣給她點燃過仙女棒,一根細細的魔法棒在她小小的掌心中,會像t萬花筒一般綻放出閃耀的光。
但她從來沒有從這個視角看過煙花。
俯瞰煙花。
千萬朵奢靡絢爛的煙花于她足下盛開,叢叢簇簇,風華絕代,傾國傾城,仿佛那古老的一步一生蓮的神話傳說。
她眼角泛着酸意,低聲喃喃:“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場景……”
趙彥丞的面龐時而被火光照亮,時而又隐沒在停頓的陰影裏。他沒有看煙花,而是在看魏煙。看她像小孩子一樣,當每朵煙花綻放時就伸出手去,然後當一朵熄滅之後,再去采撷另一朵。
煙花的光影在她臉頰上流動。
好孩子氣。
但又好純粹動人。
“雖然你十八歲生日已經過了,”趙彥丞溫聲說:“但是哥給你補一個,希望你以後天天開心,心想事成。明年的生日我們再一起過。”
魏煙扭頭看向趙彥丞,趙彥丞的眼神溫柔欲醉又飽含深情,那雙迷人的眼眸裏倒映着天邊璀璨的煙火盛宴,還有一個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的她自己。
這一切都太美好太夢幻,宛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仲夏之夜的夢。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Thou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和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風會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過。
她眼睛變得有些濕潤,慌忙撤回頭。
她最近變得有點愛哭。
以前天塌下來砸到她身上,她也能一聲不吭。
現在倒好,磕着碰着了就想掉眼淚。
說白了是因為以前哭也沒人疼,所以覺得哭着很沒意思。
現在受點委屈就能被人捧在手心裏,就恃寵而驕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頭朝趙彥丞的方向靠過去。
趙彥丞的肩膀寬闊而堅實,他将她當做自己疼愛的妹妹,沒有刻意躲閃,像碼頭一樣安安穩穩地駐紮在那裏。
她一點一點緩緩将自己頭部的重量加了上去,完完全全地倚靠着趙彥丞的肩膀。
她覺得趙彥丞對她好殘忍。
他将她這一生的後路給堵死了。
他讓她的眼睛見過了這個世界上最閃耀的那一個人,以後無論她再遇見誰,再經歷什麽事,她也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她十八歲的這一場煙花。
這可要她怎麽辦?
“哥是不是以為,今天我看到阿斐過生日,想到自己十八歲生日是在醫院陪母親會覺得心裏難過?其實我沒有的。”她的臉龐被光照亮。明媚的眼眸蒙着一層水霧。
“當時雖然我和媽媽只能在醫院裏,但我們可以一起看電視一起說話。
“我當時在我媽媽的病床旁邊架了一張小床,我們頭挨着頭靠在一起說話,我媽媽祝我生日快樂,祝我以後天天開心,萬事如意。我們那晚一起說了好多好多話,就好像她沒有生病一樣。她可能已經知道這是陪我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如果可以,我不想要任何生日禮物,我只想回到那一刻。”
“小煙,”趙彥丞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堅強又勇敢的好孩子。或許這句話不該由我來對你說,但我真心這麽覺得,你母親會為你驕傲。”
魏煙含淚笑了起來,“哥,我們一起看吧。”
他們一起望向窗外,她吸了吸鼻尖,說:“哥,我生日太遠啦。等今年你過生日,我們就一起過好不好?”
趙彥丞生日在九月。
那會兒剛好是她去上大學的第一個星期。
屆時塵埃落地,她也該開啓新的篇章。
趙彥丞淡笑了一聲,擡眼望向窗外,說:“我不愛過生日。”
“為什麽呢?”魏煙追問:“大家都愛過生日的。”
趙彥丞笑笑,說:“可能年齡大了吧。”
他似乎對家族的供養者這個身份更适應,而對那個被照料庇護的角色感到無所适從。
“哥你別這麽說自己,你才不老呢。”魏煙将臉頰輕輕在他襯衣上蹭了蹭,擦幹了眼角滲出的淚水。她認認真真地說:“我之前說你年紀大,是氣你呢,我想讓你跟大家一起玩,放松一點。其實我覺得哥一點都不老,正年輕呢。這是,這是激将法!”
趙彥丞哂笑,說:“那你這激将法不管用啊。”
“哥,”魏煙撩起帶着水露的眼睛,用撒嬌的語氣央道:“過一次嘛。就,就當給我個機會孝敬你呗!”
趙彥丞笑着搖了搖頭,他用手指在她眉心戳了戳,說:“現在話說得這麽好聽。等到時候你去外面上學了,樂得哪兒想回家看我。”
“才不會!”魏煙異常篤定,“哥,無論我走到哪兒去了,我都會想回家會很想你的。”
趙彥丞靜靜地微笑,眉目溫和而動人,算是就這麽默許了她的任性,“随你。”
*
煙花易冷。
這場昳麗的煙花結束後,空氣裏只剩下淡淡的藍色灰燼。
鼻尖始終萦繞着硫磺燃燒盡的味道,不管是睜開眼還是閉上眼,那鎂條燃燒時迸發出的刺目光斑,在視網膜上烙下的淡影始終揮之不去。
趙彥丞送她回了酒店。
魏煙将自己摔到那雲團一般的軟綿綿床墊上,望着天花板,還有一種腳沒落地的不真實的感覺。
她翻了個身,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給唐糖發消息:【糖,你睡了麽?】
唐糖:【沒。刷題呢。】
魏煙:【你今天怎麽我哥一走過來,就挂電話了。】
唐糖:【雙手合十jpeg.】
唐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哥長得太是那個了,他來跟我說話……我太緊張了啊!!!】
魏煙:【你說得他好像是個怪物。】
她深吸口氣,好像下了莫大的決心。
魏煙:【糖,我想好了。我不要再等了,我打算直接跟我哥表白。】
唐糖:【!!!】
唐糖:【你,我的姐妹,是真正的勇士。要麽不戀,一戀就戀一個難度超高的。要麽按兵不動,一動就直接表白。】
唐糖:【究竟怎麽回事啊?突然這麽沖動!】
這場煙花就連唐糖她都不願分享。
太夢幻了。
她想将今晚當成一場美夢,永遠記在自己的腦海當中。
魏煙:【我覺得他可能也有點喜歡我。】
應該是吧。
不然為什麽這麽關心愛護她?
她又開始緊張地摳指甲蓋。
她頭一次好希望自己是個“普信男”。
要是她有普信男的自信就好了。
那麽趙彥丞給她朋友圈點了個贊。
她就能非常篤定——
他一定喜歡我,賊喜歡我。
唐糖:【你确定嗎?他對你是愛情的那種喜歡?而不是親情的喜歡?】
唐糖這麽一問,魏煙心中又開始打退堂鼓。
魏煙:【其實……也不百分之百确定。】
唐糖:【那多少?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
魏煙:【emm……可能百分之四十五吧……】
唐糖:【嗨!你這還有零有整啊!】
魏煙苦中作樂地笑了起來。
唐糖:【不管你怎麽決定,我都支持你!!接受了就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失敗了呢,我穿雙開門西裝借肩膀給你靠。】
魏煙看向日歷。
她在高考後的九月畫上了一個新的圈。
九月六日。
就這天吧……
給趙彥丞過生日。
送給她哥一個巨大的驚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