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可能是怕被虐得太慘,周濤提前一天就請敖教員吃了飯喝了酒彼此間熟悉,而江新年直到站在模拟機艙下才第一次同自己的帶飛教員打上照面。他本來應該大方地自我介紹,然後禮貌地和對方握手。

但當江新年看到一年多前那位自稱快遞員的梁先生穿着和他同樣的制服襯衫,肩章四條杠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仍然無可避免地卡了殼。

對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複神色,主動開口:“褚煦梁。”然後伸出手與他短暫地交握。那一瞬間,江新年一下汗濕了手心,半晌才接上:“江新年。”

兩個早已做過深入身體交流的人,卻是第一次交換彼此的姓名。

江新年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的one night stand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同事,眼下還是他的教員。

兩人按部就班地進入模拟機駕駛艙,還是褚煦梁首先打破這種沉默,他問:“空客飛了多少小時數了?”

江新年老實答:“五千七。”

褚煦梁點點頭,問:“之前在E航?”

江新年嗯了一聲,他估計對方聽過他的大致情況,只是沒有料到會是他這麽個人。

褚煦梁沒有放棄提問,又問他:“為什麽辭職?”

其實這個問題江新年回答過很多遍了。他父親江雲岸問過,他說是想換個環境。S航面試的時候招飛主管也問過,他回答說因為看重貴司的發展前景。來珠海的車上周濤也問過,他笑着說當然是因為貨航掙得多。

現在褚煦梁又問了他同樣的問題,江新年沉吟了片刻才說:“大概是因為我沒有找到正确的航向吧。”

褚煦梁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一直介于膠着和尴尬之間,直到褚煦梁在電腦上設定好程序,告訴江新年:“我們先從正常起飛開始。”

投入到訓練中,江新年反而放松了一些。雖然波音和空客的駕駛艙區別很大,特別是操縱杆的位置。

他以前駕駛的空客320是側邊操縱杆,操縱杆在身側,可以清楚全面的觀察到前方的所有顯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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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波音則是中央操縱布局,有傳統的操縱杆在飛行員身前控制飛機的俯仰姿态。

但總的來說大同小異,對于一位有豐富飛行經驗的機長來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配合操作并非完全不能上手。再加上他此前已經好好記過737的标準操作程序,按照檢查單配合口令,幾個動作都完成得不錯。

兩只手同時握上駕駛杆的感覺如此新奇,而那種逼真的騰空感又是如此的熟悉。江新年第一次感受到他或許是熱愛這份工作的。

可能和許多電視劇裏演繹的不同,江新年并不是從小懷揣着飛行夢想然後奔着這一目标努力學習考上了航空學院最終實現藍天夢。他走上這一職業道路的契機非常偶然甚至可以稱得上随意。

江新年生在四川一個縣級市,父母在他小學的時候離了婚。他一直跟着父親住,江雲岸一心撲在教學上,對于兒子的教育規劃大概就只總結成空泛的一句話“好好念書,将來考上大學。”這也是大多小城鎮父母心中唯一存在的道路。

高二那年隔壁市一所航校招提前批學生,在周邊城市高中都貼了宣傳頁,號召高二的學子報名參加體檢選拔。

江新年和同班幾個要好的男生一起報了名,沒抱多少期望純屬湊個熱鬧。但一輪一輪嚴格的體測篩選下來,江新年是他們班唯一一位入選的學生,接下來他只需要在高考中達到航校的分數線要求,就能入讀民航飛行學院。

如果不是他恰好生在航校周邊的城市,如果不是他順手報了個名,或許這輩子他都将會同飛行這一職業無緣。

或許是褚煦梁看江新年對标準程序還算熟悉,也或許是他本身放手量大。在完成一次正常起落之後,第二次褚煦梁就讓江新年來控制操縱,自己只是坐在左座,配合完成工作,偶爾幫他帶一帶杆。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下午一點半又要開始訓練。時間排得緊,是因為下午三點過後還有其他航空公司需要使用這臺模拟機。

休息間隔只夠去訓練中心的食堂吃個飯,江新年和褚煦梁并排走在一起,這種時候分開去吃飯似乎顯得刻意,但要湊一塊兒兩人又難逃尴尬。

還好在樓下剛好遇到也結束訓練的周濤以及敖光烈。敖教員已經五十多歲了,年輕時候是軍用航空飛行員,後來軍轉民來了S航。

前幾年體檢查出冠狀動脈主血管狹窄,心肌缺血,航醫鑒定不再适合繼續飛行,于是S航安排敖教員到模拟機訓練中心專門帶飛本公司飛行員。雖然不能再上天,但也算延續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敖光烈此人人如其名,性格剛烈,特別是在駕駛艙裏。要是哪個副駕駛犯了一些很基本不應該犯的錯誤就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是一衆小飛們的噩夢。

不過他對周濤倒還算溫和,也客氣地同褚煦梁打招呼。周濤是個性格外向的,當即邀約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有了周濤一直在旁滔滔不絕,氣氛倒是松快不少。

下午訓練繼續,褚煦梁帶着江新年練習了波音737的起飛中止和複飛程序。中止起飛在程序上波音和空客差別不大,都是在V1決斷高度前飛行員需要根據手冊上規定的狀況決定是否中止起飛。

而中止進近也大同小異,操作上的主要區別大概在于節流閥也就是飛機的油門上。

空客的油門和推力手柄是不随動的,而波音則是油門随動,而且TO/GA位并不是一個固定檔位,而是可以用手感調節的,這一點江新年花了些時間适應,總體來說表現還算可以。

結束訓練後,江新年和褚煦梁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臨近晚餐時間,其實江新年糾結過要不要邀請褚煦梁一起吃飯。

按理來說他是該這麽做的,于公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向對方請教飛行技術方面的問題,也可以請教員多講評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現。

于私搞好和教員之間的關系百利而無一害,這幾乎是放到明面上來的一件事。況且他剛進入一家新的公司,有一個能替他說話的人将來很多事都會好辦一些。

江新年不用問都能猜到,今晚周濤肯定是會請敖教員吃飯的,并且是去珠海市裏。但是他仍然不想這麽做,一大早起床又全神貫注地操作了好幾個小時的模拟機,現在還要分出精力去搞關系,光是想想都覺得累,更別說對方還和他有過那麽一段往事。

想起那一次的巴厘島之行,其實蔚藍的海水細軟的白沙以及那些夾着沖浪板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都早已在記憶中慢慢褪色了,唯一鮮明的只有那個黑頭發亞麻襯衣的男人。曾經勾勒在腦海中,他以為面目早已模糊,今日卻又清晰地顯現出來。

其實現在回想,一個快遞員怎麽會住在房價接近兩千一晚的酒店,又怎麽會一口流利的英文。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從理性來講這樣的概率實在太低。

江新年不是沒有過懷疑,但是他不曾放任自己去深想那個男人的事,況且在那樣的情形下,誰也沒有義務去說真話。

腦子裏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江新年制服都沒脫就這樣倒在床上睡着了,等他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胃裏空空如也,胡亂洗了把臉後江新年下樓去食堂吃飯。

過了飯點,食堂裏早已沒有什麽人,菜色也沒剩多少可選。江新年挑了幾樣看起來沒那麽清湯寡水的盛在餐盤裏,轉身準備找位置坐。一回頭就看見坐在不遠處的褚煦梁,對方顯然也瞧見了他,沖他點點頭打招呼。

江新年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點了還能和褚煦梁在食堂遇上,再不一塊兒實在說不過去,于是端着餐盤坐到了褚煦梁的對面。

褚煦梁似乎也剛來不久,餐盤裏的食物幾乎沒怎麽動過,就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半。

褚煦梁顯然已經洗過澡,他換下了制服襯衣穿着自己的體恤,有一些長的額發由于沒有發膠的固定而慵懶地搭在額頭上,倒是比白天看着更加年輕一些。

而江新年還沒來得及洗澡,珠海這天氣同深圳熱得不相上下,令他的制服襯衣不舒服地黏在後背。

江新年忽略掉這點窘迫,沒話找話,他打量了一番對方選的菜,猜測說:“北方人?”

褚煦梁不知道他怎麽看出來的,擰好礦泉水瓶蓋,回答:“嗯,北京的。”

江新年說:“口音不像啊。”要知道他以前航校那幫北京來的同學,一口一個兒化音,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來自首都。

褚煦梁苦笑一下:“太久沒回去了。”

要是在往常,江新年肯定會順勢邀請對方猜一猜自己的家鄉,但今天他沒有這樣做,有時候熱情和熱切的界限并不是那麽明晰,他選擇保持謹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氣氛倒也不算尴尬。一頓飯吃完,盡管味道并不算好但是因為太餓的緣故,江新年的餐盤還是見了底。反觀褚煦梁似乎胃口不佳,米飯和肉類幾乎沒怎麽動,就吃了一點蔬菜,那瓶水倒是被他喝幹了。

兩人在電梯裏分別,江新年看褚煦梁似乎并沒有往事再提的意思,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

介紹一下主角年齡,兩年前巴厘島初遇時,江新年27,褚煦梁31,如今時間線江新年29,褚煦梁33。

從前看文:哇,男主30了,好老啊~

如今寫文:哇,男主才30,弟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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