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一個星期後,張盟剛上完拳課累得全身散架,在更衣室拿換洗的衣服正準備沖個澡。儲物櫃裏的手機高聲彈跳起來,吓他一跳。摸過來一看,是劉雲歌。
“看照片了沒有?倒是給個回複啊!這人是不是已婚男裝單身騙感情?”劉雲歌的大嗓門震得張盟不得不把手機離自己耳朵遠了一些。
他說:“稍等嘛大小姐,你照片發來了?我剛在上課。”
“你快看微信!不過我覺得這男的看着挺年輕的,應該不會英年早婚吧?雖然只有一個側面但其實還蠻帥的,怎麽內裏就那麽油膩呢?唉,他這是不是網上下的帥哥圖啊?”
張盟沒挂電話,切出去點開微信。劉雲歌的聲音就算不按免提也聽得清清楚楚:“我姐妹兒好說歹說才終于磨得他發了張照片過來。你不是說是你們公司的麽?他到底結沒結婚?”
這頭張盟終于點開了大圖,然後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就算只有一個側臉,他也絕不會認錯,照片上的人是季晨。
“你那姐妹兒被騙了,這人我認識。婚應該是沒結,但他不是機長,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機務。”張盟盯着那張照片,長得倒是一副人模狗樣的,卻幹這樣下三濫的事。不知道對方從哪裏找來的機長制服,穿着拍了照放在網上四處哄騙無知少女,低俗且無恥。
“啊?修飛機的啊?他幹嘛冒充機長,機務不也挺好一職業嘛。”劉雲歌這樣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大小姐大概是一輩子也沒法體會到這個社會看人下菜的本質。也許在她看來機長和機務沒多大區別,但在有些女孩兒眼裏,兩者有着天壤之別。
張盟能猜到季晨的一部分心理,或許他早就幻想過自己是一名機長,可以駕駛着飛機翺翔在天空,而不是每天灰頭土臉地鑽進機艙去搞維修。可虛榮和妄想膨脹到了欺騙和傷害別人感情的地步,那就是道德和人品的敗壞了。
張盟在電話裏對劉雲歌說:“你讓那姑娘把聊天截圖發我一份,就那些過分的,還有僞裝機長的記錄。放心,我來幫她讨回公道!”
眼看快要進入年底,江新年的第二次考核即将臨近。他除了飛航班,剩下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了房間看書。看手冊、看QRH、看運總、看法規。江新年有時候恍惚覺得似乎高考前自己都沒有這麽拼命過。
除了看書他還趁排班的間隙去了一趟珠海蹭模拟機,當初和他一塊兒來S航的周濤早就恢複了機長資格,也聽說了他的事,主動問江新年要不要去模拟機中心練練手。周濤雖然是飛的757,但他有不少老同學在737機隊。
蹭模拟機這種事在飛行員之間屬于暗地裏的操作,互惠互利心照不宣。例如一個機長要帶飛副駕駛,每天這麽陪着練陪着教也挺累人。來一夠格的同事坐左座,自己只需要在後邊觀察員位置看着就行,省事省力,何樂而不為。
但江新年挺記周濤這個情,如果不是對方幫他開口,他還真沒辦法找到這樣的練習機會。畢竟真實航班多是正常程序,特情還得在模拟機上練手。所以從珠海回來後,他特意買了一盒上好的茶葉給周濤送過去。
周濤家也住寶安,離公司租住的小區不遠。周濤熱情地邀請江新年進家裏坐,進門江新年才發現房子是周濤一家三口在住。四歲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想把包裝精美的茶葉盒子拆開,被周濤一頓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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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新年默默記下,下回得給孩子買一玩具。“濤哥,我不知道你孩子都這麽大了。”
周濤笑:“你不說我都三十好幾的人,能跟你們年輕人一樣麽。”他們閑聊幾句,周濤給他介紹家裏:“剛裝修好,武漢一大平層換了這麽一小房子。深圳房價太貴了,還是他們來得早好。”
江新年點點頭,其實他對深圳的房價沒有多大認識,反正他自己一個人也不考慮買房的事。周濤感嘆:“本來想着我一個人擱這兒掙錢,老婆孩子就留在老家,但想想還是一家人住一塊兒的好。”
關于家庭江新年沒有什麽可發表的意見,話題只能轉回到感謝:“這次真謝謝濤哥了。”
周濤拍着他的肩膀:“甭跟哥客氣,你這回要是過了可得請我們吃飯啊。把你褚教叫上,他沒少為你操心。”
江新年疊聲答應:“一定請,一定請。”
從周濤家裏出來,江新年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對方那句“他沒少為你操心”一直盤旋在腦海。
江新年拿出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說起來他和褚煦梁之間并沒有什麽不愉快,道歉不合适,讨好也不恰當,甚至突然的聯系都顯得突兀。他們之間就像是有一堵看不見摸不着的牆,讓他現在做什麽都不對。
最後江新年只能煩躁地把手機往中控的儲物格一扔,回到宿舍去蒙頭睡覺。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江新年才記起今天是周日,航班計劃應該昨晚就出了。
他拿出iPad,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效應,許久都見不到的人,再一次出現在了航班計劃表上。下周二周三,他要和褚煦梁一起執飛深圳-南京來回。
周一晚上江新年提前來到準備室,許久不見褚煦梁,他似乎剪了頭發。皮膚也因為秋冬陽光弱而養得更白了些,在深藍色制服的襯托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冷色調的瓷白。
在江新年做完航前彙報,簽派放行後他們就進了機場。一切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但江新年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變了,這讓他莫名焦躁,卻又找不到對策。
到達南京祿口已經是半夜四點鐘,室外氣溫接近于零度,和在深圳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感。江新年算是比較抗凍的,穿着襯衣羊毛背心和制服外套都被凍得受不了。過了一會兒,褚煦梁竟然也從駕駛艙下來,他對江新年說:“你上去吧,我來守着簽字就行。”
江新年哪裏肯,褚煦梁本來就怕冷的一個人,在這種機翼都需要做防冰的天氣,對方怎麽可能扛得住。況且越是惡劣的寒冷天氣,機組就必須要守着地面人員完成除冰程序,不能疏忽,少說沒有二十分鐘是回不去駕駛艙的。
褚煦梁很堅持:“你都守着加完油了,剩下的我來吧。上去暖和會兒,你說話都不利索了。”
江新年确實因為冷嘴唇都有些打哆嗦,他看向褚煦梁,對方和他穿着一樣的三件套,手裏空空,并沒有拿那個暖手寶。
其實褚煦梁自廈門一行後,那個暖手寶一直在他的飛行箱裏,陪伴着他度過每一個執飛的夜晚。雖然造型和顏色有些過分搶眼,但褚煦梁每次都面不改色地将那個奶藍色卡通狗爪握在手裏。
搭班的副駕駛有的只敢在心裏猜測,有的性格外向直接問出口:“褚機長,女朋友送的?”
褚煦梁當時只垂眸看看手裏的小東西并不答話,眼裏的柔情幾乎算是一種默認。雖然自欺欺人,但這樣聽之任之的誤會已經算是他最後留存的一點星光,像圈養的螢火蟲,光亮日漸黯淡卻還是不舍得放手。
如今面對正主,褚煦梁不敢再堂而皇之,沒把那個暖手寶從箱子裏拿出來。
“上去吧,我盯着。”褚煦梁異常堅持,江新年拗不過他,只能先回駕駛艙。
結果沒五分鐘,他又下來,遞給褚煦梁一個保溫杯。“喝點熱水褚教,不好意思,從你箱子裏擅自拿的。”
褚煦梁接過自己的保溫杯,入口是溫暖的姜茶。他擡眸看向江新年,真的猜不透對方心裏怎麽想。
“我看配的餐食裏有紅糖姜茶,就給你泡了一杯,會太甜嗎?”江新年忐忑地問。
褚煦梁搖搖頭,抿唇很淺地笑了一下:“謝謝。”
回到駕駛艙,才終于重新找回手腳的知覺,江新年開始吐槽:“咱公司飛貨運,半夜這麽冷,這制服簡直是要風度不要溫度啊。”像他以前飛客航都是白班就算是冬季溫度也不至于這麽低。
褚煦梁給雙手哈了點暖氣,說:“以前駕駛艙放了軍大衣的,後來上頭檢查就給撤了。”
江新年撇撇嘴,反正他們這大晚上的也沒人看,就是穿羽絨服也不礙事吧。但人在駕駛艙,還是少抱怨多幹活兒。托公司儀表要求的福,雖然機艙外氣溫低,機艙內兩人之間的氛圍總算是熱絡了一些。
回到深圳落地已經是早上,和煦的陽光灑在停機坪。因為天氣的原因,他們回程延誤了一個小時,兩人做完關車程序準備回酒店時,褚煦梁對江新年說:“你先去吧”他看看表,“我剛好接個人。”
江新年不好多過問,只得同褚煦梁告別。對方這樣寧可不休息也要去接機的人,會是誰呢?江新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就像他一路上控制不住去回想在褚煦梁飛行箱裏看到那個暖手寶的那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