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季晨只好穿着一身濕衣服去分管航線維修的馬組長辦公室。馬萬福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微微有些發福。見季晨進來招呼他坐,發話說:

“找你了解了解情況啊。今天公司接到一個投訴,說咱們機務維修裏邊有人冒充飛行員在網上跟女孩子談戀愛。我當時就說我們部門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結果別人手裏證據十足,還有你的照片兒。”

馬萬福在茶缸裏嗦一口茶,看向季晨:“年輕人虛榮心不要太盛,這個社會是浮躁,但幹什麽事不都得腳踏實地……”

“我沒有。”季晨否認道。馬萬福說是找他了解情況,實際上已經把罪狀扣在了他頭上。

馬萬福擡起頭,目光帶着審視:“小季,我看了,那照片确實是你。”

季晨不知道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麽照片,但他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我确實什麽都不知情,您說的那些證據,可以給我看看嗎?”

馬萬福放下茶缸,渾濁的眼珠子盯着季晨道:“我這兒可沒有。小季,我告訴你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是态度良好,公司肯定會從輕處理。你之前工作上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裏,寫份檢讨交上來,不會丢了飯碗的。但是……”

馬萬福刻意一頓,“如果你抵賴不認,跟飛行那邊兒撕破臉皮鬧一場,這事兒往嚴重了說就是損害公司形象,咱維修部到時候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季晨快要氣笑了,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一個屎盆子就強行扣他頭上。他态度堅決:“馬組長,既然這事兒說不清,我懇請公司報警處理,查明真相。”

“你這人!”

馬萬福萬萬沒料到平日裏好說話的季晨原來是這樣的性格。往常組裏節假日排班或是誰有事請假他臨時去找季晨頂上,這人總是沒有一句怨言一切聽從安排。沒想到這次的事他竟然态度這麽強硬,一步不肯低頭服軟。

從公司層面來講肯定是希望大事化小,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新聞。季晨這邊道個歉寫個檢讨,內部處理了就行。可這人倒好,非要往大了鬧,還動不動就喊報警處理。

攤上這麽個事,馬萬福也真是不好向各方交代,難辦得很。

季晨沒有多留,微微鞠了個躬就主動退出了馬組長的辦公室。

老羅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見他一出來就忙上前問:“怎麽樣?馬組長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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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晨抹了一把臉,問:“老羅,你知不知道投訴的人是誰?”

老羅搖搖頭:“這我不清楚,好像是飛行部的。”

“嗯,我回機坪了,還沒完工呢。”季晨沒有多說,重新穿上雨衣走入雨幕之中。

他在停機坪繼續未完的故障排除,噼裏啪啦的雨點打在雨衣上隔絕了外界的雜音。季晨看起來心無旁骛,似乎并不受剛才那件事的影響。中午老羅給他帶了盒飯過來,季晨匆匆刨完填飽肚子又繼續投入工作。

午後雨勢漸收,完成排障例行檢查同機組交接之後,季晨和同事挪去固定飛機輪胎的錐形桶,站在停機坪揮舞指揮棒同飛行員示意,目送這架飛機在雨後的晴空中飛上如洗的藍天。

臨近傍晚季晨終于交班回到租住的房子,在樓梯上碰到四樓的住戶劉奶奶正拎着一大包散米走幾階歇幾階。

他租住的這個小區在機場近郊一個老小區,一共五層沒有電梯。季晨快步上前幫劉奶奶将米袋子拎到自己手裏。

劉奶奶七十多歲了,雖然身子骨算得上硬朗,但一個老人拎着重物爬樓梯仍然吃力。

季晨将米托在手上,叮囑道:“不是說家裏缺米就叫我一聲兒麽,下次別再自己去買了。”

劉奶奶這個年紀搬東西很容易閃到腰,或者是更兇險一些人從樓梯上跌下來,那可要出大事的。

劉奶奶笑:“莫事兒,買得不多我還拎得動。”樓上這個年輕人心地好孝敬老人,經常她家裏水管堵了燈泡壞了,都是這小夥子幫的忙。

劉老太知道季晨在機場上班,休假時間不固定,一般都不去敲門打擾他休息。她今天在市場買的散米,價格便宜也沒幾斤,犯不上這點兒小事還麻煩別人。

到了四樓,季晨幫劉奶奶将米倒進米盒子正要走,劉奶奶招呼他:“等會兒。”然後拎出一個小塑料袋:“小季,我鹵了一點豆幹,拿去早上配粥吃。”

季晨推脫不過,上手接過道謝。每回他看着年邁子女又不在身邊的劉老太總會想起自己遠在家鄉的奶奶。

半夜季晨發起了燒,但他全身沒勁連起床測個體溫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在半夢半醒中反複煎熬。

他夢見了自己十六歲那年在修車行打工那會兒,一次有一位客戶的紅包放在車上忘記拿,來取車的時候紅包不見了找他們車行鬧。

一起洗車的大飛他們幾個非說是季晨拿了那紅包,他百口莫辯。三個學徒一齊指證是季晨偷了錢,他紅着眼睛和他們對峙,可奈何那個年代的小鎮修車行沒有監控,沒人能證明他的清白。

客人紅包裏總共六百塊錢,是季晨小半個月的工資。客人當時吵嚷着要是他不把這錢吐出來就扭送他上警局。最後車行老板廖哥賠了這錢,息事寧人。

季晨到現在還記得廖哥當時跟他說的話:“哥相信錢不是你拿的,但沒辦法這虧你只得吃了。錢我不從你工資裏扣,我知道你攢錢是為了讀書,你和他們不一樣。”

季晨被冤枉偷錢時沒哭,廖哥的話卻讓他沒忍住掉了眼淚。

季晨出生在西北一個小城鎮,父母都沒什麽文化。父親在鎮上的機械廠上班,母親和奶奶就做點散活兒補貼家用。

他初二那年,父親出了事故被卷進工廠裏運作的機器中當場身亡。他媽和奶奶天天上廠門口哭鬧,最後廠裏賠了十五萬算是了結這事。

結果第二個月他媽就卷了他爸用命換來的這筆錢跑了,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家裏本來就不剩多少積蓄,季晨一下子沒了爹又沒了媽,只能靠奶奶做手工活兒和撿廢瓶子賣錢供他上學,等到季晨初三畢業家裏實在是掏不出高中的學費。

季晨去了鎮上一家修車行當學徒,那個時候的邊遠小鎮多得是不讀高中的孩子,鄰居都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結果季晨攢了一年的錢,重新回到學校。他和奶奶省吃儉用相依為命,打工掙來的錢不夠三年學費,他就懇求老師讓他跳級,高中只讀了兩年就參加高考。

往事有時候覺得太過久遠,有時候又好像就在昨天。

第二天天光大亮,季晨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一樣,體恤濕了個透。他昨夜一會兒發冷一會兒又感覺自己燙得吓人,現在覺得好些了一測溫度仍然是38.8。

其實他真的很少生病,淋雨也不是頭一回了,但不知道為什麽獨獨這次發了燒。季晨估摸着他這狀态今晚沒法兒上班,正想着打個電話提前請假,馬組長的電話就率先打了過來。

季晨面無表情地聽完電話,對方就兩個意思:一是因為那通投訴季晨暫時被停職,不用來上班。二是既然他自己要求,公司已經聯系警局,一切等調查結果出來,後果自負。

十六歲的季晨被冤枉栽贓只能認下,二十七歲的季晨不想再退讓一步。

元旦之前江新年迎來了他的第二次機長複核考試。檢查員是飛行部的副總廖京航,局方代表仍然是上次的劉教員,可以說算得上是大陣仗。

對此他其實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意外的是褚煦梁也站在廖總身旁,同他禮貌性地握手,“我來給你配副駕。”

當着領導的面有些話不便說,江新年心裏很感動,他明白褚煦梁此舉背後的關心和擔憂。駕駛艙講求協作,有褚煦梁保駕護航,至少他不用擔心右座關鍵時刻掉鏈子拖後腿。

模拟機艙內落座,完成初始準備程序。江新年正要下令起動飛機發動機,坐在後方觀察員位置的劉教員突然開口:“停。”

江新年心裏一驚,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就聽劉教員冷冷說:“風擋不用檢查?川航8633風擋脫落事件之後民航局明确要求各航空公司将風擋、側窗檢查列入初始準備程序。是你們公司标準操作程序沒作修改?”

又是一頂大帽子扣上來直接上升到公司層面。廖總開口解釋:“公司标準操作程序手冊去年就按照局方要求作了修訂。”

劉教員等的就是這個答複,滿意地下結論:“那就是機組标準程序存在遺漏,機長安全意識不到位。”

江新年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褚煦梁倒是感到十分窩火。

川航化險為夷安全備降的事件整個民航界都從中汲取了經驗教訓,從駕駛艙風擋設計到機務維修标準再到飛行機組準備程序都因此而做了調整。

沒人不為川航8633次航班的安全降落感到慶幸,也沒有哪一位民航人不敬畏生命。

如果此刻他們身處的是真飛機,江新年必定會仔細檢查風擋和側窗,褚煦梁和他搭班過許多次,江新年從來不是偷懶疏漏程序的人。

航前他不僅會檢查風擋是否完好,還會用飛機上配備的白色小毛巾細心地擦拭風擋玻璃。褚煦梁知道,因為那些畫面就深深映在他的腦海裏。

而他們現在身處模拟機艙內,所謂的風擋就是幾塊電子屏幕,因此江新年才沒有起身做檢查的動作。可是這些抗辯無用,因為模拟機駕駛艙的基準就是一切都要按照真實飛行來對待。

雖說這一點疏漏不足以判定江新年考核不通過,可一開始就挑毛病對參試者是一種信心上的打擊,心态調整不好很容易影響到後面的一整個判斷與操作。

好在江新年并沒有因此亂了節奏,他繼續有條不紊地推進起飛程序,似乎并不受對方挑刺的影響。

褚煦梁全力配合他的工作,這次給江新年搭配檢查是他主動向廖總提的。之前陳震打探到的消息讓褚煦梁一直無法放心,他不想再像上次一樣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江新年考核的結果,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想陪着江新年。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大家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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