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兩天之後,江新年的機長複核結果公布,是通過。
江新年高興地組局吃飯,請給予過他幫助的公司領導還有一些相熟的同事一聚。
這次的檢查員廖總和上回的檢查員陳震他都邀請了,但兩位都有職務在身為避嫌都稱有事不能到場,于是最後就變成了他們年輕人的聚會。
褚煦梁、周濤、張盟,還有三位平日裏和江新年搭班多的機長都來了。
江新年在寶安一家餐廳訂了個包間,帶了兩瓶紅酒去。結果沒想到大家興致高,非要他撤了紅的上白的喝,江新年作為主人家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于是一瓶白酒六個人分,後來又把江新年帶的那兩瓶紅酒也全喝了。
褚煦梁沒喝酒,江新年也是才知道褚煦梁今天晚上還有航班計劃,但他接到自己的電話仍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他們飛夜航,一般都會在執飛前選擇早一點休息,畢竟有一整晚要熬。
江新年心裏其實很矛盾,他一方面心疼褚煦梁這樣就沒法休息,一方面又不希望對方真的不來。
在座的都是熟人,幾杯酒碰過也就沒了那麽多顧忌。
有一位名叫鄭寧凱的機長耐不住問出口:“唉,新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怎麽每回局方抽查都讓你給趕上了?”
江新年這兩次複核考試估計公司私下裏議論的人不少,都好奇背後到底有着什麽隐情。
感情上的事江新年不願拿到桌上來說,他也不想再計較什麽是非,總歸自己現在恢複了機長的資格,從前的事就算到此為止。
于是一語帶過:“之前離職的時候有點不愉快,都過去了。”
鄭寧凱也沒再追問,幹他們這行離職的時候不亞于脫一層皮,肯好聲好氣放人走的都是神仙公司。
他沒再糾纏這個問題,褚煦梁卻是盯着江新年的側臉出神,幾個月前江新年第一次複核沒過時落寞的神情還深深烙印在他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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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江新年就好似一尊易碎的瓷器偏又強撐着不肯示弱。矛盾、美麗又倔強。最後從那無人可窺探到的一絲裂縫中砸下一顆水滴,如同一滴熱油燙在他心裏。
褚煦梁不認為江新年這樣的人真的會“不識好歹”,不感懷知遇之恩。他相信對方與前公司的不愉快絕不是江新年為追求高薪一心要走不惜與公司鬧翻,江新年不是這樣的人。
況且每年辭職的飛行員那麽多,可離職後前東家還要追着使絆子的真沒有幾個。但江新年不願講,他便不會去刨根問底。
席間,大家多聊一些飛行瑣事,鄭寧凱是個愛活躍氣氛的,吐槽起在座另一位機長蔣書舟,繪聲繪色地講:“你們不知道舟哥多風騷,上回我飛杭州遇到他,出門吃飯他還穿着制服戴着肩章,擺明了是想泡妹子。”
蔣書舟擡肘就給他一下,辯解道:“去你的,老子那是懶得換。”
鄭寧凱笑着擋他的手,還在向大家夥兒吐槽:“大下午的吃晚飯又不是剛落地,你還懶得換呢。”
見蔣書舟又要打他,鄭寧凱邊躲邊講:“反正嫂子又不在這,咱也不告密是不?”
蔣書舟不想跟他争了,點點頭自我調侃道:“是是,我平時去菜市場給我媳婦買菜都是拉着飛行箱去的,行了不?”
張盟首先笑噴了,衆人忍俊不禁,腦中紛紛浮現出蔣機長拖着飛行箱穿一身制服在菜市場和大媽讨價還價的畫面。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大家開玩笑擡杠,看似互相揭短實則是真關系好。
張盟一個副駕駛在其中存在感絲毫不弱,彩虹屁那是張口就來,什麽“我師兄這技術真金不怕火煉”,“要飛成師兄這樣都過不了,那我們這些小副駕還有什麽盼頭”。
江新年臉紅紅的,也不知道是被張盟臊的還是酒意上湧。他被敬了好幾輪酒,頭已經有些暈,似乎聽見周濤在說:“新年,你真該好好謝謝你褚教,要不是他去趙攜進那力保你,你不一定有這次的機會呢。”
“什麽?”酒醉後的江新年反應比平時慢,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褚煦梁本能地想制止周濤,他做這些并不是為求什麽回報,所以他寧願江新年不知情。
他就坐在江新年左手邊,低聲勸:“少喝點兒。”
今天江新年高興,之前也就由着他。但現在看來,這人酒量并不怎麽樣,該适可而止了。
褚煦梁擡頭對桌上其餘人說:“別給他敬酒了,差不多了。”
褚煦梁這個人平日裏斯斯文文,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但他飛行技術過硬,為人處世也很周到,在公司人緣不錯再加上職位升得快,他發話在座幾位機長都很買單。
剩下唯一一個副駕駛張盟更是被他虐怕了,本來還想找師兄再幹一杯,此時也只好默默地收手一口悶了杯中酒。
一行人鬧到晚上九點鐘,那幾位機長都是結了婚的人,老婆孩子擱家等着呢,沒人提要續第二攤。再加上江新年看起來似乎真有些醉了,衆人都準備散場。只一個過慣夜生活的張盟還意猶未盡覺得晚上才剛剛開始,但他見大家都沒那個意思,想起哄再換個地兒玩的話只好咽回了肚裏。
他主動攬活兒說:“我來送師兄回去吧。”這些人裏就他資歷最淺,适合幹這些跑腿善後的工作。
張盟自以為此舉懂事,誰知褚煦梁就跟個護花使者一樣,将江新年攬靠在自己身上,一口否決:“我送他,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張盟不敢有異議,再說就褚煦梁一個人沒喝酒,由他來送似乎也合情合理,于是不再操心,自己約了個代駕路邊等着。
褚煦梁将江新年扶進車的副駕駛座,自己上車後本來想幫他系安全帶,但想起上次造成的誤會,克制住自己,啓動車子出聲提醒道:“安全帶系好。”
“哦。”酒醉的江新年顯得特別乖,聽話地扣好自己的安全帶。
“難受嗎?”褚煦梁問。
江新年搖搖頭,又補充:“不難受,你車裏真好聞。”
褚煦梁從來不知道自己車裏有什麽味道,他不用車載香水,嗅了嗅沒覺出什麽香味來。
開了一段路,江新年看着車窗外略過的夜景,突然叫一聲:“啊!我不住公司宿舍了。”
褚煦梁不知道他已經搬家的事,還在往他之前住的小區開。聞言也意識到江新年來公司這麽長時間,應該已經搬到新住處,于是問:“現在住哪兒?”
江新年說了一個小區名字,褚煦梁握方向盤的手指一緊,不确信地反問:“你說哪兒?”
江新年無辜地看過來,認真地重複道:“檀山美墅,南山區香山西街。”
褚煦梁當然知道這個小區在哪兒,因為他就住在那裏。只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那條沒頭沒尾的微信消息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這廂心裏如同洶湧的大海一般激蕩,而身旁的江新年卻因為喝了酒心思單純得如同未經人事的稚子少年,令褚煦梁沒法開口去追問這背後可能暗含的深意。
“就在華僑城那邊,你找得到嗎?”江新年還在一本正經地解釋,仿佛褚煦梁是個不識路的出租車司機。
褚煦梁快要被他氣笑了,認命地嘆一口氣,叮囑道:“我知道了,你睡會兒吧,到了叫你。”
一路上,夜晚的燈光像璀璨的光帶劃過,深圳這個城市即使夜裏也依舊不減繁華。車流如水,人流如織。
進入住宅社區,周遭才逐漸安靜下來,樹蔭間隙中規律地亮着暖黃色的路燈,褚煦梁将車停進小區地下停車場,江新年還沒醒。
車內燈光暧昧,褚煦梁保持着這樣的距離肆無忌憚地注視着江新年的臉。
江新年的面容是英俊偏冷感的,在他笑着的時候這股冷感被沖淡了當他此刻睡着那種羅馬雕塑一般的冰冷質感就十分強烈。
當初在巴厘島,褚煦梁就是被他獨自一個人喝酒時流露出的孤獨感所吸引。只是沒想到再見之時,江新年內裏的堅韌和溫暖才是打動他的本質所在。
“新年,醒一醒,到家了。”褚煦梁不舍地中斷自己的目光,盡管這樣的時刻于他而言很難得,但他不容許自己過分沉溺。
江新年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褚煦梁關切的樣子。他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在對方車裏,揉了揉臉。“謝謝梁哥送我。”
“你住幾棟?”褚煦梁已經解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17棟。”江新年慢半拍的酒後思維也終于回過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搬過來的緣由。
所幸褚煦梁也沒問,只是熟門熟路地找到地下停車場通往17棟的電梯口。
本來江新年覺得自己酒勁已過,結果腳下仍然飄乎,被褚煦梁及時扶住了肩膀。
褚煦梁穩穩扶着他,兩個人挨得近江新年又聞到對方身上好聞的淡淡香氣,不知道是來自須後水還是沐浴露。
“今天給你添麻煩了梁哥,不用管我,你晚上還有航班呢。”江新年心猿意馬地說着客套話。
褚煦梁沒擡眼,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喝了酒,把你送到家我就走。”
他們一同乘坐電梯來到15樓,門是密碼鎖,江新年立在那按了一個數就沒了動作。褚煦梁猜想他該不會是醉得忘記密碼了吧?等了幾秒正想開口,就聽江新年一臉為難地叫他:“梁哥……”
褚煦梁不等他說完,意識到自己該避嫌,主動別過臉道:“不好意思。”
江新年快速輸入了一串密碼,伴随着滴滴聲門鎖開了。
雖說江新年的做法無可厚非,但褚煦梁還是感到心髒漫過一陣隐隐的酸疼。這針紮似的痛感大概源于自我認知和現實的偏差,他以為對方刻意搬來自己小區是有弦外之音,但實際上很可能只是因為江新年對深圳并不熟悉,出于省事才選擇了他住的這個小區。
他們只是同事關系,避嫌是理所應當,見外也合情合理。自己不該難過,甚至不該多去琢磨才對。
江新年租住的是一套兩居室,比褚煦梁的房子戶型要小得多,不過房主大概也是年輕人裝修得倒是簡約前衛。
褚煦梁把江新年安置到卧室床上,替他倒了溫水又貼心地預備了垃圾桶以防他胃不舒服想吐。忙來忙去,最後還絞了一條毛巾遞給江新年擦臉。
江新年躺在床上切實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他難得喝酒今天高興喝得有些過量。白酒後勁兒大,這會兒他是頭也疼胃也疼。
忽然間一陣溫熱的觸感擦過臉頰,江新年睜開眼,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人照顧的滋味了。
褚煦梁的手指生得修長,指尖的弧度帶着點自然上翹。
那雙好看的手捏着一方白毛巾拂過江新年脹痛的額角和臉頰,溫暖濕潤的觸感蒸騰起他身上最後一點酒意。
在褚煦梁要收回用過的毛巾,那些溫柔即将離他而去的時候江新年大膽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梁哥,別走。”
江新年的瞳色格外深,平日清澈的一雙眼此刻因為三分醉意顯得朦胧。一對高眉骨映襯着那雙眸子愈加深邃,猶如朗月疏星。
在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着的時候真的很難不受蠱惑,褚煦梁心中天人交戰保持着被他握住手腕的姿勢,好幾秒之後才找回理智艱難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喝多了,早點休息。”他都沒想到自己的嗓音聽上去竟是這般嘶啞,如同沙漠中幹渴了許久的旅人。
褚煦梁不敢停留片刻地出了卧室門,在江新年的衛生間掬一捧涼水澆在臉上。冰冷的水珠滑進衣領,沾濕他向來一絲不茍的制服襯衫。
褚煦梁撐着洗手臺看向鏡中雙目赤紅的自己。他無法分辨江新年是出于什麽心境說出的那句話,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因為他不想要江新年的回報,也不想再像兩年前那樣只貪一晌之歡。
他想要的太多太難,他甚至不清楚這個世上是否真能有一個人同他所求一致。
褚煦梁無聲地離開江新年的房子,再一次發動車往機場的方向開去。
作者有話說:
公布上一章問題答案:飛行員如果遇到TCAS告警與ATC管制指令相悖的情況,應該遵從飛機防撞系統即TCAS完成指令動作。歷史上烏伯林根空難便是源于此,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搜來看看,空中浩劫也有這一集。之後各國航空公司都要求當TCAS指示與空管指令有沖突時,遵從空中防撞系統指示,以免悲劇再度發生。可以說民航每一項規定的修正和完善都伴随着血淚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