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從寧波直飛大阪只需要不到兩個小時的航程,之前國際機組過站關西機場,不僅可以出去轉轉品嘗一下當地的拉面和炸物。江新年還在朋友圈看到過同事在駐外休息的時候去這邊的環球影城玩,比北京多了馬裏奧IP。

但在這個特殊時期,過站他們除了加油和繞機檢查,公司要求飛行員基本不出駕駛艙,更是取消了在當地的住宿休息期,改為當日飛回寧波。

江新年和副駕駛百無聊賴地在駕駛艙裏等着,魏海楓老家是東北的,性格直爽愛唠嗑。眼下和江新年關在一處,刨根掘底似地拉着他聊天。江新年不愛什麽事都往外說但對方就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己那點家事都交代了個幹淨。

魏海峰今年二十九歲,有個自高中便在一塊兒的女朋友。女方家裏催得緊,希望他們趕快結婚。兩人感情倒是挺好的,就是這結婚就得說到買房,以深圳現在這個房價魏海楓還真負擔不起。

雖說飛行員工資算高的了,但動不動就上千萬一套的房子還是令人倍感壓力。就算首付能湊得出來,以後每個月好幾萬的貸款雷打不動地等着,萬一身體出個什麽狀況飛不了,用什麽來還?

魏海楓萬分糾結,眼下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咬咬牙在市區貸款買房,以後省吃儉用每月多存點,只要不出意外還是能負擔得起。二是退而求其次去市郊買,雖說遠一些但壓力也相應小一點。他拿不準注意,請江新年參謀。

江新年哪敢在這種人生大事上給人指導,房價以後是漲是跌誰都說不清楚。

“我沒丈母娘催婚,所以沒考慮買房。若是五年前我肯定勸你快買,但現在這個房價真不好說。你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意願,畢竟以後是你們倆一塊兒過日子。如若不買你們婚後肯定輕松很多,但女孩子或許對房子執念深一些。”

江新年一番話看似沒闡明立場,實則是提供了另一種思路。魏海楓詫異地道:“還可以不買?”他完全沒想過自己還能有選項三。

江新年本意不想勸什麽,但魏海楓瞧着着實真誠。幹他們這一行雖說薪資不低,但也都是勞心勞力掙來的血汗錢,如果虧上幾十上百萬的誰能不心疼。

“法律規定了結婚必須買房嗎?”江新年思量着說:“女孩子或者說丈母娘對于房子的要求實際上是希望你能提供一種安穩的生活,如果買房反而令你們小倆口婚後壓力倍增朝不保夕,那豈不是違背了初衷。”

江新年沒有結婚買房的壓力,但出于投資考慮他也曾經思量過這個問題。“以往房産算是一種增值投資,但現在已經處于高位,還是保守一些的好。”

魏海楓其實也不太想買房,對他來說好幾百萬換那麽一套小房子,擱他老家能建好幾棟自建別墅,這麽想想确實不劃算。但他來深圳也好幾年,從前年輕沒考慮買房的事兒,眼見着寶安從兩萬塊漲到六萬,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總聽人說“你存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告訴他“投資總有盈虧,房産也不例外。”

撇開結婚不論,單從投資的角度,魏海楓其實也并不看好眼下的房市。雖說深圳是一個開放的城市,外來人口多住房需求量也大。如果眼下就連他們買房都如此困難,更別說是普通的上班族了。

Advertisement

“可是沒房子的話,以後小孩兒上學怎麽辦?”這也是他女朋友最在意的問題。

江新年調侃他:“上千萬的房子你負擔不起,一年十來萬的私立學費莫非你還掏不出來?”

魏海楓腦子猛然轉過彎來,對啊,這不還有私立學校麽。思路一旦打開,豁然開朗。

江新年繼續道:“再說,等你小孩上學那得多少年後了,到時候你覺得房價合适,再入手也不晚。”

魏海楓深以為意,點點頭決定回去和自家女朋友商量商量。要是他們暫緩買房,結婚後他就可以多帶她出去旅游世界各地看看,也不用事事那麽節省降低生活品質。

魏海楓這人熱情,解決了自己的煩惱,出于親近又開始給江新年張羅起介紹對象的事。他主動撺掇:“機長,我女朋友有好幾個小姐妹都長得不錯,學跳舞的。下次我把她們都約出來你看看有沒喜歡的。”

“唉,可別!”江新年連忙制止。剛才魏海楓問過他有沒有女朋友,因為問的是“女朋友”而且江新年不想多說自己的事,所以就答了“沒有”,結果沒想到還有這出等着他。

現在改口也來不及,江新年只好說:“雖然我沒女朋友,但有喜歡的人了。”千萬別瞎張羅,他家那位雖然溫柔且善解人意,但醋勁兒可不小,他是領教過的。

魏海楓有些詫異,聽江機長這意思,他是單戀?人還沒追到手?魏海楓實在想不通,江新年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機長,關鍵還長這麽帥,居然也有追不到的人?那得是什麽級別的天仙?

恰逢這會兒關西機場的工作人員已經完成了機身除冰和加油,魏海楓主動說:“機長,我下去交接。”

江新年也站起來同他一塊兒,“走吧,我也下去。”坐了好幾個小時,再不動動胳膊腿兒都要生鏽了。兩人戴好防護口罩,走出駕駛艙。魏海楓去做繞機檢查,江新年去簽加油單。

夜半的關西,海風裹挾着寒意。江新年擡頭望着燈束,零星雪粒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飛舞。他梁哥那麽怕冷,過站的時候也曾經站在這個位置嗎?

第二天一早,江新年回到酒店,一進門刺鼻的殺蟲劑氣味就直沖腦門,他快步走去開窗通風,站在窗戶前給褚煦梁發微信。

“起了麽?梁哥。”

“起了,剛吃過早飯。”

對面很快就回了,江新年不得不佩服褚煦梁嚴于律己的作息,休息日也這麽早起床。他撥電話過去,想聽聽褚煦梁的聲音。和真正親密的人相處就是那麽奇妙,明明感覺無事可說,可一旦通上話自然就會有聊不完的話題。

江新年把昨晚幫魏海楓分析的事告訴了褚煦梁,不确定地問:“你說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萬一這兩年房價又持續上漲,魏海楓會不會怨恨我耽誤他事兒?”

雖然江新年覺得房市不可能一直持續如今的熱度,但他又不是經濟學家,就算是專家也不能一口斷定得準未來的市場走向。

“你也是出于好心,我知道,我相信他也明白。再說這種大事最終是他們倆口子去商量,你也就是提供了一些建議。”

褚煦梁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見解。”

眼下一線城市大漲,最近十年特別是北上廣深房價的攀升堪稱神話,輝煌時期跟着唱頌歌的人自然多,不少中産也因此身價翻倍,在這樣的熱望中能保持清醒的人并不多。

江新年平心而論,笑着講:“主要是我沒被架上去。”試想,若是他丈母娘開出必須買了房才可以娶褚煦梁回家,他不也只得乖乖照辦。

“什麽意思?”褚煦梁沒聽懂。

江新年嘿嘿傻笑,“我的意思是好在我對象有房,不然再多錢我也還是得掏。”褚煦梁好幾年前就購置了房産,他們倆如今休息的時候大多都是住在褚煦梁家。“唉,這麽說起來,我豈不算是贅婿?”

“少胡說八道。”褚煦梁被他逗笑了,這都什麽跟什麽。

“RUA甲!”江新年聽令。

兩個人在電話兩頭笑得開懷,這是只有他們才懂的笑話。兩個人都執飛大阪航線,最近幾天和對方管制員在無線電中通話,這個詞已經聽過無數遍。

衆所周知,日本人由于發音體系的不同,在英語的學習上存在着一些難以改變的口音,使得大部分日本人在講英語的時候受原本日語發音習慣影響較深,這一點在關西尤為顯著。

關西機場塔臺的工作人員每次在回複“Roger”時發音都類似“RUA甲”。且日本人做事嚴謹有激情,江新年這一聲“RUA甲”不僅聲音學得像,激昂的語調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好了。”褚煦梁斂住笑,他們倆私下開開玩笑可以,但不管怎麽說,無論哪國的機場管制員都算是他們的工作搭檔,玩笑變成取笑可就不應當了。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公司單獨訂了吃的送來。”

因為隔離酒店每天固定時間送餐,而他們飛夜航本就日夜颠倒。前面幾天要麽是睡醒了房門口的盒飯早就涼透,要麽想吃上熱飯就得等到送餐之後再休息。酒店附近可點的外賣餐食也不多,好些機組成員不得不餓着肚子去執行航班。

公司在得知這一情況後,安排機組資源處每日收集飛行員們的需求,在原本隔離餐的基礎上,兩天一趟訂購牛奶、水果、酸奶、沙拉、能量棒、牛肉幹等方便攜帶的食物,以供飛行員們補充營養。

果然沒過多久,機資的工作人員就在群裏通知大家東西已經送達。褚煦梁發了消息,讓他們先去。江新年沒吭聲,按照防疫要求他們理應分批去取,他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出門。

三樓走廊盡頭靠近電梯的位置臨時擺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放着幾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江新年挑了幾盒酸奶,又拿了一包牛肉幹,最後抱上一瓶大的鮮奶。回頭望望走廊,失落地準備回房。

結果他剛邁開一條腿,走廊盡頭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從他房間隔壁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江新年立在那裏,傻了一樣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人越走越近。明明前不久才通了電話,但江新年心底的思念在真見着人之後瘋長,恨不得能立刻抱上去,貼得再緊一些才好。

褚煦梁雖然戴着口罩,但仍能瞧見他笑了。他在石化的江新年身邊站定,狀似無意地閑聊:“都有些什麽?”

江新年回神,獻寶一樣挑出兩盒酸奶。仔細看了看有一罐是香草口味,之前他們買過,褚煦梁嫌太甜不愛吃。于是動作極快地和自己的換了一罐,然後才推到對方面前。“原味的,不加糖。”

“還有沙拉,多吃點蔬菜對身體好。”江新年又從購物袋裏挑了一包免洗沙拉出來。

“對身體好你怎麽不吃?”褚煦梁溫和地擡眼看他。

視線相接的一瞬間江新年就跟被電到一樣,眼神躲閃着也扒拉了一袋綠油油的蔬菜包到自己跟前。

“還有牛奶、牛肉幹、午餐肉和巧克力棒。”江新年低着頭給他一樣一樣拿。

褚煦梁莫名覺得江新年像是給自家孩子準備春游野餐食物的家長一樣,什麽好東西都想給他來一份。

他擡手握住江新年忙碌的手,“好了,我吃不完這麽多。”

一點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來,褚煦梁松開江新年的手腕,按照規定他們是不該有任何身體接觸的。

明明什麽過分的事兩人也早就做過了,但江新年還是不争氣地因為這久違的轉瞬即逝的觸碰燙了耳尖。

“走吧,回去了。”褚煦梁提醒道。

兩人并肩走在廊上,要是這走廊當初能修得再長一些就好了,江新年在心裏如此盼望。可短短十來米就是他走得再慢也不過三兩分鐘光景。

站在房門前,江新年沒忍住問:“明天你幾點出來?”

身旁褚煦梁抿着唇線沒吭聲,江新年知道自己提了過分的要求,也不執着于讓對方為難,主動告別:“我進去了。”

關上門,江新年抵靠在門板上,重重嘆一口氣。之前申請支援飛國際的時候,想着反正自己沒成家,回不去就回不去,不像那些同事們家裏老婆孩子盼着等着。可真到了這一天,才知道和愛人見不着面的日子多麽難捱。

其實早在辭職那兩年,江新年一個人住在洱海邊的時候就想過家的定義到底是什麽?有一個安穩的居所,有三餐四季嗎?他隐隐覺得不準确,又或者說這樣的定義太過狹隘。

他向來不擅長去揣摩太過感性的事,可江新年知道即便他媽媽早些年就離開了,對于他來說從小長大的那個地方,有他父親的地方仍然是他的家,可為什麽辭職時期自己不願意回去呢?

直到今天江新年才大致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心之向往即為家,心之歸所即為家。

他長大成人了,不想江雲岸再為他擔心。所以即便那個家可以給他猶如倦鳥歸巢般的溫暖,但卻承載不了他的理想和抱負。他需要的是一個自己築起來的巢穴,可以同愛人風雨與共,狂風暴雨時互相舔袛傷口,晴空萬裏時一同振翅高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