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沒了季晨的限制和管教,張盟游戲反倒打得索然無味。再一次因為豬隊友而扔了手中的鼠标後,張盟一反常态地捧着iPad坐到沙發上看起手冊。
三天沒看書,張盟懷疑自己得了那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竟然有些懷念起被強迫學習的日子。
他用iPad對照着江新年的筆記繼續之前的進度,看了一會兒又蹭蹭蹭跑到書房搬了紙質版的手冊出來放在一旁攤開。習慣了季晨在身邊,一個人看書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張盟看着看着又開始走神,心想季晨什麽時候才會來找他呢?總不可能這次也要他主動吧?
張盟嘴巴翹得老高,一會兒覺得憑什麽每次都是自己上趕着倒貼啊,他不要面子的嗎?一會兒又覺得那晚他喝了酒有些話是說得不太好聽,可大男人哪有那麽小氣的!張盟思來想去反反複複,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自己舔下臉來主動去求和。
當晚張盟罕見地失眠了,他這個人睡眠向來很好,搭機的時候直挺挺的九十度座椅都能閉上眼睛就睡。此刻躺在自己一米八的柔軟大床上睜着眼睛數羊,數到第九百三十六只張盟煩躁地将身旁的枕頭往地上一扔。心裏咒罵着這什麽鬼辦法,根本一點兒都不助眠!
張盟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也懶得開燈就這麽摁亮屏幕。
四天了,季晨一個電話一條微信都沒給他發過,對話框還停留在一月七號季晨向他彙報剛剛下班。算起來機務上二休二,這幾天中肯定有休假的時間,可季晨還是沒來找他。
不是沒空,而是不想!
張盟快要被自己這個結論氣死,捶床又蹬腳,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抓過來咬死!發洩一通之後,又委委屈屈地紅了眼眶。什麽嘛,之前說得倒好聽,結果一丁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給他擺臉色看,晾着他不肯理人。
張盟罵罵咧咧終于睡了過去,第二天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他昨晚睡前忘記關窗簾,之前這些小事都有季晨替他操心。此刻窗外日光晃眼,張盟迷迷糊糊摸到窗簾遙控器,厚重的遮光簾複又緩緩自動合上,房間恢複到适合睡覺的昏暗。
張盟眯了一會兒聽見手機響起叮鈴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結果不是季晨,是他許久未點開過的交友軟件。
小橙子:“最近怎麽樣?有好好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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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盟嘆一口氣,說不出的失落。
他打字回複:“好久不見啊小橙子,最近就那樣,沒什麽胃口。”
單純的小橙子顯然很關心他的身體,急忙說道:“要好好吃飯。”
素未蒙面的網友都如此熱心,身為男朋友的季晨卻對他不聞不問。張盟頓時更委屈,抱怨起來:“跟男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吃不下。”“你不知道他多過分,好幾天了都不理我。”
“可能他也在反省自己。”小橙子半天發來這麽一句。
張盟嗤之以鼻,哼一聲噼裏啪啦打字:“怎麽可能,他就是沒有心!白眼狼!負心漢!”
“罵出來就好了。”“罵出來就不氣了。”小橙子溫柔勸慰,張盟都能想象到手機對面年輕的男孩子耐心聽他訴苦的乖乖樣子。
小橙子确實是一位很好的傾聽者,張盟和他控訴過季晨的罪行之後心裏好受了不少。
“或許他晚上就會來哄你。”小橙子如是說。
我才不信呢,張盟嘴裏嘟囔着,但确實有被安慰到。
小橙子是他在這個同性交友APP上唯一的聯系人,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好友申請湧進來後張盟就關閉了交友通道,只留下這麽一個貓貓頭像的小朋友。對方也算是見證了他和季晨在一起的過程,于是張盟推心置腹地和小橙子聊起他的情感困惑。
“這次吵架其實我也有不對,話說難聽了些。”張盟不是不肯服軟,別看他成天一副嚣張跋扈被人寵壞了的樣子,其實他最是心軟。
可這次令他如鲠在喉的不僅僅是季晨的冷淡,還有他始終無法理解的部分。“但我不能接受他變了,他不該是那樣的。”
小橙子少年老成,只發來一句:“如果改變是必然的呢?”
什麽意思?張盟聽不太明白。
小橙子又說:“你有沒有想過你了解的他本來就只是一部分,你發現了冰山下的暗礁感到失望,但原本它們就是一體的。”
“人小小的別老看些難懂的書。”
關于小橙子所說張盟根本沒有深想,這個年齡段的小屁孩就愛看些網上的傷痛文學,心思別扭得很。他懶得跟對方解釋,總之季晨就好比是他的小龍女,是張盟決不允許被玷污的存在。
“他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是不是你就不再喜歡他了?”
面對小橙子如此直接的提問,張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作答。确實他難以接受季晨低下頭顱說着言不由衷恭維話的樣子,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季晨會做的事。但喜歡哪是說收回來就能收回來的。
等了半天,小橙子大概見他無意再聊,也沒有追問答案,頭像變成灰色下了線。
張盟這才反省起自己,每次都是他滔滔不絕逮着小橙子一通傾訴,自己也該多關心關心網友弟弟才是。
但他很快就沒心思再考慮這事,因為小橙子雖然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但卻不是一位準确的預言家。對方說季晨今天晚上就會來找他,可張盟坐在客廳等到十點鐘家門口也沒有任何動靜。
手中抱枕都快被撓花了,雖然張盟知道那只是一句安慰的話,但人心中一旦有了某種期盼,當希望落空的時候總是會格外地難以接受。
挨到十點半,張盟認命地咒罵一聲,胡亂披了件外套抓上車鑰匙出了門。深夜的京港澳高速車流量不大,張盟心中急切踩着油門往機場方向趕,半個多小時就飚到了季晨住的地方。
時間太晚,路邊車位已經停滿。張盟也不管是不是會擋着別人,直接将車開進院子裏別在單元樓下。他摔上車門,氣勢洶洶地上樓去找季晨。
等到門真的被敲開,先前積攢的氣勢又焉了一半,張盟半兇半嗔憋出一句:“你到底還要生多久的氣!”
季晨穿着一件舊外套,他慣常當家居服的衛衣都還擱在張盟家裏。似乎是才洗過澡,季晨頭發上還沾着水汽。他說:“先進來,外面冷。”
張盟委屈死了,他才不管外邊冷不冷呢,倒是這幾天季晨不理人,他心裏要冷死了。
“怎麽穿這麽少?”季晨轉身去給張盟倒水。
張盟低頭看看自己,他着急出門裏面還穿着家裏的睡衣,外套拉鏈也沒拉,看起來倒像是主動送上門來獻身的。張盟賭氣地刺啦一聲把拉鏈拉到最上頭,連下巴也隐沒進衣領裏。
“喝點熱水。”季晨放下杯子。
張盟端起來咕嚕嚕喝了兩口,心中罵着這時候來裝什麽直男!就會叫人多喝熱水,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
“其實今天該我去找你的。”季晨站在那裏開口說道。
張盟心裏滿意一點了,就是這木頭怎麽也不順勢坐到自己身邊來,杵在那裏顯得自己很高是嗎?
“我們分手吧,張盟。”
什麽?
和張盟預想中的走向完全相悖。
他以為自己放下臉面主動來找季晨,對方就該順着臺階下,好言好語哄他兩句這事兒也就翻篇了。但眼前的人用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殘忍的話語,張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麽?”
“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季晨偏着頭,客廳本就不亮的燈光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你他媽操了我之後才跟我說我們不該在一起?”張盟站起來,面上幾分猙獰幾分痛苦。
見季晨不說話,張盟幾步跨過來揪住他衣領,惡狠狠地講:“季晨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到底什麽意思?”說到後半句聲音已經顫抖,一滴眼淚無聲地從他臉頰上淌過。
季晨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張盟,心中一時竟有些動搖。明明他已經下定決心,也知道當斷則斷的道理。
“我說了,我想分手。”
張盟一拳砸到季晨臉上,這一下可沒收着力。季晨被打得彎下了腰,再直起身時顴骨上已經呈現紅腫的一片。
他就跟感覺不到痛一樣,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我想分手。”
張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季晨家,他的腦子已經完全不會思考。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似乎因為忘開樓道燈而摔了一跤,左邊膝蓋隐隐作痛,褲子也沾了灰。
掏車鑰匙的手不停地顫抖,張盟好不容易摁亮自己的車,卻發現車屁股後頭堵了一輛電動老年三輪。
進退兩難被困在原地,張盟連罵人的力氣都不剩,只在凄慘的月光下怪異地笑一聲,然後邁開腳步往外走。
郊區的夜半黑得徹底,也靜得過分。
憤怒過後悲傷和難過接踵而至,今晚發生的一切超出了張盟的認知,他沒有辦法用自己的理性去思考,常識去分析。
他不明白此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季晨為什麽突然間變得無情又決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季晨怎麽可以這麽對他呢?
走在午夜陌生的街道,張盟甚至不知道面前的這條路到底是通往哪裏。他不想那麽丢人,可眼淚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識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張盟毫無形象地用袖子去擦,結果越擦越多,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令他惡心。
自暴自棄地往街沿上一坐,張盟習慣性地伸手去褲兜摸煙。但他此刻穿着家裏的睡褲,根本就沒揣煙盒,兜裏只一個無用的車鑰匙,顯得好笑又可憐。
張盟自嘲地冷笑一聲,然後使勁把車鑰匙往路中央一砸,根本沒管碎沒碎落哪兒去了,站起身繼續往黑夜裏走去。
被打的人痛,打人者也痛。
張盟的指節在第二天早上呈現出青紫色,取握東西便會時時刺痛,就像在提醒着他,他和季晨已經分手。
張盟癱在自己家裏一躺就是一整日,白天黑夜無甚區別。
直到分手第三天,只剩最後一絲電量的手機響起那道熟悉的特殊來電鈴聲,張盟才猛然活過來一般從床上坐起,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将手機握在手裏。
張盟盯着屏幕上的那個名字,再一次不會思考。他分析不出來狠心說了分手的季晨此刻又打給他代表着什麽,但他害怕來電斷掉,慌忙地接通。
嗓子啞得發不出聲音,只能聽見對面季晨低柔地在叫他名字:“張盟”。光是聽到這一聲,張盟就不争氣地落了淚,眼淚啪嗒掉到自己腿上,泅濕那條三天沒換過的褲子。
張盟其實很想沒出息地開口求一求季晨,求他不要和自己分手。對方能打電話來,是不是說明在季晨心裏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他會不會也後悔了?
可季晨接下來的話卻殘忍地打破了張盟所有的虛幻妄想,他說:“麻煩你來挪一下車,堵着單元樓鄰居們都有意見。”
對面沒聽到張盟的回複,只能自己說道:“你有空的時候再來吧,我先挂了。”
“我現在就來。”張盟趕在對方挂電話前開口。
不到一個小時張盟就出現在季晨家樓下,那晚的車鑰匙早已不知被扔到了哪裏,張盟用另一把備用鑰匙将車倒出去。但他沒有馬上開走,重新在路邊停好後張盟再一次站在了季晨的單元樓門口。
“你下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張盟盡量穩住自己的聲線。
季晨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還在上班,不在家裏。”
張盟來之前甚至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他習慣了季晨的随叫随到,沒有想過還會有撲空的一天。也或許是自己在季晨這裏不再享有特殊待遇,對方不會再事事以他為先。
這樣的落差讓張盟心裏難受,逞兇鬥狠掉頭就走的話講不出來,因為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他是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但不至于這樣就非得要和他分手吧?
“我等你回來。”張盟用倔強的語氣說話,卻沒了往日的氣焰。
電話那頭的季晨沉默了,沒答應也沒拒絕。
一個小時後,季晨敲響了張盟的車玻璃。
“別在車裏睡,上去吧。”
張盟亦步亦趨跟在季晨後頭,這富有年代感的樓梯他走過好多次,但沒有哪一回像今天這般沉重而不舍。
張盟亦步亦趨跟在季晨後頭,這富有年代感的樓梯他走過好多次,但沒有哪一回像今天這般沉重而不舍。
到家,季晨照例給張盟倒了水。
張盟嘴唇幹得起皮,但他此刻根本沒有心思去喝水。關上房門共處一室,空氣再一次安靜。季晨不說話,張盟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擡眼去瞄季晨的臉,顴骨的地方還有些淤青未散,跟他自己的指節一樣。
“那天你怎麽回去的?”還是季晨先開了口。他住的這地段實在偏得很,白天還好晚上根本不容易打到車。
張盟受不了他繞彎子的說話方式,他們現在最需要讨論的是這個問題嗎?
他直接開口承認:“那晚我喝多了,說了些你不愛聽的話。我給你道歉好嗎,你別因為這個就要和我斷了關系。”張盟從來沒有如此低聲下氣過,就是在燕家他也不曾委屈自己到這個份兒上。
季晨心裏一陣絞痛,幾天前他也反省過自己,認為不該因為一點可憐的自尊而對張盟生悶氣。
張盟是個被人寵壞的小少爺,向來有什麽說什麽,自己一直是知道的。況且那些話雖然不好聽但季晨其實能明白張盟的出發點是向着自己的。
真正令他決定分手的,不是那晚的事,而是他們即将、注定會面臨的許多事。張盟無法理解自己送禮的舉動,甚至不屑于這種行為。因為他生來就不需要這麽做,自然有人将好東西奉到眼前任他挑選。
能不在意是因為有選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