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昔七 木已成舟

第11章 昔七 木已成舟

是夜,暮江城聽見動靜,睜開眼睛,複又閉上。

李鳳迤就住在隔壁,林中靜谧,使得周遭一切響動都變得格外清晰,憑暮江城的耳力,方圓十裏以內的聲音他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因此幾乎每晚他都知道李鳳迤子時離開醜時回來的事,雖然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也從不問起,但這并不代表漠不關心和不好奇,李鳳迤渾身上下都是謎,他不吝惜內力對自己傾囊相助,可每一次他把自己從魔障中喚醒都必須耗費一定的精神力和內力,縱使他的內力再深不可測,這樣下去總也有耗盡的一日,因此暮江城很清楚地知道現在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配合李鳳迤竭盡全力修煉好定力,盡早恢複原本的自己,這樣就無需李鳳迤再耗神為他醫治了。

想到這裏,他幹脆起身盤膝坐起,凝神摒除一切煩雜思緒,專注于呼吸,開始打坐冥想,順便等李鳳迤回來,這原本就是提高定力的一種方式,跟佛門中的坐禪非常相似,李鳳迤曾經對他說過,魔本由心生,雖有藥力影響之故,但終成為修心的障礙,他曾迷失的過去和難以自控的嗜血殺意皆由心魔所致,除了用藥和李鳳迤的內力相互配合之外,佛門心法也有一定的助力。

“你的內力似乎也來自佛門?”記得當時他曾經這麽問李鳳迤。

“嗯,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大和尚教我的心法,他說我的資質最适合修煉這種內力。”李鳳迤回答。

佛魔相生相克,之所以他的內力能夠抵消自己體內的魔障,應該就是這個緣故了。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當暮江城驀地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李鳳迤還沒有回來!

這一個月來他從來都是準時回屋的,暮江城每晚都确認過,可是今晚……

暮江城一旦意識到這點,立刻拿起身邊的木劍,飛奔出屋。

林中的道路李鳳迤親自帶暮江城認過一段,使得暮江城能分辨出機關所在,雖然他從來沒有說明那上面布下的機關是怎麽回事,而機關本身也從來沒有被人觸動過,即便是第一次邢天意挑戰他時他們曾沿着小徑稍稍遠離小屋,其實也沒有真正走到超過機關外的距離。

機關究竟有多長呢?布下機關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擔心有人侵入這片森林,或是別的什麽緣故……

循着先前留意的聲音方向,暮江城一路急奔,不多時,他便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的打鬥聲。

這一來他愈發心急,不由加快腳步。

“李公子,請不要再為難我們,我們知道他就在這裏,希望您能把他交出來給我們處理。”

一個沉穩的男聲傳到暮江城的耳裏,火光隐約可見,随後李鳳迤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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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幾次都一樣,恕我難以從命。”他被數十人圍攻,依然游刃有餘,只是他似是不欲傷人,因此也無法脫困。

“李公子又能包庇他到幾時?”

說話的人長身而立,并未加入戰圈,似是為首之人,此人暮江城并不認識,他雖身在江湖,但那時意識不清,十年一過,江湖上的面孔早已日新月異,只見他一身錦衣羅緞,雖似江湖人,但衣着随飾相當講究,應是出自名門。

但他身後背着的一口刀,卻讓暮江城吃了一驚。

“這是我的事,你們來到此地無非是想借此名義搶奪藏鳴,其他人的性命你們又看重幾分呢。”便聽李鳳迤答道。

“藏鳴名震武林,本是正義之劍,如今卻被拿來傷人性命,除了暮江城本人以外,我們自然要将藏鳴一并帶走,用它祭奠死在劍下的冤魂。”

“喔,問公子說得真是動聽。”

“問”姓一出,證實了暮江城心中的猜測。

十五年前問氏憑一口天問刀名震九州,可是天問刀卻敵不過藏鳴,一招之差,問氏從此在江湖上消聲蹑跡,未料想十五年後,問氏再出。

“李公子一味攔阻,對自己并無好處。”問公子身後又一人言聲道。

“你們若能過得了我這關就盡管過,但李某還是想提醒一句,只要是我李鳳迤想做的事、想要的人,還從未失手過,不信的話,你們不妨一試。”

刀光劍影之中,李鳳迤撂下這樣一句話來,仿佛對眼前這一切完全不屑一顧,他過于傲慢的口吻和全然蔑視的眼神一時激起衆怒,已有人忍耐不住口出穢言,“由不得你在此大放厥詞,簡直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問公子,不要再與他廢話,看老子今天不把這小子打得屁滾尿流!”

李鳳迤的臉龐浸着月光,散發着如同大理石一樣冰冷的光芒,他對那些話充耳不聞,卻也不見他發動任何攻勢,只是腳下運步漸快,快得竟不知所蹤。

“呃……”

“人呢?”

問公子沉聲一喝,就見寒光微閃,天問刀出。

霎時刀光大作,整片樹林驀然亮如白晝。

“好一把天問,問公子果然出手驚人。”李鳳迤的身形随着低沉的嗓音重現,卻俨然已離開方才的戰圈,他衣不沾塵,負手而立,冷冷的表情仿佛在嘲笑方才那十餘人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的無能。

“李公子好快的身法。”問公子語畢,天問刀之“冥昭瞢闇”斬式便出。

暮江城深知天問刀刀身雖輕,但刀式卻沉猛雄渾,剛柔并濟,刀氣将李鳳迤周身籠罩,細細密密,似是織成一張天網,揮斬之際毫無縫隙,氣勢霸道驚人。

李鳳迤手中并沒有像樣的武器,只憑一把玉骨扇,但見他腳上輕輕踏出似虛似幻的步子,身形快得化為一陣風,竟連如網狀的刀氣也無法困住他一絲一毫,而玉骨扇一開一合之中,絕式盡顯,連隐身在暗處的暮江城此刻也吃了一驚,他居然能以一把玉骨扇使出自己的成名絕招,“青龍掩月”。

就見劍氣從雲從風,如虎似龍,伴随李鳳迤施展出的劍招源源不絕迸發,一瞬間劍氣纏上刀網,便聞刀劍碰撞之聲響不絕于耳,而天問刀的雄渾之力竟被李鳳迤的劍速牽制住,頓時化為虛無。

當年暮江城就是以這一招勝過天問刀式,但他以強克強,如今雖是用同一招,李鳳迤卻是以極端的快來克敵制勝,兩大絕招分別再現,看來依然是青龍掩月之招尤勝一籌。

問公子臉色奇差無比,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刀,仿佛不敢相信天問刀竟然又敗給了同一招式,他這一敗,讓跟随他而來的其餘衆人氣勢頓時矮了一大截,一時間皆沉默無語,他們看着月光下靜靜收起玉骨扇的男子,想動又不敢動,想說也沒得說,武林中雖說是講道義講情理的地方,可畢竟一切都以“武”為名,他們那麽多人上門讨人,對方只有一個人,讨不成還被這個人從頭擋到了尾,哪還有什麽顏面說,原本若問公子能夠贏過他,那還好說,現在的話……

沒人吭聲,李鳳迤偏偏也懶得出聲。

“咳、咳,李公子好厲害的功夫,看來今夜我們又要無功而返了。”總算有個人厚着臉皮,将這句話說了出來,想給自己人來個下臺階,既然打不過,那只有走的份了。

“這倒也未必……”李鳳迤拖長了語調,賣着關子,使得衆人連忙豎起了耳朵來,就聽李鳳迤又慢吞吞地道:“反正人我是不會交的,劍嘛,看在你們那麽賣力的份上,讓你們看一眼卻是無妨。”

他這話一出連暮江城也覺得納悶了,這藏鳴寶劍只有在邢天意來的時候才會由自己從劍盒中取出來借他用,而那劍盒正好端端地擺在屋子裏,李鳳迤身上也沒佩劍,那他說的“看一眼”又要上哪兒去看呢?

他正疑惑,卻聽人群中有人抽氣的聲音,“是藏鳴寶劍!”

藏鳴寶劍?哪兒呢?

暮江城順着衆人的視線一瞥,當即傻了眼,這還真是藏鳴寶劍,但卻并非真正的藏鳴寶劍,作為藏鳴寶劍的主人,暮江城自然不會錯認,可藏鳴寶劍的劍氣,卻并不在此地。

顯然,這把藏鳴寶劍,是假的。

但若非暮江城,不會有人辨認得出來,看着李鳳迤一把木劍接着一把木劍的雕刻手藝,恐怕眼前這把藏鳴,也是出自他的手筆,但應不是最近打造的,至少遇到李鳳迤起,暮江城從未見他碰過那把藏鳴。

眼下這把贗品正高高地懸挂在兩棵參天大樹的中間,其實一早就挂在了那裏,只不過因為位置太高所以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而已,暮江城來時被打鬥聲吸引,雖沒有立時注意到,但明晃晃懸在半空中之物,他也沒有完全忽略,只是将之當成了機關的一部分,若非李鳳迤此刻挑明了要衆人觀看這把“寶劍”,他還真不會朝上頭看一眼。

就在這時,他忽然意識到李鳳迤突然亮出“藏鳴”的理由。

“藏鳴”的存在,自然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然而這才是問題所在。

正待衆人不由自主走上前欲好好欣賞“藏鳴”之時,卻聽地底下和四周圍連續不斷發出“叮、叮、叮”的聲響,同時在衆人的疑惑當中,機關已轟然啓動。

“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

“這是什麽玩意兒?”

李鳳迤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頗為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

機關沒出現之前,林子中什麽都沒有,可誰能想到普普通通的樹林裏,竟然會在霎時間冒出那麽多木欄栅來呢?雖說這木欄栅看起來又寒酸又經不起砍,可問題是這些木欄栅不僅會移動,會一躍而起,就算被砍斷,幾步之遙又會冒出一個來,簡直就像是活的一樣,交錯縱橫,随着人們的腳步而忽而靜止,忽而飄蕩,它毫無規律可循,以為是陣法,但更像是機關,若只是機關,又壓根找不着其中的門道,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木欄栅耍得團團轉,一時間找不到出路,只覺得頭昏腦漲,惱人之極。

“李公子,你這是何意?”被圍困在裏面的人大怒道,他怒歸怒,但因被困在機關裏面,根本連李鳳迤此刻站在哪個位置都分不清楚,不過聲音是确确實實傳了出來,可傳出來也沒用,就在他出聲的前一刻,李鳳迤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來,兀自咕哝一句道:“哎呀,糟糕,耽誤了時辰,被暮兄發現可就麻煩了。”他這話一說完,竟丢下一大堆人離開了,連頭都沒回。

暮江城聞言立刻退至黑暗當中,也不再好奇這機關的能耐,他腳步輕掠,趕在李鳳迤之前回轉木屋。

他不知這是李鳳迤第幾次被人找麻煩,而他本人卻從未提起,也沒有傷及任何人,只是将他們困在機關之中,暮江城心頭不禁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像李鳳迤這樣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要為自己做那麽多事、浪費那麽多精力呢?

值得嗎?

暮江城回屋便躺倒在床上,不消片刻李鳳迤也回來了,暮江城聽見他往自己這邊來的腳步聲,便閉上眼睛,半晌後,腳步聲又逐漸離去。

李鳳迤這個人,真是捉摸不透。

翌日一早,李鳳迤依舊什麽都沒有提起,邢天意照例按時上門,他不死心地再度跟暮江城提到拜師的事,暮江城心意雖決,卻不是那麽硬心腸的人,拒絕了別人一次,第二次要拒絕他就很難像之前那樣直接開口,尤其是當面對邢天意如此誠懇的态度時。

邢天意離開以後,李鳳迤在回程的路上便開始試探暮江城:“邢天意的天資雖然不算特別出衆,但對劍法有異于常人的觸覺,這樣的人十年難得出一個,你真的打算放棄?”

暮江城對昨晚的事仍有介懷,不由看了李鳳迤一眼問:“你覺得我不應該拒絕?”

李鳳迤慢悠悠地道:“我只是覺得,很可惜。”

暮江城別過臉,輕輕地說了一句:“我這樣的人,不配有徒弟。”

李鳳迤看着他半晌,搖搖頭,低嘆一聲:“其實我沒有立場開導你,而且我也不知道應該對你說些什麽,因為現在的你根本無法接受任何好聽的話,和別人的好意。”

暮江城轉頭看他,李鳳迤可以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一層關系讓自己不願對他有任何欺瞞,便道:“至少到今天為止,我還沒有辦法面對那樣的自己,想重新活過,看似容易,其實很難。”

“那麽,你還記得你被迫服藥的初衷嗎?”李鳳迤忽地問。

一句話,把暮江城帶回到久遠的過去,那段回憶像是硬生生被挖了出來,讓人無可奈何,痛楚卻又那麽鮮明,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那樣。

但他曾經忘記過,忘記那段美好的過去,忘記這世上還有一個他愛的人存在,甚至忘記了自己。

服藥的初衷,現在的暮江城早已經回想起來,當年他犧牲自己,換取心上人的性命,卻成為了別人的儈子手,救人的初衷變成殺人兇手,他如何對得起她那份愛?

上百上千條性命在他的劍下如塵土般消逝,如今的他,又怎麽還有臉再說這是為了愛情?

“我不知道。”暮江城喃喃地道:“若是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會不會寧願犧牲的是那段感情,犧牲她,而非那麽多人命。”

“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

“但我是真的後悔了,我這樣做了,即便是救活了她,仍不能面對她,那麽那時我若放棄她,一樣只會覺得對不起她,若看結果,太多人會因此而得救不是嗎?”

李鳳迤因他的話呆了一呆,不由低低地道:“連你都這樣說,那麽她呢?她該怎麽辦?讓她跟你一樣,放棄自己的性命嗎?”

暮江城也是一怔,想了想他話中的含義,卻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是啊,他如此後悔救活了她,難道現在要她去死嗎?

“很多事都已命中注定,倘若被威脅的人不是你,還有別人,那些人照樣是死,你暮江城憑着一把藏鳴,又能救到多少人的性命?恐怕你連那些暗殺的情報都得不到!若你永遠這樣想,若你一直無法将你的心結打開,又如何能真正看清自己的魔障?到頭來即便是賠上我所有的功力,恐怕都會因你內心不斷累積的後悔自責而動搖,你為何不想一想那些藥明明早已失效,你卻還會陷入瘋狂之中?你是否壓根不願抛開所有的罪責,你繼續這樣下去的目的是不想面對另外一個結果,就像你方才所說的那樣,正因為你後悔了,你覺得當年還不如不救她,你既然救了她,選擇了這條路,你就不希望被這樣扭轉,否則你将更加難以面對她,難道不是嗎?”李鳳迤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也沒有很用力,可分量卻顯得極重,暮江城只感到胸口不斷受到重擊,仿佛一把刀随着李鳳迤的話一下一下插進了他的心窩裏。

“是這樣嗎?我的魔障來自我的內心?其實我一直在逃避嗎?”暮江城喃喃地道。

“你不想去見一見她嗎?”李鳳迤忽地又道:“見了她,可能你就會有答案了。”

要見她嗎?暮江城不由問自己,他清醒後唯一的念頭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可是每次打算跨出這一步,就又被魔障逼得生生後退,至今也沒能真正去找過她。

“想清楚之後你告訴我,我知道她的下落。”李鳳迤對暮江城道。

暮江城一怔,看着他,卻不言語。

“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麽我什麽都知道?”李鳳迤像是知道他的疑惑。

暮江城微微點頭。

李鳳迤看着暮江城,後者只覺得他的眼底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便聽李鳳迤道:“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有一天我會完完全全地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暮江城聞言,居然很快地回答:“我相信,無論你做什麽,我都相信,因為,我已經沒有什麽可值得相信的東西了,包括我自己。”

李鳳迤一怔,便道:“這番話,李鳳迤記住了。”

當晚,李鳳迤又在同一時間悄悄離開,暮江城一時放心不下,便尾随其後,卻見李鳳迤拎着好幾個油紙包,去到昨夜機關開啓之地,那機關顯然厲害之極,只因那些人仍被機關困住,他們臉上的神情皆怨憤不已,卻又因走不出機關而無可奈何,各自生着悶氣,也不知是對自己生氣還是對困住他們的李鳳迤生氣。

他們不動,周圍的木欄栅便也不動,腳步聲傳來的時候,他們就都注意到了,一見是李鳳迤,每個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憤慨之情比先前更甚。

李鳳迤施施然前去,将手中的幾個油紙包向機關裏一扔,便道:“衆英雄被困一日一夜,都餓了吧?”

他這番舉動讓那些人倍覺受辱,其中一人跳出來道:“哼!餓死也不食嗟來之食。”

“哦,那随你們,我也不打算強迫你們一定要吃我花銀子買來的食物,不過你們就算不吃,這銀子也已經花了,還錢吧。”李鳳迤居然伸出手,問他們讨要銀子。

他這舉動簡直沒讓裏面的人氣瘋了,就聽其中一個道士模樣的人道:“李鳳迤,我們一直以來以禮相待,你說你這裏規矩多,我們便深夜造訪,你說決不能過界,我們從未擅入,你說你讨厭動刀動槍,我們也一直多加忍讓,要不是這半個月來屢次無果,昨夜也不至于向你動手,而你卻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将我們困住,究竟是何用意?要殺要剮一句話,何必假惺惺?”

李鳳迤聞言頗為無辜,委屈地道:“話誰都會說,你們每夜纏着我要人,纏了我大半個月,到昨夜忍無可忍,就對我動刀動槍,看見一把劍忘乎所以大呼小叫的,導致一不小心啓動了機關,卻說是我卑鄙,現在我好心為你們送食物來,又說我假惺惺,還不肯還我銀子,你們說,好人是不是很難做?”

這話怎麽聽都非常得不順耳,不僅不順耳,還氣死人,不過李鳳迤瞎扯的本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便有人深吸一口氣,努力無視他的話道:“我們要的人是武林中的罪人,你包庇他不算,還給衆人難堪,這筆賬,我們遲早要跟你算。”

“喔,随便算,反正十天半個月後各位自然就撐不下去了,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李鳳迤你——”

“既然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那就作罷。”李鳳迤拍拍手轉個身,便要離去。

“等一下!”

“李鳳迤!”

聞聲李鳳迤又回過頭來,丢下一句道:“差點忘了,如果你們真的想吃下一頓,記得先給我錢,我才好去幫你們買。”

他說着,竟再也不顧後面的大呼小叫,潇灑離去。

暮江城原本打算再一次趕在李鳳迤之前回木屋,結果才掠至半路,就聽到李鳳迤低低的嗓音道:

“暮兄,你出來罷。”

暮江城身形一頓,便現身落在了李鳳迤的跟前。

李鳳迤揚起一絲輕笑,道:“今晚月色不錯,陪我走回去吧。”

“好。”暮江城應道。

“你……不如把我交出去?”

走了好一會兒,暮江城見李鳳迤好像真的只是想就着月色散步,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說了出來。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麽說,才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你。”李鳳迤悠悠地道。

“可是……”暮江城隐隐蹙眉,總覺得李鳳迤攬上的這件事并不是真的像他剛才看見的那樣只需一個機關就能簡單對付了事的。

“可是什麽?”李鳳迤反問:“把你交給他們,送去武林公審,難道事情就能解決?沒有人會搶藏鳴?還有你的劍譜,倘若牽扯出青子吟來呢?到時候你要怎麽辦?暮兄,他們自稱是正道人士,還不是一樣會殺人,會奪劍?只是名目被他們說得動聽悅耳罷了,難道,你暮江城跟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來,用自己的內力幫你一再克制魔障,若你就這麽自投羅網,那我的內力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心中的這份愧疚和不安,是想對着他們還,還是對青子吟,對我還?還有你所殺的那些人,你覺得自己一個人的性命夠還嗎?你想要一份心安理得,又談何容易?那些正道人士又給得了你嗎?這些,你自己決定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對他們還,我不攔你,我只能說,是我看錯了你。”

暮江城被他說得毫無反駁之力,的确,想要一份心安理得,談何容易?即便是自己投入正道人士的網羅,難道就真的能抵消自己所有的罪孽?更何況現在還有個李鳳迤,欠他的債一時半會兒根本沒不清,若只是為了自己心安棄他而去,也不是他暮江城的作風,至于子吟……恐怕他也的确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李兄,上次你說,你知道她的下落。”暮江城想定後,道。

“嗯。”

“那……就帶我去見一見吧。”暮江城的聲音泛着些微的疼痛和苦意,至少,先将那一段過去了結了,他既然活着,那就只能一點一點慢慢歸還所有欠下的債,目前,在找到更好的方式之前,也……只能如此了吧?

當看見李鳳迤拿出那半張用整塊玉雕琢而成的面具的時候,暮江城不禁吃了一驚。

“南陽白玉?”

“好眼力。”李鳳迤微微笑着道。

南陽玉又稱獨玉,江南四大玉石之一,價值連城,可是卻被李鳳迤這樣随随便便就拿了出來,也着實讓暮江城感到目瞪口呆。

“你這張臉還是比較好認的,就委屈你拿它遮一遮吧。”李鳳迤遞給他道。

暮江城苦笑,因藥力迷失心智的時候,他曾用黑布遮面,但後來還是被人知道了他是殺人者——暮江城,而現在……

“若是可以,請李兄不要再叫我暮江城。”暮江城忽地對李鳳迤道。

李鳳迤知他心意,便問:“那你希望我叫你什麽?”

暮江城想了想,才道:“就叫我木成舟吧,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好,那以後我就叫你阿舟吧,這可比暮兄要親切得多了,你說是不是呢,阿舟?”李鳳迤沖暮江城眨了眨眼,叫得順口之極,暮江城的心頭本來一直沉甸甸的,卻又總能因李鳳迤的話或者他的舉動而産生一瞬的輕松,于是他點頭道:“自然依李兄。”

說着,他接過李鳳迤遞來的面具,這面具的用玉細膩溫潤之極,通體純淨潔白,雕琢得極為剔透晶瑩。

想起剛才李鳳迤的話,暮江城不禁瞪着李鳳迤道:“你應該知道我可以拿着它去換回我整個藏劍山莊吧?”

李鳳迤無可無不可地道:“多一個藏劍山莊要打理,你若是不嫌麻煩的話,請便。”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暮江城苦笑着道,他只是覺得讓他戴這樣的面具,可真不算是一件委屈的事。

“我也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嘛……”李鳳迤的視線望了過來,裏面似是帶了一絲深意,暮江城心頭一震,便聽李鳳迤道:“我們要去的,正是藏劍山莊。”

暮江城聞言一愣。

“但它現在已不叫藏劍山莊。”李鳳迤又道。

好半晌,暮江城才低低地開口,問他:“那……叫什麽?”

“葬劍山莊。”

短短四個字,便令暮江城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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