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第11章 11

七月中旬，整個H市開始了全年最熱的三伏時節。

李逢春蹲在自家大門口，穿着單薄的汗衫和一條大短褲，就在大太陽底下整理着待會兒要拿去賣的塑料瓶。

這是他每個寒暑假都得做的事情。

當同齡人都在田野裏到處跑，享受假期生活的時候，只有他是不管寒暑都呆家裏幫着老爸賣廢品，賺取微薄的利潤。

“小春啊！”李寶山從庫房騎了輛三輪車出來，朝着正在幹活的兒子喜滋滋的，“瓶子都裝好了沒？”

“裝好了。”李逢春淡淡的回應了一聲，站起身将塞得滿滿當當的蛇皮袋放進三輪車後面，然後又來到老爸面前，“你在家休息吧，我去賣。”

“那咋行！”老爸撇了撇嘴，兒子本來是細皮嫩肉的，但每次暑假幹活都曬得跟巧克力似的，他看着都心疼，“爸去，你都找不到路！”

“找的到。”李逢春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替爸爸去，直接把老爸從車上拉了下來，“找村口惠民商店的楊叔，一斤三塊錢，我都知道。”

“……”李寶山說不出話來了，他都不知道兒子啥時候把價錢都記下來了。

李逢春不再跟老爸廢話，騎上三輪車就離開了家門。

此時正是饷午，太陽直直的曬在李逢春的皮膚上，他都感覺自己要被燒燃了。

不過他年輕體壯，雖然只有十六歲，但體格卻是老爸的兩倍，這活兒他不幹那可真就是他的不孝了。

到了地方，李逢春将幾大袋塑料瓶交給楊叔，确認交易額無誤後就打算離開。

“小春！來。”楊叔趕忙拉住他，又從冰櫃裏拿出一支雪糕，“你看看衣服都濕了，吃這個解解暑。”

李逢春本能的擡手拒絕，他不打算買，雖然楊叔也不打算賣，但是那樣他就更不會收了，他不喜歡欠人人情，一點點也不行。

楊叔早料到這孩子不會收，便硬塞進他手裏，還笑呵呵的，“你小時候都是吃我老婆的奶長大的！還害羞啥呀！拿着吧！”

李逢春聽見這話時眉頭皺了皺，有一絲的厭惡。

當初媽媽在剛生下他的時候就抛夫棄子，跟着野男人跑了。

他老爸是抱着襁褓中的他到處上有女人的人家門前跪求喂喂他，才換來他能吃上一口奶水。

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他在村裏從上小學開始一直到初中，受同學們冷眼嘲諷的根本原因。

雖然楊叔家對于他有恩，可楊叔總冷不丁提這件事情，李逢春還是謝不出來。

楊叔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惹得李逢春不高興，立馬就尴尬笑了兩聲，“那個……不吃雪糕也行，我給你挑幾個水果吧，你拿回家給你爸吃！”

說完，楊叔從商鋪裏拿出一個裝滿水果的塑料袋。

李逢春這次沒有拒絕，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回家的路上，李逢春遠遠就望見了隔壁村的幾個女孩，他記得，那幾個人是何苗要好的玩伴。以往何苗也會在其中一起野，這個暑假她不行了。

李逢春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看車把上吊着的水果。

差點兒忘了，答應過蔣凝冬去“看望看望”何苗呢。

來到鄉鎮上的醫院，李逢春打聽到何苗正住在一間單獨病房。他提着水果就朝着目标房間走了過去，一點兒也不帶猶豫的。

來到門口，他就看見何苗的母親正給何苗喂飯。

真嬌氣，李逢春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果然是嬌寵過度的村長家小孩。

“哎？這是你同學嗎？”何母首先發現了站着病房門口的李逢春，看了看他後問女兒道。

何苗看向李逢春，也是異常的驚訝，畢竟平時他倆關系可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何苗總單方面欺負李逢春。他會來看望自己？

“阿姨好，”李逢春微笑起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善，“我叫李逢春，是青烏村隔壁白燕村的，同時也是何苗的同班同學，今天路過這裏，順便來看望她，希望沒打擾到你們。”

這還是李逢春第一次一次性說了這麽多客套話，他這麽彬彬有禮的陳詞讓何苗都驚呆了，這還是班裏那個受人欺辱的大傻春嗎？

“不打擾不打擾！”顯然，何母被他這幅文質彬彬的樣子騙到了，趕忙微笑着迎了他進來，“你來的正好，我正好要去洗碗呢，你們先聊。”

何母見李逢春生的一張俊臉，什麽防備心就都沒了，還笑着朝女兒說話呢，“苗苗，你等媽媽一會兒，媽媽洗完碗就回來哈！”

何苗此時望着李逢春驚的合不攏嘴，哪裏還聽得到媽媽的話，待反應過來時，病房裏只剩下她和李逢春兩人了。

“你來幹什麽？”何苗這才想起問他。

李逢春沒說話，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無盡的冰冷。

何苗見他越走越近，害怕的抱住了那只打了石膏的手。

“你知道我的興趣愛好是什麽嗎？”李逢春走到病床前，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什麽？”何苗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從小就喜歡看修車行的工人倒騰機械，看他們把東西拆開，重新組裝，再恢複原貌……”李逢春沒管她疑惑的表情，繼續道：“自行車是最簡單的。”

說完，李逢春笑了，卻是陰森至極。

！！！

何苗頓時驚的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張着嘴，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的自行車……是你……你……”

“沒錯。”李逢春譏諷一笑，點了點頭，“考試第一天我特意去踩點，知道你中午會去哪家餐廳吃飯，所以我第二天就在你車上小小的改裝了一下，那種別人看不出來的改裝。

雖然考試那幾天那條路不讓汽車通行，我本意也不是要你的命。但好像老天爺也在幫我，那天就是那麽巧，讓一輛轎車進來了。”

李逢春越說越是笑的瘋狂，何苗在視聽的雙重打擊下開始瑟瑟發抖。

“可惜呀～”李逢春說完了，站起身子，俯視着何苗，“如果那天你撞到的是那輛車，該有多好。”

看着何苗抖成了篩子的模樣，李逢春很滿意，他不願再與何苗共處一室，放下水果後轉身就往外走。

“我平時也就是慫恿同學孤立你而已！你何以要這樣害我！”此時何苗才如夢初醒般，朝着李逢春瘋狂吼道。

“……”

李逢春頓住，他在心裏斟酌了好一會兒，才不屑一笑，大步離開了病房。

真正的原因，他不會說。

因為他知道蔣凝冬就一被人搞了還傻了吧唧的笨蛋，而他李逢春不同，他是個睚眦必報的瘋子。所有外來的憎恨，就讓他獨自承受就好。

*

七月底，蔣凝冬大熱天穿了件純棉的格子襯衫，下面着了一條肥碩的黑色西褲，還特意把襯衫下擺塞進褲子裏，又在腰間挂了一大串鑰匙。

站在鏡子前，蔣凝冬滿意的點點頭，看起來還真有股中年男人的油膩感了。

走出卧室時，蔣茉香看到兒子這幅打扮，剛喝到嘴裏的水立馬就噴了幹淨，“我說！你這什麽打扮呀！難看死了！”

蔣凝冬撅了撅嘴，今天可是家長會，他要是穿着平時的休閑裝去，估計家長們都認不出他是班主任，肯定會以為是哪個學生假扮的。

“你不懂。”蔣凝冬朝老媽擺擺手，“我這身衣服可是觀察四十來歲的那些同事好幾天才得出的結果，就要這麽穿才是家長們能夠信任的樣子。”

“行了行了！”蔣茉香表示不忍直視，趕忙推着他出了門，“趕緊去開你的家長會吧！受人信任的班主任！”

來到學校，蔣凝冬抱起早已準備好的成績單，就趕到了高二3班，此時教室裏已經坐滿了學生家長。

清了清嗓子後，蔣凝冬說了些官方話，就開始今天的主題，“咱們班的孩子都争氣，全部順利進入火箭班，下學期呢，還是由我繼續任職本班班主任，請各位家長放心，我一定盡職盡責關心到每一位同學的學習以及各方面。”

宣布完後，在座的家長都長長吐出一口氣，畢竟蔣凝冬任職本班班主任已經一年了，孩子們都說蔣老師亦師亦友，是難得的好老師。

待送完了所有家長後，蔣凝冬長呼出一口氣，偶爾路過門口的老師見到他，也都送來真誠的祝賀，他這個班可是唯一一個全體繼續讀火箭班的，這次是真沒有人再質疑蔣凝冬的能力了。

蔣凝冬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随便應付了那些老師幾句後，又趕忙往辦公室走去。

他心裏還擔心着一個人，得趕緊去了解了解。

“徐老師。”蔣凝冬剛進入辦公室，就笑呵呵的上去遞給徐宏烈一支煙，這還是在發生錄音事件後他第一次找徐宏烈主動搭話，“你們班的李逢春考的如何？”

其實他很想直接問李逢春有沒有被分配到火箭班，畢竟那孩子聰慧，就按正常水平發揮，也是必然可以進入火箭班的。

徐宏烈愣了愣，接過他的煙，“別說了，他最後一名。”

“啊？”蔣凝冬驚呆了，什麽情況？？

“門門考試交白卷，可不是最後一名？”徐宏烈翻了個白眼，看起來很是不屑。

“啥？”蔣凝冬這次驚訝的嘴巴都合不上了，敢情上次批改的白卷是李逢春的！！

“哼！孺子不可教也！”徐宏烈冷哼一聲，搖了搖腦袋，“我看他就随他那個傻爹了，今天家長會，他爹也沒來，一家子都沒救了。”

徐宏烈說完，夾起了公文包就要走。

蔣凝冬還有些懵，不知道徐宏烈這話是什麽意思，“徐老師！”他趕忙叫住徐宏烈。

徐宏烈停在門口，轉過身看他。

“……”蔣凝冬想了想，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這次家訪，我替你去李逢春家裏吧。”

徐宏烈似乎沒想到蔣凝冬居然會有這樣的提議，愣住了兩秒，不過他很快就開心的跟撿了個大便宜似的給蔣凝冬寫下地址。

畢竟他也不想去李逢春家裏，這樣正好。

*

第二天早上十點多，李逢春剛起床就看見老爸在廚房搗鼓，他有些奇怪，走進去才發現老爸準備的什麽魚啊，雞啊，西蘭花啊什麽的在處理。

“你買這麽多這麽貴的東西幹什麽？”李逢春皺了下眉頭，表示不理解，平時他倆吃飯都是什麽便宜挑什麽，今天老爸哪根筋兒搭錯了？

李寶山見兒子醒了，立馬咧起個大牙樂呵，“昨天收到學校短信，說今兒你班主任來家訪呢！可不得弄好菜招待着？”

李逢春聞言，臉上神色立馬陰沉下來，他上前就按住老爸做菜的手，“沒必要這樣！”

“咋沒必要！”李寶山有些生氣，推開兒子的手，“昨天家長會我都給忙忘了，今天你老師就來家訪，他得多重視你呀！我不得賠罪呀？”

李逢春皺起眉頭，徐宏烈看他哪哪都不順眼，還重視他？

還用好菜招待他？他也配？

“你也別愣着了！”李寶山從兜裏掏出三張百元大鈔，塞進李逢春手裏，“去你楊叔那買瓶上檔次的白酒，還有倆小時你老師就到了。”

李逢春見老爸樂的嘴巴都合不攏，也不好再打擊他的興致，只能黑着一張臉出了門。

來到惠民商店，李逢春特意挑了一瓶價格低廉的白酒，剩下的錢他則揣進了自己的兜裏。

他就是想看看徐宏烈把劣質酒喝到嘴裏時會作何反應，會不會當場就黑臉？

想到這裏，李逢春暗暗笑了下，什麽玩意兒！

回家的路上，李逢春特意放慢了腳步，在鄉間這轉轉那看看的，就是不想太早回去看到徐宏烈那張臭臉。

待到十二點多了，李逢春才極不情願的回到了家，剛走進大院，他就聽見老爸高昂的嗓音在屋裏叫嚷着吃菜，好像還挺開心的。

李逢春有些奇怪，按理說徐宏烈來他家也就是走走過場罷了，老爸咋跟他聊的這麽開心？

李逢春加快了腳步，上去推開了門。

當看到坐在桌前和老爸談笑風生的人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蔣……蔣老師？”

蔣凝冬坐在餐桌前，正夾了一筷子肉往李寶山的碗裏放，就聽見門口有人叫他的聲音。

他轉過頭，朝李逢春溫柔的笑了笑，“怎麽才回來呀！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