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第18章 18
十月二十五，早上下了點小雨。
李逢春坐到教室裏的時候才看見手機上有幾通未接電話，是李寶山打過來的。
要是以往他沒接到爸爸的電話，看到後肯定會立馬回撥過去。但今天不同，他選擇了無視，因為他知道爸爸要說什麽。
不過他有心躲，李寶山卻無心讓他躲。下午最後一堂課剛結束，李寶山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李逢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下了接通鍵。
“小春啊！生日快樂哈！”電話那頭，李寶山的聲音帶着笑意。
“嗯。”李逢春淡淡的回應了一聲。
倒不是他冷漠，而是他真的不明白“生日快樂”這句話是從哪出來的，有什麽好快樂的。
尤其是對于他來說，出生即被媽媽抛棄，還快樂？
快樂個錘子。
電話那頭沒聲了，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李逢春正打算跟爸爸說挂了，就聽見李寶山有些難為情的磕巴道：“小春啊……你有多久……有多久沒去看過你媽了？”
呵呵，就知道是說這個。
李逢春在心底冷笑一聲，随之而來的是煩躁。
多久沒去看那個瘋女人了？他記不清了。
隐隐約約記得，上次看見她是五六歲的時候，他跟着爸爸一起去的精神病院。印象中，那女人癡癡傻傻的坐在窗邊，即使看見他倆，也不認識爸爸，也不認識他，嘴裏只念叨着什麽“我錯了我錯了”的話。
“她畢竟是懷胎十月生你的人，你再恨她，也應該去看看她。”這時李寶山又說了一句，打斷了李逢春的回憶。
“知道了。”李逢春不耐煩的挂斷了電話。
他才不想去看她。
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她生下來後就會被她抛棄，他寧願自己不要被她生下來。
教室裏的人差不多已經走完了，李逢春坐在那兒，本來就不多的食欲被這通電話搞得更是沒剩下多少，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打算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靜的教室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李逢春不想管，估計是有同學回來了，不過那腳步聲卻是向他這邊來的。
李逢春還是擡起腦袋看了一眼。
“怎麽不去吃飯啊？”蔣凝冬坐到他前排位置上，對他笑起來。
“不餓。”李逢春不想搭理，埋臉繼續睡。
“今天的大壽星，怎麽能餓肚子呢？”蔣凝冬抓住他腦袋上的小寸發搖了搖。
“你怎麽知道我生日？”李逢春撥開他的手，皺着眉頭看他，“我爸跟你說的？”
“嗯？”蔣凝冬歪了歪頭，有些不解。
“他是不是還讓你勸我去看那個女人？”李逢春眼神中帶上了些煩悶。
“什麽啊！”蔣凝冬弩了弩嘴巴，在他臉上捏了一下，“我看過你的檔案，當然知道你的生日了！”
“哦。”李逢春這才恍然大悟，看來是他想多了。
“什麽女人啊？”蔣凝冬又将臉湊過來，一臉的八卦。
“沒什麽。”李逢春別開臉，不想與他對視。
見李逢春不願意多說，蔣凝冬笑了笑站起來，拉住他的胳膊，“走吧大壽星，今天我給你過生日！”
李逢春皺眉，坐在位置上不願意起來，“沒必要，我從不過生日。”
蔣凝冬頓了下，不過很快他又加了把勁兒，把李逢春從凳子上拽起來，“走吧！正好我也肚子餓了！你就當陪我吃頓飯也行！”
李逢春被他扯着胳膊就往外走，只得嘆了口氣跟着他走。
來到學校門口，蔣凝冬拉着他來到一輛轎車前，“上車吧。”
李逢春看見車标，眉頭又鎖住了，那是一輛奔馳，聽說不便宜的，以前看蔣凝冬上班都是騎自行車，真沒想到他還挺低調呢。
蔣凝冬帶李逢春來的是一家家常菜館子，還特意包了一間包廂。
餐桌上提早擺滿了菜，大多數都還是肉類。
李逢春皺了下眉頭，他不喜歡吃油大的東西。
“快坐。”蔣凝冬拉開一張凳子，按住李逢春讓他坐下去，自己才坐到他對面。
“我今天要是不來，你這一桌是不是就打水飄了？”李逢春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味道還可以。
“嗨呀！你這不是來了嘛！”蔣凝冬笑的很開心，打開飲料放到他碗旁邊。
“好吧！”李逢春點點頭，就開始扒飯。
過了一陣子，包間門被敲響。
“你還叫了別人？”李逢春疑惑。
蔣凝冬沒理他，徑直走到門前，然後居然關了燈。
李逢春眼前被黑暗隔絕，一瞬間什麽都看不見了，他有些生氣，正想問蔣凝冬在發什麽神經，就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
然後，從門口傳來燭火的光亮，一路照進了黑暗的房間。
李逢春人都傻了，木納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從門外推進來的生日蛋糕，還伴随着幾名店員歡唱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的場景，此時就真真實實的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李逢春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像在夢裏一樣。
随着彩炮聲炸裂，房間頂上的燈才又被打開來。
李逢春看着蔣凝冬将蛋糕放在桌子正中央，然後轉頭看向他笑，“許個願望吧！”
“……”李逢春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他望着快燃完了的蠟燭，嘟囔了一句：“真幼稚。”
“我就是幼稚！”蔣凝冬笑嘻嘻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就陪我幼稚一回呗！行不行？”
李逢春撇撇嘴。
算了，就當是陪蔣凝冬幼稚一回。
他閉上眼睛，在腦海裏翻倒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許個什麽願望才好。
最後他想了想，前十六年過得一點兒都不快樂，對這個世界怨天尤人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有了一些開心的瞬間的？
似乎是在蔣凝冬出現後。
嗯……那就許個要和蔣凝冬一直在一起的願望吧！無論是什麽身份都好，哪怕是以後他畢業了，也不要和蔣凝冬分開。
“許好了。”李逢春睜開眼睛。
“快吹蠟燭！”蔣凝冬提醒道。
李逢春聽話的吹熄了所有蠟燭，蔣凝冬把蠟燭去掉後切好了蛋糕，又給他放到面前。
“快吃吧！”
李逢春看着眼前的奶油蛋糕，然後只吃了一口。
“不喜歡啊？”蔣凝冬嘟了嘟嘴巴，他可是選的昂貴的動物奶油蛋糕呀！不吃怪浪費的。
李逢春搖搖頭，“我不愛吃甜食。”
蔣凝冬聞言，無語的把剩下的那多半蛋糕都拉到自己面前，“那我可替你吃了哦！我最愛吃甜食！”
“你吃吧。”李逢春笑了笑，跟他比起來，自己反倒更像個大人。
看到蔣凝冬握着個大湯勺挖蛋糕又送進嘴裏的樣子，李逢春覺得挺搞笑的，他伸出手指在蔣凝冬嘴角上擦了擦，“你為什麽吃個蛋糕都能傻笑？”
“因為蛋糕很甜啊，它可以治愈心情。”
李逢春皺了下眉，他覺得這個回答挺出乎意料，還有些幼稚。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又為什麽笑？”蔣凝冬聽見聲音，腦袋擡起來看他。
“因為看到了甜的東西，也可以治愈心情。”
“這個蛋糕？”
“你。”
“……”蔣凝冬有些懵，反應過來時居然臉紅了，他沒回話，繼續埋頭炫蛋糕。
“開玩笑的。”李逢春用手托住下巴。
他有些尴尬，剛才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脫口而出說了這話，現在想來有些後悔。
見蔣凝冬似乎也很害羞的樣子，李逢春腦袋瘋狂運轉，想找個化解尴尬的話題。
“那次跟你談到你父親，看你很平靜的樣子，你不恨他？”李逢春冷不丁又問。
蔣凝冬聽見聲音，擡起腦袋愣了愣，然後說：“為什麽要恨他？”
“他抛棄了你，還有你媽媽。”李逢春直視他，想在他臉上看到除了愉悅以外的微表情。
不過蔣凝冬并沒有因為他尖酸的言論而産生什麽不好的情緒，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媽說他們是和平離婚，不算他抛棄我們吧？”
“但他從沒回來看過你。”
……
蔣凝冬沉默了，但僅僅是沉默了一小會兒，“你說的對。他從沒回來看過我，甚至我從小到大還經常會看見老媽拿着他們的結婚照偷偷的哭，但我依舊不恨他。”
說到這裏，蔣凝冬看向李逢春，笑了起來：“因為我媽媽很愛他，所謂愛屋及烏，我愛我老媽，老媽愛的人，我即使做不到愛他，也不會去恨他。”
……
這次輪到李逢春沉默了，他不明白蔣凝冬為什麽能做到這麽豁達。
“你可真豁達，”李逢春長吸了一口氣，又吐出去：“豁達到像個傻逼。”
“豁達不是一件壞事，當你學會豁達的時候，很多讓你煩惱的問題都會引刃而解。”蔣凝冬笑容更盛，露出了大白牙：“如果這樣算傻的話，我寧願做一輩子的傻逼。”
晚飯結束後，蔣凝冬說送李逢春回學校上晚自習。
李逢春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許久，最後嘆出一口氣，向蔣凝冬說道：“去市精神病院吧。”
蔣凝冬握着方向盤的手頓了頓，“你想通了？”
“你都開車來了，不去不是浪費油錢了？”
蔣凝冬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向前方的路面，“你倒是很聰明嘛！什麽都瞞不住你！”
今天上午蔣凝冬接到李寶山的電話，得知了每年李逢春生日這天都會因去不去看望媽媽的事情跟李寶山争吵。李寶山在電話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蔣凝冬，一定要幫他好好勸勸這個兒子，他不希望李逢春被人說成不孝的孩子。
蔣凝冬覺得這件事其實很難做，從李逢春的角度來說，他不原諒母親也沒有錯。
但從他母親角度來說，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雖無養恩，但生恩也是有的。
蔣凝冬上班從不開車，他今天特地開了外公的車出來，為的就是載李逢春去五十公裏外的精神病院，只不過他不會強迫李逢春，如果李逢春自己說要去，他才會去。
“坐好，我要加速了。”蔣凝冬笑笑，轉個車頭後一腳油門提速起來。
到了市精神病院，兩人跟着護士來到病房門口，路上他們已經了解到，李逢春的媽媽最近的精神狀态還算穩定，雖然跟正常人的智力還差一些，不過只要不受什麽特別大的刺激，還是能維持正常面貌的。
兩人記住護士叮囑過的注意事項後，就直勾勾望着緩緩打開的門裏面。
只見房間內住着四個人，其他三個都躺在床上，唯一一個正在窗前坐着的女人背對着他們。
“許蓮！”護士叫了那女人一聲，“你兒子來看望你了哦！”
女人聽見聲音轉過頭，看向門口的兩人。
她傻笑着，目光在李逢春和蔣凝冬的臉上來回游走了好半天，突然間不知道怎麽了，開始瘋狂的大叫起來，還跑到床邊拿起枕頭就朝這邊扔過來。
其他三個病人受她的驚吓，也紛紛嚎叫起來。
一時間病房內亂作一團，把護士吓得不行，趕忙叫住過路的醫生們進去将四個人強制按住。
而許蓮瘋起來尤其厲害，好幾個人都抓不住她，眼看着她張牙舞爪的就要朝門口愣住的兩人打過來。
外面的護士趕忙将門拉住上鎖，才不好意思的朝兩人笑笑：“對不起啊！她最近是真的好多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也有可能是一下子看到陌生人還不适應，你們不用太擔心，我們醫生會盡快查出原因并找到解決辦法的！”
蔣凝冬透過玻璃窗看了看裏面，此時許蓮已經被打了鎮定劑睡着了，他心中有些泛酸，母親不認識兒子，兒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看向李逢春，卻見李逢春還是那張冰山臉，看不出一點兒情緒。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探視了。”李逢春對蔣凝冬說了一句，又謝過護士才拉着蔣凝冬離開。
回去的路上，李逢春一直看着車窗外，蔣凝冬時不時瞄他一眼。
“你也別太擔心了，那護士說了，會盡快找到解決辦法的。”蔣凝冬安慰他。
李逢春還看着窗外，半天都不說話。
他其實并沒有多擔心，只是在想早知道還是不去的好，居然讓那個女人又發瘋了，是不是要加大藥量來控制了？
那樣的話，爸爸又得辛苦幹活，往病院裏送更多的錢。
送李逢春到了他出租房樓下，蔣凝冬叫住馬上就要下車的李逢春。
李逢春站在車前，等待他又要說什麽。
“……”蔣凝冬咽了口口水，提起被耽擱了好久的事情：“上次跟你說的來我家補課，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李逢春冷不丁被他提起這早就抛到腦後的事兒，有些懵。
蔣凝冬以為他還是不願意，趕忙又勸導：“你現階段還是要以學習為主，別被家裏的事情影響，情況再糟糕功課也不能耽誤，只有學好習以後才能改變這些現狀，不是嗎？”
李逢春愣了愣，其實他都明白蔣凝冬說的這些大道理。
但他為什麽不好好學習呢？其實說白了就是較勁，跟這個不公平的世界較勁。
但是……蔣凝冬一次又一次的好，讓他發覺，其實這個世界也不全是壞死的。
也許他只是被眼界困住了，才會覺得一口井底的黑暗就是全世界。
“我會考慮的。”李逢春關上了車門，朝樓梯口走去。
望着他上樓的背影，蔣凝冬嘆了一口氣，他剛準備發動引擎回家，突然想起準備的生日禮物還在後備箱裏！
“哎！李……”蔣凝冬打開車窗想叫住李逢春，可惜的是李逢春早就進門了。
想了想，還是得趕緊把車原封不動的停回去，不然外公回家發現車被他開出來肯定又要唠叨了。
禮物嘛……就等明天再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