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四
四
等她走後，房間裏很長時間沒人說話。
桃星辰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是應該說點安慰之類的話麽？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幾次張口，又欲言又止。
好半響，王雲染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重物……”
他不認為實高那群人能搬動一塊大石頭來砸人，事實上，對方根本是和他們差不多的少年，打架的體力和力量，他們都彼此熟悉。
“可能是場意外。”旁邊有人慢慢的道。
王雲染此刻也這麽覺得，還沒說話，就聽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随後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前。
“兒啊！”中年男人一進來，就先是一聲大吼。
王雲染臉色難看了一下，轉身讓開，中年男人幾步沖到床前，“他這是怎麽搞的？怎麽會這樣！”
王雲染撇了撇嘴，“目前看來，好像是出了什麽意外。”
“好像？！”
中年男人又一聲大吼，連桃星辰都忍不住皺眉。
“你們不是一天到晚都黏在他身邊麽？什麽叫好像？”
“桐威出事的時候，我們剛好不在。”說到這個，王雲染心裏也很愧疚，“他說是去見女朋友的……”
中年男人頓時沉默，臉上換了好幾種顏色，随後看向病床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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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錢就跟我說。”
中年男人財大氣粗，從包裏掏出一張卡遞給王雲染，“他要什麽就買什麽，藥都用最好的，讓護士照顧好。”
頓了頓，男人壓低聲音，“別讓他母親知道這件事！”
王雲染眼裏閃過怒意，但硬生生的忍了，點頭，“恩。”
中年男人做完這些，似乎心裏暢快了一點，随口提起自己還有事，便轉身走了。
等他一走，王雲染臉上忍不住的嫌惡就全顯了出來。
“呸。”王雲染将卡扔到矮櫃上，“讓人惡心的僞君子。”
這句話，讓桃星辰一時想到狄岡。
“那是桐威的父親？”桃星辰大着膽子問。
“不算。”王雲染頭也不回的答，“是他繼父。”
“哦……”桃星辰點點頭，又沉默了。
王雲染轉頭看他一眼，見他老老實實的，突然像是想到什麽。
“你難道是桃星辰？”
桃星辰一愣，點頭，“是。”
“原來是你……”王雲染了然，“你在年級上很紅啊。”
桃星辰不解，自己怎麽不知道呢？
王雲染見他那樣子，笑道，“桃星辰，七中的二少爺，家裏有錢，人又軟弱，只要你想要錢，去跟他要總沒錯。”
王雲染背着學校裏衆人的話，卻見桃星辰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似乎并不懊惱或者怨憤。
“你不覺得生氣？”王雲染看着他。
“因為那是實話……”桃星辰扯了扯嘴角，轉了個話題，“我如果是二少爺……那大少爺是誰？”
“喏。”王雲染努了努嘴，方向是病床，“就是桐威。”
頓了頓，王雲染道，“學校的校長是桐威的母親。”
桃星辰這才慢半拍的想到，校長好像是姓桐來着……
在病房裏又坐了一會兒，見桐威一時半會兒不會醒，桃星辰便告辭朝自己的病房去了。
半路遇到實習的小護士，體貼的扶着他回了房間。
桃星辰一只腳剛踏進病房，狄岡的聲音就冒了出來。
桃星辰不等對方說話，突然道，“我現在是醒着？還是休克？”
狄岡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才冷冷道，“休克。”
桃星辰不解，“為什麽每次見你，我就會休克？”
他能想象，此刻自己正躺在病房門口，被醫生護士急救的模樣。
“因為只有瀕死的人，才看得到死神。”狄岡慢慢道。
桃星辰了然的點頭，但随即一臉苦惱，“不能有其他辦法麽？每次你出現，我就得休克，這樣很危險。”
“你的死期是一年後。”
“……也就是到時間為止，我都不會死？”卻會總是動不動就休克？
難道這一年他都得在醫院裏渡過……最後還死在醫院裏……
桃星辰覺得自己有點無語。
狄岡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慢慢道，“也不是沒有其他方法。”
桃星辰趕緊擡頭，圓圓的眼睛閃閃亮亮。
“……可是不想告訴你。”
“……”桃星辰扁扁嘴，“你這次來又想做什麽。”
“那個桐威。”狄岡慢條斯理道，“他不應該死。”
桃星辰一愣，“桐威沒死。”
狄岡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桃星辰居然覺得對方在不悅的瞪着自己。
“他差點就死了。”狄岡涼絲絲道，“如果不是我在的話，他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刻，就該死了。”
桐威明明不在死亡檔案上，靈體卻離開了身體，如果不是他發現了，将靈體送回了桐威身體裏，此刻達納特斯那裏又該出現一個枉死的人了。
“這就是你說的……最近人界的混亂？”桃星辰并不笨，很容易聯想到之前狄岡提到過的那件事。
狄岡沒吭聲，算是默認。
“怎麽會這樣？”桃星辰微微皺眉，“那你知道桐威是出了什麽事嗎？”
“不在死亡檔案上的人類，我們無權查看他的人生記錄。”狄岡道，“所以我要你跟着桐威，了解這件事的經過。”
桃星辰知道他是在尋找線索，于是點頭答應。
只是他剛點完頭，眼前出現的就是呈放大狀态的主治醫生的那張臉。
對方皺着眉，額頭還有汗，眼裏顯然不解又茫然。
“恢複了？”醫生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呼吸困難嗎？”
“不會。”桃星辰仿佛只是睡了一覺，慢慢坐起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從門口擡到了病床上。
起先扶着自己的小護士還驚魂未定，睜大了眼看他。
“你突然休克暈倒，吓死我了。”小護士一手放在心口，臉色有些難看。
桃星辰以為對方真的是吓到了，抱歉的笑了笑。
他不知道，小護士的臉色是因為桃星辰突然倒下，她失态的發出一聲尖叫，覺得自己很丢臉而造成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醫生草草的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數了一下他的心跳，便轉身離開了。
這幾天這幫醫生護士都快習慣桃星辰這樣突如其來的休克了。
在病床上待了一會兒，王雲染敲門溜了進來。
“嘿。”少年臉上露出善意的笑容，“我打聽到你的病房，所以過來看看。”
桃星辰受寵若驚，張了張嘴，好半響才擠出一個喜悅的音符，“哦。”
王雲染：“……”
“聽護士說你是車禍啊。”王雲染自來熟的找椅子坐下，“傷的很重？”
“目前沒什麽問題。”桃星辰緊張的抿了抿唇瓣，“你不守着桐威麽？”
“護士說桐威要一個小時後才會醒。”王雲染手裏轉着一部手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沒事幹，到處走走。”
“哦……”桃星辰點點頭，沒話找話，“不去上課麽？”
他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星期三。
王雲染好笑的看他，“我像是會乖乖上課的人？”
桃星辰頓時語塞。
“別緊張。”王雲染似乎很敏銳，看了他一眼，“我沒別的意思。”
桃星辰這回連“哦”都沒有了，呆板的點頭。
“噗……”王雲染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你和傳聞裏真是一模一樣。”
桃星辰舔舔幹燥的唇瓣，“傳聞……是什麽樣？”
“不會和人說話。”
他的這個“不會”，并不是桃星辰不願意搭理人，而是真正技能上的“不會”，用文藝一點的話說，就是不擅長人際交往。
桃星辰有些尴尬，“我……我只是不知道，說什麽……”
他很容易沉默，也不會活躍氣氛，不會接話，一旦別人和他多說幾句，發現總是自己一個人在說話，很快就會失去了興趣。不會有人來問他——為什麽。
所以他從來沒有機會解釋自己。
“挺好的。”王雲染突然道，目光看着灑在窗沿邊的光線，“比起總是說着言不由衷的話，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不說，反而真誠。”
桃星辰瞪大眼，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誇獎。當然如果這也算是誇獎的話。
“……謝、謝謝……”桃星辰抓緊被單，趕緊道謝。
王雲染收回目光，笑着看他一眼，“你做人很小心。”
不僅是小心，甚至是在意過度了，對別人的話和動作，有超出常人的敏銳和感知，造成他無論做什麽都看上去畏首畏尾。
這也是周圍的人總是看不慣他的原因吧，像是個把自己框起來，總是下意識讨好別人的樣子。
桃星辰不知道怎麽接話，一時沉默下來。
王雲染似乎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看着窗外發呆，直到電話突然震動起來。
嗡嗡的震動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居然顯得刺耳。
“喂……我是。”
桃星辰看着王雲染的臉色變了幾下。
“施工場地？對方老板怎麽說？”
“……好吧，你把醫院地址給他。”
“媒體報道？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王雲染說話速度快，而且幹脆利落不帶廢話，幾句說完，挂斷電話站起來。
“我要回去桐威的病房了。”
桃星辰想起狄岡的話，趕緊問道，“桐威……到底是怎麽受傷的？”
“據說是他站在一處施工建築樓下，一塊吊起的石板突然松脫，砸到了他。”
桃星辰吓了一跳，“石板？！”
這可不是腦袋破了個洞那麽簡單吧？搞不好會把人砸成肉泥？
王雲染顯然也是不信，“總之他們老板會親自過來探望，聽說當時有人看到了這一幕，還打電話通知了媒體，地方臺有記者想過來。”
桃星辰又吓一跳，“記者？”
王雲染朝他擺擺手，一邊打開門往外走，“我當然不會讓他們來，誰敢打擾桐哥休息，先打贏我再說。”
等到王雲染離開後，桃星辰在床上愣了一會兒。
施工地上的石板……那好像不是一個小家夥……
“看來确實有蹊跷。”狄岡的聲音突然冷冷響起。
桃星辰這回沒變臉色，只是道，“下一次出現前，可以讓我有時間先按一下緊急按鈕嗎？”
狄岡：“……”
桐威的事最終還是被媒體曝光了，聽說之後醫院裏熱鬧了一陣。
王雲染天天來病房，順便也會給桃星辰捎些探望的水果點心。
桃星辰莫名其妙的就和這群街頭混混關系好了起來，王雲染身後的那群夥伴，也總是會過來和他聊天，話題總是在最近哪個校區和哪個校區又幹了一架上打轉。
桃星辰耳濡目染，不久之後，就完全習慣了這群人說話間流裏流氣的氣息。
只是王雲染最近的心情不大好，聽說是媒體曝光後，那家老板被桐威的母親告上了法庭，賠了一大筆錢不說，連帶施工地也被勒令在檢查處徹查他們的安全系數之前，都不能再進行施工。
桃星辰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會讓王雲染心情不好，不過看得出來，王雲染的針對對象并不是那家老板，而是桐威的母親。
桐威的母親來過幾次，比起那個繼父，桐威的母親看起來高傲又嚴肅，穿着一身深色的套裝，黑發利落的盤在腦後，臉上畫着淡妝，看人時眼神說不出的淩厲。
桃星辰在桐威的病房門口見過那女人一次，對方正在訓着桐威的繼父，那神态和語氣，讓人懷疑那個低着頭不停擦汗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孫子。
王雲染倒像是習慣了，只是簡單的和女人問候了一聲，又介紹了一下桃星辰，女人的眼光此時才轉到桃星辰臉上。
“你是我們學校的。”
桃星辰點頭，“你好，桐校長。”
女人淡淡的點頭，“我聽說過你父母的事，你父母都是很有成就的人，希望你好好學習，不要辜負父母的期望。”
桃星辰依然是一臉的溫順，“好的。”
王雲染像是看不過去，一把拉了桃星辰就走進了房間。
關上門，女人的聲音頓時隔絕在外面。
桃星辰看一眼滿病房的水果籃和鮮花，有些傻眼。
“這都是學校那些老師送的，還有認識的親戚。”
王雲染臉上露出一些不屑，将最近送來擋住了路的花籃用腳朝旁邊踢了踢。
“真好。”桃星辰不自覺的笑了笑，“桐威有這麽多人關心。”
“關心？”王雲染滿是不領情，“他們只是看在校長的面子上，還有的人，只是覺得自己不做點什麽，會不安而已。”
這句話似乎很耳熟……
桃星辰眨眨眼，沒答話。
“校長她……”桃星辰看了一眼病房門，似乎不安，“把她關在外面好麽？”
“沒關系，她正準備走了。”王雲染冷笑，“只是那個男人碰巧跑來正撞到她的槍口上。”
桃星辰有些納悶，偷眼看王雲染，似乎不解他為何對別人的母親這麽……這麽直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王雲染好不容易從一堆鮮花裏搬出一把椅子，讓一直靠着牆的桃星辰坐了，“我和桐威是鄰居，從小長大的好哥們，桐校長和我媽是從高中開始的好姐妹。”
桃星辰了然，點點頭，看樣子他們都十分熟悉彼此的性格了。
“當初桐校長離婚的時候，桐威跑來我這邊住了一星期。”王雲染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了，駕着腿，“之後他和他媽的關系就一直很冷淡。”
也是因為桐威總是和王雲染黏在一起，所以他的母親早已經把王雲染看做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她的工作繁忙，照顧桐威的事，基本都是依賴這個年歲相差無幾的少年。
桃星辰大概了解了，用有些羨慕的目光看着王雲染，“桐威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王雲染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你這麽直接的說出來，反倒是我不好意思。”
兩人對望着無聲的笑了一會兒，随即王雲染看向病床上沉睡的人，嘆口氣。
“這都好多天了，桐威一直不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