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五
五
桃星辰也皺起眉，“不是說手術之後一個小時就會醒嗎？”
“昨天醫生給做了全身體檢，腦袋也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王雲染眼裏的擔憂十分的清晰而真誠，桃星辰心裏微微動容，不由自主的安慰。
“醫生會想出辦法的。”
只是他不知道，他全心信賴的醫生，正一個頭兩個大。
一個莫名其妙總是休克的桃星辰就夠他煩了，現在居然還冒出一個什麽問題都沒有，卻始終昏迷不醒的桐威，而且還牽連到了媒體……
此時的醫生正懷疑着自己是不是犯了小人，或者被人詛咒了，不然怎麽可能這麽背！
“他的問題，醫生解決不了。”
狄岡的聲音突然在桃星辰耳邊響起，桃星辰一愣，下意識的去看王雲染。
卻發現整個病房裏只剩下他和安靜沉睡的桐威了。
“……真的不能想另外一種辦法麽。”桃星辰嘆口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我不想每次醒過來，都正在被急救……”
“那和我無關。”冷冷的音調在桐威的床邊響起，桃星辰下意識擡眼去看，卻發現白色的天光仿佛被什麽遮住了，整個房間慢慢陰沉下來，可窗外的光線卻是那麽清晰，交替的黑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景象。
桃星辰慢慢站起身，就看見原本什麽也沒有的半空中，慢慢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來。
漆黑的鬥篷，從衣擺開始往上顯現，直至整個黑影都清晰的顯露出來，狄岡大大的兜帽遮住了整張臉，他正漂浮在桐威的床邊，側着身子，白的有些過分的手指從鬥篷裏伸出來，正撫在桐威的額頭上。
“你在……幹什麽？”
第一次在大白天看見死神，桃星辰怔怔的看着狄岡的身形，那把長長的鐮刀就漂浮在狄岡身邊，他還能清楚的記得，它是怎麽帶走別人的靈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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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記憶。”
狄岡頭也不擡，音調空靈而沒有情感。
桃星辰呆呆的“哦”一聲，随後就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麽話題講，只好繼續怔怔的看着狄岡的動作。
狄岡的手在桐威額頭上撫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移開。
“他是被誤傷的。”
“什麽意思？”桃星辰不解。
“對照死亡檔案上的記錄來看，那天該死的人就是施工地的老板，按照女神編織的軌跡，那個男人會在檢查工地進度的時候，因為和人發生争執，而從高樓上摔下。”
桃星辰瞪圓了一雙眼睛，“但是？”
“但是拉切西斯女神的失蹤，造成了生命之線的混亂，老板還沒到工地，桐威卻出現在事發地前，所以發生了意外。”
言下之意，就算當時不是桐威，而是另外一個人，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點出現，也會遭受同樣的意外。
桃星辰聽的一愣一愣的，他看着狄岡一身肅穆的黑喃喃，“就因為這樣……桐威就差點死掉？”
所謂命中注定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麽來頭？是狄岡所謂的，早就被人寫好的？還是如今的意外，才是生命真正應該存在的變數？
話說回來，如果是早就編排好的故事，也就不會有意外這種說法了吧？
一個平凡的人，可能有美好的家庭？或者正值美好的青春，早上出門的時候也許和家人吵了架，或者發現自己忘記帶課本，去學校或者上班的路上，一邊打電話，或者在為今天的會議緊張，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樣，有等着你回家的家人，有約好周末去KTV的同伴……也許你們前幾天還吵過架，或者互相背地裏說過壞話，但是突然……
桃星辰愣愣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桐威，心裏有萬千的情緒在奔騰着。
但是突然，生命就會這樣消失掉，帶走你之前所有的後悔，不甘，憤怒，留戀……
再過幾年，所有人會漸漸遺忘你的存在，就好像你從沒有存在過。
不會再有人記得，你笑起來是什麽樣子，你騙人的時候是不是會結巴，你難過的時候會不會總是藏起來不讓人知道。
誰也不會再記得……
鼻子突然發酸，眼眶突然發漲，桃星辰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這麽感性的人。
相反，獨自一人生活至今，他早就把很多感情看的十分的淡，但這一刻，他突然深刻的體會到了生命存在的意義，和什麽叫做……不公平。
狄岡聽桃星辰突然沒了聲音，轉頭朝他看去，擋住了整張臉的兜帽微微晃動，桃星辰只來得及瞥見對方方正的下颚，随後眼前一花，狄岡已經來到了他的眼前。
“你在哭？”
狄岡詢問，但是音調依然不溫不火，仿佛他只是在說“今晚吃什麽？”
桃星辰吸了吸鼻子，不答反問，“桐威……能醒過來麽？”
“……”狄岡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打量桃星辰，桃星辰沒看他，只是盯着他那身漆黑的鬥篷。
“能。”沉默許久後，狄岡給出一個答案，身影一閃，又飄回桐威的床邊了。
“你能幫他？”桃星辰眼睛睜大，露出欣喜的神态來。
狄岡頭也不擡，“他的死活和你有什麽關系？”
桃星辰一愣，“我認識他。”
“所以？”
“所以我希望他沒事。”桃星辰疑惑的看狄岡，“你不是說過，他不該死嗎？”
“他現在也沒死。”狄岡冷冷道，“他不過是昏迷不醒，你們人類不是有這種說法麽？植物人。”
桃星辰心裏一凜，“你可以救他，為什麽不救？”
狄岡唰的回頭，兜帽扯出皺褶。
“我不是救人的天使，我是死神。”
桃星辰一怔，對方已然消失。
“桃……”
“桃星辰……”
“桃星辰！喂！”
臉上被人重重的拍打，桃星辰顫動了一下眼皮，慢慢睜開眼睛。
又一巴掌落了下來，桃星辰只覺得臉頰熱辣辣的痛。
“啊！醒了！”
有人叫起來。
桃星辰的視線慢慢聚焦，看到王雲染的臉杵在自己眼前，他正抱着自己。
“……痛。”桃星辰坐起來，下意識的伸手捂臉。
“不……不好意思。”王雲染藏起火辣辣的手掌，“你一直不醒，而且連呼吸都沒有了，我吓了一跳所以……”
“沒關系。”桃星辰擺擺手，“習慣就好，我經常這樣，不會有事的。”
說着，又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下一次我發生這種狀況，不要理我就好了。”
多被人打幾次他的臉就該毀容了。
王雲染不明所以，只是點頭，“好。”
看出對方眼裏的擔心，桃星辰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王雲染一愣，只覺得背光下，桃星辰的臉看起來十分溫順，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就像無辜的小鹿……
“我送你回病房。”王雲染聽到自己突然這麽說。
桃星辰一愣，下意識的看桐威，病床上，少年依然靜靜的睡着。
“桐威暫時也不會醒，你看你臉色這麽白，還是回去休息吧。”
王雲染不等對方回答，伸手撈了對方的膝蓋，徑直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其他少年們，趕緊幫忙移開椅子花籃，讓出一條路來。
王雲染一路把桃星辰抱回了病房，桃星辰驚的一張臉通紅，連耳根都燒紅起來。
他的手不知道擱哪兒，王雲染怕他掉下去，還出聲讓他圈住自己的脖頸。
兩根細細的手腕聽話的圈住少年的脖子，王雲染微微低頭，桃星辰柔軟的發絲掃在下颚，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桃星辰幾乎要埋到胸口去的頭頂。
桃星辰的頭頂中間有個旋兒，隐隐露出雪白的頭皮。
王雲染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走神，待桃星辰出聲喊了兩遍，他才發現自己早就走過了桃星辰的病房。
“不好意思。”将桃星辰放到病床上，王雲染道歉。
桃星辰趕緊擺手，“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王雲染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找不到什麽話題說，只好保持微笑，眼光在四周看了一圈，幹咳一聲。
“那……我先回桐威那邊了。”
桃星辰點頭，對方慢吞吞往門口走，突然又回頭補充了一句，“晚點我再來看你。”
王雲染走了之後，桃星辰躺回床上，折騰了大半天，困意襲來，他很快就睡着了。
睡夢中，似乎有女聲輕輕的在說着話，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催眠曲，又像是在傾述着什麽。
可是他聽不清，但心裏卻莫名的覺得安心。
好像對方能夠看到自己的心靈深處，能夠知道自己的所想，好像有雙手輕輕将自己托起來似的，給予他力量。
這一覺桃星辰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床頭櫃上放着盒飯還有點心和水果，顯然在自己熟睡的時候，有人來看望過他了。
腦海裏浮現王雲染陽光的笑臉，桃星辰揉了揉眼皮坐起來。
“難得你交到一個朋友。”
一把冰冷的聲音在距離自己好近的地方響起，桃星辰吓了一跳，擡眼，卻見是狄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鐮刀浮在半空，被遮擋在兜帽後的眼睛，仿佛正直直看着自己。
桃星辰腦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在說王雲染。
“他是好人。”頓了頓，桃星辰又道，“桐威也是。”
狄岡冷冷哼了一聲，似乎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尋找女神的進展很慢。”
桃星辰不解，“……所以呢？”
“所以你沒盡到幫助我找到女神的職責。”狄岡道，“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感受到女神的氣息之後，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感覺到過女神的存在。”
桃星辰心裏納悶：你都找不到，我又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桐威那邊……”桃星辰回憶着問，“你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他那是女神失蹤造成的生命線混亂，和女神的線索沒有關系。”
這些日子以來，該死和不該死的人類已經完全混亂不堪，如果都和女神有關，恐怕出動所有的死神也是不夠的吧。
“……”桃星辰想了一會兒，覺得完全沒有頭緒，“也許該換個方向找？”
“換個方向。”狄岡重複了一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有什麽特別？”
“啊？”桃星辰一愣，“什麽意思？”
“女神是随機抽選到你的？還是早就盯上你了？為什麽是你？”
桃星辰被這樣一問，也很茫然。
自己很特別麽？不是啊，恰恰相反，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父母離異，家境良好，幼年時期被爺爺奶奶養大，爺爺奶奶過世後，他就一個人生活到現在，他從不缺錢，生活也井井有條，除了孤單一些，寂寞一些……
但這些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所常有的心理缺陷。
他不擅長和人交往，因為被人取笑欺負過，所以不容易相信別人，比起和別人在一起，他更喜歡一個人，可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又希望能和別人在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普通，普通的十七年生活，吃飯，睡覺，上學……
桃星辰想了一圈，最後搖搖頭。
“不知道。”
房間裏沉寂了一會兒，一片雪白裏，狄岡一身的黑看起來十分凸顯。
桃星辰的眼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直傻愣愣的盯着對方的兜帽看。
……其實他很好奇的……那兜帽下是怎樣一張臉……怎樣一副表情……
“我要暫時回地獄一趟。”狄岡突然道，“我要重新把你的資料看一遍。”
說完，也不等桃星辰回答，瞬間就消失了，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桃星辰茫然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還躺在病床上，清晨的陽光落在窗臺邊，沒有人急救，沒有人發現他剛才又休克了，可是他依然能自己醒過來。
無語的望着天花板一會兒，桃星辰揉着額頭起床，開始新的一天。
……
王雲染帶了草莓來。
王雲染帶了石榴來。
王雲染帶了兩條街外很受人歡迎的燒烤來。
最近王雲染跑桃星辰病房的頻率顯然有所提高，桃星辰也漸漸不再那麽拘束了。
很少有人會耐着性子和他做朋友，嘗試一點點去了解他，王雲染顯然不再那些人的行列裏，相反，他對待桃星辰的耐性真是好到了極致。
“桐威還沒醒麽。”午後，桃星辰看着王雲染給自己掰一顆橘子問到。
“沒有。”說到自己的好友，王雲染的臉色顯然不好看，但随即又打起精神來，“但是他的傷勢都在恢複，醫生說手臂恢複的很好。”
“是嘛。”桃星辰笑了笑，目光落到王雲染手指的一道疤痕上，“那是怎麽弄的？”
王雲染“恩”了一聲，随後發現桃星辰指的什麽，便笑道，“小時候弄的，以前不是有那種老式的絞肉機麽，家庭用的那種，有一次我把手指伸進去了。”
桃星辰瞪大眼，“沒事吧？”
王雲染看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失笑，“你看它像有事麽？”
說着，靈活的動了動手指。
桃星辰也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廢話，有些尴尬的點點頭。
“我媽老說我命硬。”王雲染把剝好的橘子遞給桃星辰，淡淡道，“從小到大，什麽事都被我遇上了，但是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雲染聳聳肩，“桐威和我差不多，準确點說，他的運氣比我還要好，可是這次……”
桃星辰看他一臉隐忍的表情，不由心軟道，“一定不會有事的，既然他的運氣那麽好，一定會好起來。”
“謝謝……”王雲染伸手揉了揉桃星辰的頭發，這是他最近很喜歡做的一個習慣動作。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走廊上的報警鈴聲突然就響了起來。
警鈴大作讓病房裏的人一下緊張起來。
王雲染噌的站起來，跑到門口，“出了什麽事？”
“配電室着火了！”有護士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所有病人先撤去五樓，不要走電梯，從安全通道走。”
醫生和護士立刻忙碌起來，指揮着病人不要慌張，以免發生更嚴重的事故。
王雲染轉頭就要抱桃星辰，卻被桃星辰抓住衣袖。
“我自己能走，你去幫桐威。”
王雲染臉色一凜，桐威那邊現在沒人……但是肯定會有護士……
他剛猶豫了一下，就被桃星辰推了一把。
“你去幫桐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