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十一
十一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夏季也很快就過去了。
進入深秋的時候，桃星辰終于完全恢複出院了。
功課落下了許多，不過好在桃星辰很認真，在醫院裏的時候，每天都有自學。
他出院的時候，桐威還在住院觀察，恐怕得住上大半年，反正他出院也不會去學校，倒是無所謂，只是很久沒活動筋骨，覺得有些無趣。
王雲染依然是照顧着桐威，桃星辰出院那天，他有來送他上計程車，在車門外，王雲染陽光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猶豫和不自然。
“等桐威好了……我……我們會回來學校的。”
桃星辰乖巧的點頭，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很顯然，回到那個四處充滿了鄙夷的學校裏，桃星辰并不見得有多開心。
狄岡自然是跟着桃星辰一起回家的，這還是他頭一次進桃星辰的家門，對着接近200坪的空曠屋子裏，狄岡沒發表任何意見，自來熟的飄到沙發上坐下。
桃星辰将東西放回卧室，出來跟狄岡指路，“你就住我隔壁的房間吧……”
頓了頓，又有些不安的道，“需要什麽，可以提出來……”
狄岡看了他一眼，聲音沒有起伏的道，“雖然你一無是處，但欣賞水平還是不錯的。”
說着，在空曠的屋裏轉了一圈，滿意點頭，“我沒什麽要挑剔的。”
桃星辰一時有些無語，他轉頭看看自己的“家”。
這個屋子是父母離婚後搬出的房子，獨留下他一個人，所有的房間都是一律的雪白色，沒有任何裝飾，地板也是白的，只有卧室裏是深色的木質地板，所有房間的窗簾都是一個樣式一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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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客廳裏只有一臺挂式的電視和一張能容五個人并排坐的大沙發，一張玻璃茶幾。
餐廳在廚房旁邊，四方的餐桌邊只有一把椅子。
主卧、次卧加上客房一共有四間，兩個單獨衛生間，一個小書房。
主卧裏都是父母離開時的樣子，門被桃星辰自己鎖上了，鑰匙不知道丢去了哪裏。
次卧是桃星辰自己的房間，所有的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幹淨整潔。
但是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就和他的人一樣，一眼看上去只覺得無趣。
客房裏的擺設都是一樣的，家具也一模一樣。
看起來從前的主人似乎對如何享受生活這一點完全無法理解，所有的東西都只為了方便而已。
小書房裏角落擺了兩個書架，書很多，也很雜，國內國外的都有，有些還很深奧，對着窗臺下的書桌上，擺着幾枚書簽和幾枚蝴蝶标本、牆上沒有任何裝飾，同樣看上去十分單調。
這樣的屋子，就算桃星辰自己也知道是十分簡單甚至只能用空曠來形容的，沒有絲毫“家”的氣息，安靜而冰冷，這還是桃星辰頭一次聽到有人說“十分滿意”的。
而對象還是一個死神。
桃星辰想了想，把這個原因歸結為死神大概是喜歡簡單，讨厭複雜的。
于是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
桃星辰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家裏的電器設備要怎麽用，并且告訴了狄岡自己上學期間每日的作息時間，說到一半時，狄岡從高處飄下來，漆黑的鬥篷幾乎貼到桃星辰臉上。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桃星辰一愣，“你……要跟我去學校？”
狄岡似乎聽到什麽笑話，大大的兜帽對着桃星辰動了動，“我好像說過，在找到女神之前，我不會離開你半步。”
原話是這麽說的來着？
桃星辰有些走神，随即點頭，“好，我知道了。”
回答完後，他自己又愣了愣，為何會答應的如此幹脆，也許是因為反正沒人能看見他……
也許是因為……
——我不會離開你半步。
桃星辰無意識的抿了抿唇，連自己也沒發現，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起來。
舒服的洗了一個澡之後，桃星辰叫了兩份喜歡的外賣，并向狄岡推薦。
狄岡在頭頂上飄來飄去，像是個有多動症的家夥，一邊涼絲絲的說，“我不用吃東西的。”
桃星辰看着多出的一份外賣，有些為難，“可是……很好吃的。”
狄岡低頭看少年的頭頂一眼，烏黑的頭發中間，隐隐露出一點白色的頭皮。
他在空中頓了頓，轉了個圈飄下來。
“人類的食物經過加工大多都有害。”狄岡不屑的冷哼，一邊卻湊到桃星辰身前，“吃這些，不如吃野生的植物。”
桃星辰的表情有些複雜，看了狄岡半響，溫柔的問，“不會拉肚子嗎？”
狄岡：“……”
最後狄岡還是動手吃了那一份外賣，原因他也不清楚，只是覺得看着桃星辰吃的很開心的樣子，總覺得自己一個死神憑什麽要盯着一個人類吃飯，自己卻沒的吃。
于是完全忽略了自己不用吃飯這個道理，于是抱着外賣盒在半空中呼啦呼啦吃了起來。
黑色的兜帽在桃星辰眼角晃動，方正的下颚隐隐露出一張鋒利的薄唇。
狄岡吃飯一點聲音也沒有，十分安靜。
吃完之後，桃星辰有些緊張的問，“好吃嗎？”
狄岡舔了舔嘴角，殷紅的舌尖讓桃星辰莫名有些局促。
“一般。”
說完，又飄走了。
第二日桃星辰一早起來收拾書包，做早飯，然後準備上學。
當他把煎蛋和火腿放到桌上時，狄岡從窗口外面飄進來。
桃星辰詫異的睜大眼，“你沒在房間？”
狄岡飄到餐桌邊，“死神不用睡覺。”
桃星辰“哦”了一聲，低頭倒牛奶，狄岡看了他幾眼，“怎麽起來這麽早？”
桃星辰看看時間，“不早了，這段時間在醫院都是睡到快中午……今天起來遲了。”
狄岡習慣了看桃星辰被護士拉起來吃藥的樣子，頭一遭看見他自己起來做早飯，背書包，還是有些新鮮感的，于是在周圍飄來飄去的打量少年的校服。
桃星辰的身子有些瘦弱，校服穿在他身上稍微有些大了點，白色的襯衣被扣的規規矩矩，領口上的領帶系的端端正正，領帶夾是校徽，上面寫着一個七字，校服外套熨燙的一點皺褶也沒有。
匆匆吃完早飯，桃星辰還不忘給狄岡也做了早飯，用模型鍋煎出來的雞蛋是心形的，狄岡無語的盯着早飯看了半響，才慢條斯理的吃了下去。
不得不說，桃星辰的手藝比起昨天的外賣來要好吃很多。
将碗盤匆匆丢進洗碗池裏，桃星辰拿起書包匆出了家門，狄岡還沒見他這麽匆忙過，平日裏的桃星辰總是溫溫吞吞的，像燒不開的水。
而此時桃星辰的腳程飛快，關門的時候，如果不是狄岡可以穿牆而過，一定會被拍扁鼻子。
一路上了地鐵，在清晨擁擠的上班族裏被擠的像沙丁魚罐頭，桃星辰小小的身子幾乎淹沒在人海裏，狄岡飄在半空，不吭聲的看着。
直到了學校，桃星辰剛沖進教室，上課鈴就響了。
狄岡挑了挑眉，看見桃星辰松了口氣，一大早像打仗一樣的運動，造成少年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圈紅暈，耳發貼在臉頰兩側，胸膛劇烈的起伏，喘着氣，像是随時都會暈過去。
桃星辰是從後門進的教室，走過後面的空道，往前朝自己的位置走去時，桃星辰的腳步頓住了。
自己的座位上坐了班上的另一個人，大概是因為他很久沒來上課的緣故，對方将書包和書本都放在了座位上，像是個占山為王的老大一樣，駕着腿看也沒看桃星辰一眼。
“那個……”
桃星辰孤零零的站在走道裏，一時有些尴尬，臉漲的通紅，“那個……這是我的……位置……”
“啊？”
男生轉過來，身旁過道裏另外兩個男生也轉了過來。
原來是因為想和好友坐的近一些，所以才……
桃星辰一時間明白了，拉着書包帶的手緊了緊，随後扯出一絲笑容。
“沒……沒什麽，我……我坐那邊好了。”
說完，低着頭繞過這邊的走道，在衆目睽睽之下，坐到那個男生原先的位置去了。
男生的位置靠牆，而且在很後排，前面有幾個個子高的學生，剛好擋住桃星辰的視線。
桃星辰無奈嘆氣，想要把書包放課桌裏面，卻發現裏面堆滿了垃圾。
桃星辰：“……”
課上下來，老師似乎都沒注意桃星辰來上課了。
點名的時候也沒有點他，桃星辰尴尬的想開口說話，但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狄岡始終在他身後飄着，兜帽遮住了他的臉，看不出他的表情和情緒。
下課的時候，有女學生對占了桃星辰位置的男生道，“你把位置還給別人啊，桃星辰那麽小的個子坐後面，怎麽看得到黑板？”
那男生咬着鉛筆杆痞痞的回頭看遠處的桃星辰。
“喂，桃星辰，你要坐回來麽？我是可以讓你啦……不過看在我沒讓你的桌子蒙灰塵的份上，要不要給我點小費？”
周圍的男生哈哈笑起來，說話的女生也笑了，伸手錘了一把男生的肩頭，嘴裏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
桃星辰低着頭看着手裏的課本，手指輕輕摩挲課本的邊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仿佛什麽都沒聽到，又仿佛是聽到了卻絲毫沒有感覺。
班裏的人似乎也習慣了，見他沒回話，便又收回了目光，一群人打打鬧鬧的，張揚着青春特有的氣息。
狄岡飄啊飄的，飄到教室的窗口邊去坐着，駕着腿在窗框上依着，遠遠看着桃星辰的側臉。
他回憶着在醫院裏看到的桃星辰，溫和安靜，像一只聽話的小狗，對着王雲染和護士醫生時，能露出淺淺的，卻十分好看的笑容。
但是從進學校開始，狄岡就發現桃星辰仿佛變了個人，面無表情，眼光依然溫和，但卻少了一種什麽東西，仿佛他的靈魂不在這裏，在這裏的只是一個空有桃星辰樣子的人偶。
狄岡發現他在人間終于又多了一個興趣——觀察桃星辰。
……
上午的幾節課過後，是午休的時間，很多人去了食堂，桃星辰等到班上的人都走完了，才慢吞吞起身，朝和食堂相反的小賣部去。
他買了兩個面包，兩盒牛奶。
左右看看無人，朝着後操場最偏僻的沙地走去，靠在雙杠下面，輕輕道，“狄岡，吃麽？”
一邊遞出面包和牛奶。
狄岡本來想說不吃的，但不知為何，看見對方小心翼翼的樣子，突然就說不出拒絕的話，飄了下來，接了過去。
桃星辰似乎松了口氣，今天頭一遭露出了自然而開心的笑容。
狄岡咬了一口面包，心裏若有所思，桃星辰也沒再說話，自顧自吃了起來。
吃完午飯後，桃星辰靠着雙杠望着天空發呆，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狄岡飄到雙杠上面去坐着，低頭看他。
“喂。”
“恩？”桃星辰輕輕答應。
“……”狄岡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麽，總覺得進了學校後的桃星辰，給人一種很沉重的感覺，于是話到嘴邊轉了方向，“晚飯吃什麽。”
說完狄岡就想咬了自己的舌頭。
桃星辰似乎怔了一下，“我們要上晚自習，晚飯可能得晚點吃……”
想了想，桃星辰又道，“晚自習之前，我帶你去校門外吃吧，有一家店……”
話沒說完，遠處突然走來幾個男生，校服随便穿着，吊兒郎當的樣子。
桃星辰一下閉了嘴，慢慢站起了身子。
狄岡坐在雙杠上眯着眼看幾人走進，站在最前面的那人笑道，“桃星辰，我們打的賭還算數麽？”
桃星辰似乎這才想起來，有些猶豫，“……我沒答應……”
“你住院這段時間，已經有好些人下賭了哦。”男生道，“你要是不幹，哥們會賠光的。”
桃星辰目光閃爍，好半響，才點頭，“好吧……”
男生立刻高興起來，“那就這麽定了，下午放學後操場見。”
說完，招呼其他同伴往回走了。
狄岡等着桃星辰自己開口，卻沒想到桃星辰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開始朝教室的方向走。
似乎沒有打算要說什麽的樣子。
狄岡覺得有些不滿，那是在自己認識桃星辰之前的，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他飄到桃星辰身前，裝作漫不經心的道，“你之前沒說完的，下午放學去什麽店？”
桃星辰腳步一頓，有些為難，“不好意思……可能去不了……明天帶你去吧？”
狄岡冷冷道，“不行，我就要今天去。”
桃星辰不解，“為什麽？你不是不用吃飯也可以嗎？”
“可以不吃，但也可以吃。”狄岡的鐮刀在背後隐隐閃着寒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我今天想吃。”
桃星辰站住了腳，停在操場上的籃球架下，猶豫了半響，才慢慢道，“我放學有點事。”
“所以？”狄岡好耐性的等着。
“……出車禍之前，李泉找我做一件事。”
桃星辰的臉慢慢紅起來，不知道是窘迫的，緊張的，憤怒的，還是其他什麽。
“他想讓隔壁班的班花琴玉做他的女朋友，可是對方沒有答應，他大概……是覺得有趣，讓我去找琴玉告白，他設了個賭局，如果琴玉答應了，他賠錢，琴玉不答應，他贏錢。”
狄岡沉默了半響，狐疑，“這有什麽意義？”
桃星辰面無表情，“沒有意義……只是覺得……有趣罷了。現在似乎有很多人都加入了這個賭局……”
狄岡明白了，“你放學要去告白？”
桃星辰點點頭。
狄岡又問，“你喜歡她？”
桃星辰搖搖頭。
狄岡飄了一圈，黑色的長袍在風裏拉出折橫，“你加入賭局了？”
桃星辰張了張嘴，“沒有。”
狄岡停下來，突然湊近，帶着特有的冰冷氣息，讓桃星辰起了雞皮疙瘩。
“那你參合什麽？”
“可……”桃星辰雙眼定定的看着面前黑色的兜帽，“我是賭局裏不能缺少的部分。”
“所以呢。”狄岡又道，“關你什麽事？”
桃星辰僵硬了一會兒，“不關我的事。”
狄岡伸出纖細的手指，捏住桃星辰的臉頰扭了一圈。
桃星辰痛的差點落下淚來。
狄岡放開，飄回上空，“晚飯下館子。”
桃星辰揉着臉，怔怔的看了狄岡一會兒，突然笑起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