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十三

十三

長孫律看着教室裏一片狼藉，冷靜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的目光在李泉臉上掃了一圈，看到一片紅腫起來的手指印。

再轉頭看站在牆邊的桃星辰，兩手捂着肚子，臉色刷白。

“到底怎麽回事。”長孫律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無邊鏡框，淡漠地問。

“我也不知道！”李泉吃力的爬起來，一手捂住臉，驚恐的四下看了一圈，小心翼翼的移動身子躲到大門邊上去。

“明明沒看到人，我卻被打翻在地。”李泉想到剛才那種詭異的情況，還是一臉的心有餘悸。

長孫律側頭微微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考慮他話裏的真實性，但這種情況要讓人相信還是很難的，李泉原本也沒指望有人會相信自己，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呢。

只是沒想到長孫律并沒有反駁，只是沉吟了一下，轉頭看向桃星辰。

“桃星辰，你來說。”長孫律走進門裏，似乎并不擔心會不會有什麽不明生物體襲擊自己。

桃星辰捂着肚子，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擡頭看了一眼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長袍，從這個角度他看不到狄岡的正面，當然，他也從未真正看到過男人的模樣，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背對着自己的狄岡，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讓他無法像平日一樣揣摩出對方的心情。

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大概……大概是風太大了。”

李泉差點就當着班長的面爆粗口了，風太大這種臺詞桃星辰居然都說得出來？

這是要幾級的臺風才能把他整個人吹飛啊？還會在臉上給人留手掌印的？

想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李泉就一臉仇恨的瞪着無辜的桃星辰，桃星辰自己其實也有點懵，他沒想到過狄岡竟然會為自己出手，而且一出手還出的這麽重。

長孫律若有所思的看了桃星辰一眼，轉頭用命令的語氣吩咐李泉和他那幾個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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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之前把教室恢複原樣。”

同時又道，“桃星辰你跟我來一趟。”

說完直接朝門外去了。

桃星辰有些忐忑的跟上，身後是李泉憤怒的不滿聲。

“為什麽是我收拾，那小子呢？！”

長孫律在門外輕飄飄的瞄了一眼，那冰冷嚴厲的眼神，讓李泉有些悻悻的把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小聲嘀咕，“擦，不就是個班長，神氣什麽。”

狄岡跟着桃星辰出了門，長袍滑過李泉的臉，李泉就覺得傷口上好像又冰冷刺骨般的疼，猛的捂住臉，有些不安的四下看。

走廊外面，夜幕已經低垂，路燈亮起來，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往外看，萬家燈火，夜幕下籃球場上還有人在揮汗如雨的比賽着，有一種不真切的疏離感。

空氣裏帶着一些涼意和水汽，在鼻端下游離，讓桃星辰的心情終于平靜了一些。

“說吧。”長孫律依在窗框邊上，側頭看桃星辰，少年的額發輕輕擺蕩，眼鏡下一雙狹長鳳目微微上挑，顯出一些能幹和精明。

“說……說什麽？”桃星辰從沒和班長說過話，在他眼裏，受全班尊敬，老師喜歡的這個少年，簡直就是自己的偶像，剛才才平複下來的心情，此時又微妙的有一些緊張了。

“李泉欺負你了？”

長孫律不是不知道班裏的人總是有意欺負這個瘦瘦弱弱的少年，只是從來沒有過分過，他也懶得管。

他不是什麽板着臉的正人君子，不會總是幫弱勢群體說話，要他自己說，弱勢群體之所以弱勢，那是活該，是自己不争氣。

如果他再有意偏袒，只會更讓桃星辰陷入不利的狀況裏。

只是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李泉竟然對桃星辰動了手，即便眼前的少年再不濟，也好歹有硬朗的後臺支撐，大家通常奚落奚落，開開玩笑也就罷了，動手的情況到從未有過。

桃星辰雙手絞在背後，一只手指扯着另一只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似乎在斟酌要怎麽說才比較好。

身後，狄岡冷冷的音調道，“實話實說。”

桃星辰下意識的“恩”了一聲，然後反應過來長孫律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只得道，“我是說……恩……是……是的。”

長孫律微微挑眉，似乎沒想到桃星辰就這樣承認了，他還以為這個少年會擺着手說不是這樣之類的說辭……

當然自己原本也沒想真的要為他出頭或者怎麽，只是對方現在承認了，他反而還不好作不知道了。

“事情起因是什麽，說來聽聽。”長孫律在心裏嘆口氣，暗道真是麻煩。

桃星辰擡頭看了一眼狄岡，狄岡的鬥篷在半空中被風扯着輕微旋轉着，男人身上依然散發着渾然的冷意，讓人不由自主的畏懼。

仿佛是在征求男人的意見，只是狄岡壓根沒有搭理他，只是靜靜的懸浮在半空中，像一個人偶般。

長孫律跟着他的視線也擡頭看了一眼，目光竟是直直看向狄岡所在的位置，沒有一點偏離。

仿佛能感覺到那裏有什麽東西是确實存在的，狄岡的鬥篷動了動，隔着鬥篷和少年對視。

長孫律只是看了一會兒，又把視線落回來了，桃星辰也收回目光，裝作自己在思考的樣子，慢慢把整件事和盤托出。

長孫律安靜地聽完之後，面無表情的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件事你應該告訴班委的。”長孫律淡淡道，“聚衆賭博，李泉膽子不小。”

桃星辰一愣，連忙問，“會處罰他？”

長孫律像看白癡一樣看他，“你不想他被處罰？”

裝善良也要有個限度。長孫律的眼睛裏露出幾絲嫌惡來。

不料桃星辰只是老實的搖頭，“我怕他受完處罰，我會更倒黴。”

長孫律愣了愣，随即敷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的，放心吧。”

說完，徑直走了。

留下桃星辰一個人傻愣愣的站在走廊盡頭，聽見晚自習的預備鈴響了起來。

晚自習整個教室安靜的有些讓人窒息，好事的家夥老早就把晚上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很多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看向桃星辰，讓少年秀氣的小臉從始至終都不敢擡起來。

放學之後，李泉的前女友劉芳芳在校門口攔住了桃星辰，桃星辰拉着書包帶，昏黃的路燈下，顯得他的表情十分茫然失措。

劉芳芳一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一邊打量了少年半響，最後才道，“聽說晚上你把李泉打趴下了？”

桃星辰想說“不是”，話還沒開口，劉芳芳就已經道，“幹得漂亮，我對你稍微有些改觀了。”

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從衣服兜裏掏出一顆話梅糖來，塞進少年手裏。

“剩最後一顆了，不介意的話請你吃。”

說完，潇灑的轉身走了。

桃星辰楞在原地半響，他還是頭一次被女生誇獎，頓時有些傻眼，手裏握着那顆話梅糖，隔了好幾分鐘，才“啊”了一聲，回頭對着身後的狄岡道，“你聽到了嗎？”

狄岡不耐煩的繞過他往前飄走，一邊頭也不回，“我沒失聰。”

桃星辰嘴角抑制不住的揚起來，興高采烈的把話梅糖放褲兜裏，追上前面的男人，“她說幹得漂亮……她說……”

“我說了我沒失聰！”

狄岡差點忍不住擡手給少年額頭上一顆爆栗子，好不容易忍住了，嘲道，“不就是被誇了一句，至于麽？”

桃星辰沒答話，想了想，問，“打人應該是不好的事情，為什麽劉芳芳覺得我做的好呢？”

狄岡在兜帽裏面翻了個白眼，“因為她覺得滿意。”

“為什麽？”桃星辰眨眨眼，幾步跑到男人前面，然後轉過身，拉着書包帶子倒退着走路，看着狄岡，“班長就不會覺得好。”

“那是因為每個人站的角度不同。”

狄岡慢條斯理的欣賞着路燈下的月色，“同一件事擺在不同的人面前，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你不能拿統一的标準去衡量所有人。”

桃星辰似懂非懂，但是沒有再說話，只是陷入了沉默。

隔了好久，兩人已經走下了地鐵站，桃星辰在逐漸喧嘩起來的白熾燈下面，突然道，“那就是說，桐威的媽媽覺得我是個好孩子，我的媽媽卻不一定這樣認為。”

狄岡一愣，桃星辰卻已經走進了到站的地鐵車廂裏。

穿着同樣校服的少年少女們在車門邊叽叽喳喳，看上去十分熱鬧，桃星辰一個人坐在另一邊的椅子裏，隔了幾個位置上，躺着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流浪漢。

桃星辰的目光落在流浪漢身上，但其實他什麽也沒看，只是無意識的盯着一個地方而已，車窗上投映出他的側臉，高挺的小巧鼻梁，柔順的額發，飄在他對面的狄岡，卻沒有在車窗上印出一絲痕跡。

狄岡看着車窗裏桃星辰的影子，若有所思，“你總是這麽聽話，是因為想讓家人回來？”

桃星辰動了動唇，卻沒說出什麽話來，最後搖了搖頭。

狄岡不解，“不是麽？”

桃星辰收回無意識的目光，看向對面的男人，想了半天，突然問，“可以讓我看你的樣子麽？”

狄岡皺起眉，“這有什麽關系？”

桃星辰搖頭，“沒有關系，只是想看看。”

狄岡動了動兜帽，飄到另一側去了，顯然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桃星辰又轉回頭，把目光落到地板上，再次陷入了一個人的世界裏。

等到地鐵到到站，已經快十一點半了。

桃星辰在冷風裏呵出白色的霧氣，看了看家樓下巷子深處還開着的一家小吃攤位，滿頭白發的老婆婆坐着竹椅子，用木板搭的小桌子上，放着冒煙的鍋爐，

旁邊是幾個小碗碟子。

桃星辰摸了摸肚子，轉頭問狄岡，“吃點東西麽？……當做謝謝你晚上幫我……”

話沒說完，狄岡已經悠悠忽忽地飄了過去。

深夜的巷子裏沒有一個人，巷子外面的街道偶爾開過去一輛計程車卷出風的聲音。

桃星辰摸了幾張零錢放在桌子上，搬了小凳子坐了，把書包放在膝蓋上，雙手圈着，安靜地等。

狄岡在一邊無聊的問，“你經常來這裏麽？”

桃星辰搖頭，“第一次來。”

狄岡看了那煮東西的老婆婆一眼，“怎麽今天想起來吃了？”

桃星辰笑了笑，壓低聲音，“很久以前就想來試試了，只是平常人挺多，我一個人……所以不是很想去。”

有一種尴尬，是只在自己一個人時才會出現的，當周圍都是呼朋引伴時，更顯自己形單影只，好像說話都要變得小心翼翼和謹慎。

狄岡不是很明白，不過至少他懂了一點，因為這次他們是兩個人，所以他才提議來吃。

不知道為什麽，狄岡覺得心裏有點被扯緊的感覺。

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麽，擡頭朝對面桃星辰住的樓房望去。

十幾層高的公寓，樓上樓下都亮着燈，昏黃的或者是白色的光從窗口透出來，有的拉上了窗簾，印出一些暗淡卻覺得溫馨的光。

唯獨桃星辰家的窗口，一片漆黑，像是融入了夜幕裏，仿佛不仔細看，就會錯過那裏還有一扇窗戶，還住着一個人。

狄岡習慣了獨來獨往，所以對一直也是一個人的桃星辰并沒有什麽特殊感覺，但此刻，好像僅僅只是那麽一點點，他好像明白了什麽，但又不是特別明白。

人類的感情總是那麽複雜，狄岡突然想不起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是一個人類，自己從哪裏來……

時間太久了，記不得了，好像從習慣開始，從有意識開始，便覺得一個人是正常的。

弱小的動物才會群居，強大的人則不需要同伴，他一直是這樣認為，就連死神之首的達納特斯，也一直是一個人。

老婆婆端了燙好的素菜端上來，用沙啞的聲音說要辣椒自己放，随後指了指桌上一個陶瓷的小瓶。

桃星辰點了點頭，老婆婆便嘀嘀咕咕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打起盹來。

“這個叫串串。”桃星辰給狄岡介紹，“把素菜串成一串，然後燙熟，自己加花生醬或者是辣椒，味道很好。”

說着，幫狄岡用筷子分下來一些，沾了辣椒醬喂給他。

因為只拿了一個碗，所以桃星辰自己吃一點，又給狄岡喂一點，狄岡一開始有些不自在，桃星辰的臉湊的很近，一手下意識的在筷子下面接着，免得湯水滴下來，

一邊把菜杵到他的嘴邊。

狄岡吃了幾口，就覺得兜帽有點礙事，一手拉了邊緣，伸頭過來吃，冷風吹過，桃星辰隐隐約約看到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夜燈下看不清楚，只覺得好像是淺灰色的瞳孔，印照着燈光仿佛有流光在滑動一般。

桃星辰一呆，兜帽已經又遮回去了，狄岡還不知道，看桃星辰還拿着筷子僵在位置上，挑眉，“怎麽了？”

桃星辰趕緊搖搖頭，腦海裏還是那一閃而過的俊美面容，仿佛遠古的戰神，又仿佛是冰霜雪地裏的完美雕塑。

“咳咳……”桃星辰心不在焉的被嗆到了，辣椒鑽進氣管裏，害他眼淚咳了出來。

狄岡正想嘲笑他，突然最近幾盞路燈唰的一下滅了下去。

老婆婆茫然的擡頭，嘶啞着聲音，“停電了？”

桃星辰趕緊站起身，“婆婆你別亂動，小心摔着，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就覺得有什麽從背後突然逼近，速度很快，卷起了周圍的落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小心！”

黑暗裏狄岡的聲音響起，随後桃星辰就落入一個懷抱中，這個懷抱一點溫度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冰冷的，但對方很用力，小心的把自己護住了。

桃星辰的眼睛适應了黑暗，才逐漸看清，在巷子口站了一個人，長長的頭發垂到腰際，穿着一身看起來像是古代的衣服。

“姻雪。”兩人身後，又傳來一把醇厚磁性的嗓音，帶着笑意，“你逃不掉了。”

桃星辰回頭一看，見一個男人慢慢走來，每走近一步，熄滅的路燈就又亮了起來，照亮了男人的臉。

硬朗深邃的輪廓，穿着米色的風衣，領子豎起來，雙手插兜，嘴角勾着邪氣的笑容，叼着煙，眼神卻十分淩厲。

“淩風。”

被叫做姻雪的人開口說話，桃星辰吓了一跳，他原本看背影，還以為是個女人，聽名字也像，卻不想是個男人。

對方的臉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妖冶精美，黑發上盤着一小撮發髻，用一根素雅的簪子別了，身上穿着像是cosplay般的古裝，上好的綢緞布料，腰上還挂着一枚白玉。

“都過了幾百年了，你何苦總是纏着我不放？”男人聲音如清泉般動聽，帶着一點無奈，幽幽的嘆出氣。

桃星辰眼睛瞪大，好半響，才拉住狄岡的衣袖，抖抖索索地問，“這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