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宅

陰宅

只見一身形佝偻的男人,緩步邁出院門,其左手提着燈籠,把柄上挂了面銅鑼,右手夾着半截葉子煙,而錘頭則別于腰間,映着燈籠火光,錘頂紅布格外顯眼。

安逸遲疑,若昨夜邱三爺正是拿這面銅鑼打更,那動靜自然不小,即使未經過傻子家院外,可下下村這巴掌大地方,總能聽到點兒聲響,但為何自己絲毫未察覺。

“哐。”

一聲鑼響割陰陽,安逸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吓得夠嗆,其連忙瞅了眼手表,可距離十二點仍有半刻鐘,殊不知邱三爺到底唱的哪出,憑空來了發響炮。

現如今,這響動愈加讓安逸不解,倘若真在夜裏聽到鑼聲,別說引起注意,哪怕進入深度睡眠,也能被一錘子掄醒。

待虛掩院門後,邱三爺朝村口踱步而去,安逸下意識回頭,卻發現其屋內依舊火光閃動,但據傻子所述,邱三爺常年獨居,茕茕孑立,即使屋內豢養小鬼,可哪有鬼怪喜光亮的道理。

望着邱三爺走遠,安逸迅速起身,鑽入院落後徑直合上門栓,而這般操作,自然是提防邱三爺的回馬槍。

據目測,安逸估計院落土牆一米五出頭,單就邱三爺的身板,自然翻不進來。而合上門栓後,縱使這家夥中途折返,那也能為自己争取足夠時間,以便從側面翻牆逃離。

安逸從牆邊拾起幾個土罐,依次抵在院門內側,用作簡易警示器,随後其輕步至堂屋門外,待反複确認室內沒有動靜,遂試探性地推了把主門。

怎料這堂屋門同樣是虛掩,咯吱一聲,室內燈光傾瀉而出,将庭院方寸間照得透亮。見此情況,安逸立馬進屋,随即合上房門,以免這般光亮引起其他村民懷疑。

轉身之際,耀光灼目,眼見十餘盞油燈整齊擱在堂屋主桌,在火光映照下,室內宛如白晝。

在傻子口中,邱三爺家徒四壁,全靠村長的接濟存活。

可哪個窮人會這般奢侈,人不在家卻點了十餘盞油燈,且不說成本幾何,僅是這單薄的消防意識,就足夠罰寫幾份千字檢讨書。

仔細觀察後,安逸發現邱三爺家的布局,竟與傻子家如出一轍。堂屋僅有一桌四椅,牆鑿神龛,龛上神像頭蓋紅帕,東西向分別設有側房,主屋居正北,門開東北方。

安逸默念着,興許下下村的風俗既已成規,不單是對灰藤的供奉,甚至滲透到每家房屋的朝向、分區及陳設,故其未曾多想,繼續朝主屋方向而去。

相較于堂屋,主屋顯得昏暗不少,但床頭側依舊設有兩盞油燈,此時燃得正旺。安逸步至床前,順勢俯身鑽了進去,而正當其伸手試探之際,竟察覺跟前地板有些松動。

安逸反複在周圍敲了敲,随即憑聲音咬定,正前方這地板下有空洞,遂繼續循聲找着虛實交接處。

“這裏。”

安逸輕聲自語,并猛地将手掌按下,眼瞅那塊地板竟被翹了起來,而其正下方,赫然藏着一個口徑狹窄的通道。

洞口僅有肩寬,當中漆黑一片,安逸立刻掏出手機,在閃光燈照射下,可見通道壁上設有木梯,徑伸向下,不知通往何處。

安逸将手機收回口袋,并将松動的地板推向一側,随後爬出床底,順手從床側端來盞油燈。經反複深呼吸,其暫時平複內心恐懼,故又毫不猶豫地鑽回床底。

借用油燈,一方面是監控地下室空氣含量,避免造成窒息,另一方面則是那閃光燈,白得實在滲人,加之此時安逸腦子裏,大量“打開手機遇到鬼”的畫面揮之不散,遂毅然使用這原始光源。

左手持燈,右手扶杆,安逸沿着木梯下行十來步,便已到底部。

“陰宅。”

一個生疏的詞彙,從安逸腦中閃過。

跟前的房間大小,與邱三爺家主屋無差,唯獨層高矮了不少。

此外,漆床漆櫃,雕桌雕椅,各式制作精良的家具備置齊全,應是地下空氣不流通的緣故,周遭彌漫着刺鼻油漆味。

而安逸推測此處為陰宅的依據,正是屋中央那口棺材。

活人住陽宅,那陰宅顧名思義,自然是給死人住的地方。

在某些偏遠地區,如今仍保留着修建陰宅的傳統,或是鳏寡孤獨,或是罹患絕症,皆提前為自己料理好身後事,一旦察覺時日不多,便躺在棺材中等死。

這陰宅中的家具,雖不是名貴木材打造,但雕工細膩,漆藝勻稱,能夠看出主人家頗為上心。經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其上花紋多以祥雲為主,佐以宮殿山水,估摸着是想表達仙去後的居所。

念着那紙條刻意将自己引向此處,必然有其目的,況且單憑邱三爺主屋那狹小通道,根本無法将家具及棺材送往地下,故這陰宅內定存其他玄機。

安逸将油燈置于桌上,随後翻箱倒櫃,試圖找到些線索。

可幾經折騰,除了手上被劃了幾道口子外,安逸再無收獲。眼下陰宅中這些家具,無一不是空盒子,若不是造價不菲,心血可歌,單從功能上看,恐怕與祭奠先人時紮的紙具無差。

一籌莫展之際,安逸将目光轉向屋中央那口棺材。可此時棺材中絲毫未有動靜,若珍妮真被囚禁其中,也極有可能兇多吉少。

安逸再度端起油燈,緩步朝棺材走去。

怎想在火光映照下,原本漆黑的棺木,驟然間流光溢彩,恍如繁星綴銀河,并伴着呼吸頻率,爍動不止。

“金絲楠木。”安逸震驚道。

如此珍惜的木品,竟被山野村民用作棺椁材料,安逸倍為震撼。但更出乎其意料的是,較之普通木料的家具,這棺材的做工卻劣質許多,不僅打磨粗糙,就連黑漆也塗得尤為随意。

近些年,金絲楠的産出日益減少,管控政策緊縮,別說拿這麽大塊兒做棺材,就算淘些做手钏的料,也夠普通的二道販子喝上幾壺,如今沒點兒背景,還真不敢做這生意。

來不及揣測金絲楠的由來,安逸忐忑地将雙手按在棺材板頂端,随後逐漸發力,緩緩推開半米長的口子。

可待其探頭朝內一望,卻并發現珍妮的身影,偌大棺材中,就只有件小孩兒的喪服。

現下棺材中不見珍妮,反倒讓安逸長舒了口氣,可正當其打算合上板蓋時,其後竟又掉出張黃紙,上面以炭灰畫着兩個人的小像。

左側長者,兇神惡煞,貌若夜叉,根據傻子的描述,安逸推測其正是邱三爺。而右側孩童,天真爛漫,未脫稚氣,姣好面容正與邱三爺形成強烈反差。

這張黃紙畫片,不禁讓安逸将其與小鬼傳聞聯系到一塊兒,可僅從相貌看,着實難以将這小孩兒視為鬼怪。況且,若他真是村民口中的小鬼,這件喪服又将如何解釋。

難道鬼魂還能穿衣服不成?

安逸将黃紙畫片放回喪服旁,随即合上棺材板,并在又一輪翻箱倒櫃後,除了新增幾道傷口,依舊毫無收獲。

化身鼠首怪物的傻子娘,離奇失蹤的珍妮,村長家神龛上的卡通公仔,甚至藥瓶中悄然出現的紙條,自進入下下村以來,一系列無法解釋的事情,陸續在安逸眼前閃過,循環往複。

“看來有人故意在擾亂我的計劃,不能繼續在這浪費時間,一切都要從頭溯源。”安逸迅速起身,打算重新從傻子身上尋找線索。

然而安逸一擡頭,猛然被頭頂的景象所震撼,放眼陰宅之上,弧形穹頂,竟以濃墨重彩描繪着绮麗景象。

左側朱砂為底,天際當中,紅雲滾滾,一輪赤日東升西落,而地面景象,與那日灰爺祠所見大相徑庭,從墜地嬰孩到耄耋老人,普通人的一生如走馬般來去匆匆。

在朱砂顏料的着色下,左側這幅人間景象卻如同煉獄,那紅雲似烈焰,大地若熔岩,普通人在天火夾縫間茍延殘喘,終其一生。

而左側煉獄景象的盡頭,設有玉橋一座,橋頭三五童子,身着白衫,手持拂塵,無一不虔誠望向遠方,仿似正靜候有緣人。

步過玉橋,畫面遷至右側,只見嬌綠為底,青翠欲滴。一條天梯蜿蜒向上,縱跨天塹,其間白衣童子引着凡人,渡天河,奔九霄,直至輝煌宮殿跟前。

望着右側景象,安逸恍然大悟,難怪灰爺祠那些壁畫寓意晦澀,原來是少了這後面的一半。

相較那人間的赤紅煉獄,橋後登仙之景豁然開朗,不僅色彩柔和,而且筆觸更為輕盈,當中山水人景渾然一體。雖此相與現實阻隔,卻隐隐能聽到仙樂貫耳,一呼一吸間,靈韻沁神。

時間轉瞬即逝,待安逸再回過神來,已是一小時後。殊不知這幅壁畫究竟有何種神力,居然能抽離人的思緒,沉醉虛拟景象不能自拔。

眼見邱三爺的陰宅被翻了個底朝天,仍然沒有珍妮的線索,安逸只能選擇暫時離開,并試圖再從傻子娘倆身上找到些蛛絲馬跡。

離開時,安逸悉心處理掉自己來過的痕跡,正當其邁出院門時,一聲鑼鼓喧天,随後哀怨的打更聲響徹整個下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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