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第4章

第 4 章

“哎,陸家怎麽走來着?”

已經快十點了,但今天好像趕上了個什麽新式節日,主幹道上車來車往,看起來比晚高峰那會兒還要熱鬧。周成的手機已經響了不下十幾次,大概是周榮芳搜完宅子,發現少了個人,許是擔心他亂跑遇到危險,又許是聽了周祈的口供,察覺出這裏頭的名堂,來找他興師問罪了。

事兒做都做了,周正也不怵。手機一關,打算把人安安穩穩送走,再回家跟老頭子掰扯。可一連問了兩遍,那邊也沒給個準話。

對面一個開大奔的二傻子摸錯了燈,遠光燈直直照過來,周成被刺的頭一偏,這才發現韓棠的情況不太對。

一張臉雪白雪白的,幾乎跟車燈是一個顏色。他這張臉漂亮的太生動,稍微有點難受的樣子都比一般人紮眼。

周成吓了一跳,手忙腳亂把車停在路邊,擡手就去摸他的額頭:“你不舒服怎麽也不說一聲,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啊”

“啪。”手還沒伸到跟前就被打掉了。韓棠閉上眼睛,指甲無意識地在顫抖的手掌心裏剮蹭,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吸慢慢平順下來,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如常:“我沒事,剛才有點低血糖。”

這不算謊話。

陸衍負氣離開以後,管家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三餐宵夜一頓不拉,營養配比也照着陸少定下的規矩來。但韓棠心裏裝着事,根本吃不下多少。去格鬥場找事和跟周成的傻逼弟弟鬥智鬥勇的時候,腎上腺素作祟,感覺不到難受,現在虛假的平靜被撕開了口子,因為缺乏休息和能量攝入帶來的影響就都冒了出來。

“啊,這樣啊。”周成不知道晚上具體發生了什麽,只當他是出了大力氣,感激之餘又對自己沒能及時覺察愧疚不已,連忙道:“那我請你吃飯吧,你喜歡什麽?”

那種像被勒住了脖子的窒息感太可怕,韓棠不想再體驗,他的确需要找點事來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朝着不遠處一座燈光璀璨的大樓一指:“就那吧。”

他眼光不錯,随便一挑就挑中了本市最豪華的星空主題餐廳。

但他和周成,一個是多看幾眼就有人給他安排的嬌貴小少爺,一個是日常照流程辦事,出來進去都有助理提前打點的準當家人。

面對這種需要提前兩個月訂餐才能進入的地方也犯了難。

“算了。”韓棠對還要打電話找人的周成說:“怪麻煩的,随便找個地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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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驅車離開之際,客戶經理聞訊而來,正好看見在門童打開車門後,姿态慵懶地坐進去的人影。雖然只是一個晃過的側臉,但輪廓線條流暢深邃,标志的像刻刀雕出來的一樣。

他越看越覺得眼熟,盯着車子離開的方向,忽然一拍大腿:“剛才走的那個是陸總的弟弟吧?”

負責接待的領班剛來不久,對餐廳裏內部重要人物的關系網不甚了解,只知道這個餐廳的大股東就是本市實力最為雄厚的陸氏,聞言愣了愣:“可是剛才那位客人說自己姓周啊……”

經理連忙叫人調出門口的監控畫面。十分鐘前,從車裏走下的年輕人的樣子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黑頭發,略顯蒼白的臉,标致如畫的五官線條,還有高挑颀長,近乎模特比例的身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襯托下,他行走時的樣子,幾乎醒目成了一副高質感的電影畫面。

是了,這就是陸總那個整天帶在身邊的寶貝弟弟!

經理掌心裏都是冷汗:“快,手機給我,我得跟陸總助理解釋一下。”

開玩笑,陸總疼弟弟是出了名的,小少爺難得賞光,還讓人家餓着肚子走了,這要傳到陸總耳朵裏,絕對是可大不可小的過錯。

主管得到消息也趕過來,他年長,心态也穩一些,止住經理打電話的動作,又把這段監控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最後将畫面定在周成與他并肩而行的地方。

他沉了口氣,跟經理耳語道:“待會兒你打電話就這麽說……”

商業街盡頭的長椅上,韓棠彎下腰,正試圖勾搭一只不知道從哪跑過來的流浪貓。他身旁放着根抽了一半的煙,袅袅白霧被晚風吹開,一星紅光明了暗,暗了明,等到周成捧着一堆零食過來時,空氣裏只剩下淡淡的煙草氣。

“你真要吃這個?”

周成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離開那家餐廳後,他本來還想帶着韓棠在附近轉轉,但也不知道這位小少爺是怎麽想的,叫他把車停在這,又支使他去附近便利店買零食。

冰激淩、薯片、巧克力糖果……他按照韓棠的吩咐,買了一堆小孩才喜歡的玩意兒,唯一算得上主食的是個幾個肉包子。

陸衍要知道我就招待他弟弟吃這些,會不會不高興啊。

帶着這種心思,周成忐忑不安地把一大袋東西遞給他:“我都買了點,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韓棠在袋子裏翻找了幾下,拿出那袋肉包子,熟練地掰開,把肉餡放到小貓前面的地上,看小貓只是原地打轉,并不敢靠近,還學着“喵喵”叫了幾聲,耐着性子哄它過來。

周成冷眼旁邊了一會兒,嚴重懷疑他是為了撸貓才呆在這裏的。

可惜這種流浪貓認生的厲害,猶猶豫豫地靠近一點,叼住吃的轉頭就跑。韓棠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一只胳膊搭在靠椅上,用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愉快目光看着小貓消失在黑暗裏。

周成随手說了一句:“小崽子喂不熟。”

韓棠捋了捋頭發,懶懶道:“野貓有警惕心是好事,不是誰都能像我這麽走運。”

周成沒太懂他話裏的意思,不太确定地接話:“你要是喜歡這個,我叫人挑只溫順的給你送去。”

韓棠輕輕地笑了一聲,自顧打開冰激淩盒子:“一個小時前,你二弟也跟我說了類似的話。”

周成立刻閉了嘴。他那個沒腦子的便宜弟弟獻殷勤的原因他懶得去想,但他是真心想感謝韓棠幫自己拿到了親媽的遺物,只是忘了陸家那位事關弟弟,事事要過問的嚴苛家主。

他的寶貝弟弟想要個寵物,還輪到外人來多事?

況且今晚的意外勢必要捅到陸衍面前的,當初拿韓棠當槍使,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陸衍給他兜底的能耐。韓棠不在意,但自己多半會在陸衍那被記上一筆,現在再送個活物過去晃蕩,萬一趕上他哪天心情不好,想找個人翻舊賬,這就成了現成的提示板。

周成趕緊擺擺手:“就當我沒說。”

韓棠打開冰激淩吃了幾口,又放下了。

周成說:“要不我還是帶你去吃點別的吧,附近有家茶餐廳還算地道……”

“我小時候很喜歡這些。”韓棠忽然開口道,他捧着那個小小的紙杯說:“尤其是這種冰激淩,不過只有我媽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我才能得到一點,我印象裏只嘗過兩次,一次草莓冰棍,一次綠豆沙,劣質香精做出來的,齁的人嗓子疼,但那種甜甜的味道我記到現在。”

他說着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種滋味。

周成一怔。

不會吧?他悄悄打量着韓棠。

即便在這種嘈雜混亂、光線幽微的街道盡頭,他身上仍有一種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矜貴感,那是長時間被人無條件寵愛照顧後,才能養成的底氣。這樣一個看起來驕縱大的豪門公子哥兒,很難讓人把跟苦難有關系的東西聯系到他身上。

雖然有一種說法是,這位小少爺是陸老爺子年輕時一度風流弄出來的種,母親身份低微,導致孩子連“陸”姓都不配上。但好歹是做人情婦的,不至于混的這麽慘吧……

還沒等他琢磨着安慰上幾句,韓棠已經睜開了眼睛,之前短暫出現的茫然、低沉感徹底消失了,轉而化作某種更為強烈的情緒,在眼底輕輕閃爍,他像是找到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再次站起來時,又恢複到往日在人前矜貴冷冽的模樣。

“送我回去吧,現在這些已經安慰不到我了。”

此時周家那邊混亂剛剛平息。

所謂的“微型炸、彈”不過是塊粘力十足的口香糖,但周祈這個孬種沒見過世面,連頭都不敢回,聽到廚房專用塑料秒表的倒計時聲,就被唬住了。

雖然周榮芳剛發現事情不對,就眼疾手快的關了連接金庫監控器的電子幕布,但最難堪的畫面還是有很多人看見了,自家地盤上都能出這種纰漏,今晚過後,再想推廣這套新升級的安保系統就要費大力氣了。

他耗時一年好不容易搞出的新技術,這下算是砸手裏了。

周祈他打了個半死,他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哭着跪倒在周榮芳腳下把事情交代了個幹幹淨淨。

氣過勁了,周榮芳開始琢磨對策。雖然周祈關上了安保系統,金庫裏面的事失了物證,但韓棠跟着小兒子下樓,前往金庫的這段路上,是有實實在在的人證的。

加上事發後,所有賓客都在,只有韓棠沒了蹤影,連他那架鬧哄哄的直升機都沒開走——不是做賊心虛,還能是什麽?

眼下周家的虧是吃完了,陸衍如果不拿出點實打實的利益來彌補,那他就公事公辦,按照正規途徑報警解決。

吓唬周祈還能勉強算作年輕人之間的惡作劇,但是偷走那顆價值千萬的藍寶石,就算是陸家的小公子,也得去局子裏走一趟。

周榮芳眯起眼睛,他至今還記得當初陸家年會上,剛剛成年的陸家小公子誤喝了一杯高度雞尾酒,大概醉得厲害,整個晚上都蔫蔫的。陸衍時不時低下頭跟他說話,看上去在勸他回去休息,但都被他搖頭拒絕了。

後來年會表演的那二三十分鐘,陸衍直接把他帶進休息室,周榮芳親眼着到人前不茍言笑的陸氏當家人,在休息間的沙發上,把弟弟抱在懷裏好聲好氣地哄,兩個人靠的那麽近,臉都快貼在一起了,那氣氛真是誰看誰都覺得不對勁。

——要不是陸家二少爺的身份是陸衍親口承認,公之于衆的,周榮芳簡直就以為這是什麽秘密偷情現場。

不過想來也是,近年來陸家人丁不興,跟陸衍同輩的兄弟姐妹全部死絕,幾個有分量的叔伯也是病的病、跑的跑。這裏頭有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已經沒幾個活着的人能說的清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陸家這位當家人的上位之路很不幹淨。

現在他錢權在手,地位穩固,遇到這個養在外頭、有名無實的便宜弟弟,年紀不大,粘他粘的又緊,正合适拿來彌補遺憾,玩些兄友弟恭的把戲。

就沖這一點,陸衍也舍不得讓弟弟吃苦頭。

周榮芳的電話打過去時,陸衍剛開完會,正對着桌上的照片發呆。陳實敲門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陸總。”

陸衍對他這個語氣再熟悉不過,頭也沒擡地問:“他又怎麽了?”

陳實給小少爺善後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一回似乎也覺得很頭疼:“弘安的周總打電話過來,說小少爺晚上參加他家的慈善晚宴時,打傷了他的小兒子,還……還順走了一顆價值八百萬美金的巨型藍鑽。”

他把周家傳過來的“物證”照片,整理了一份,恭恭敬敬地送到陸衍面前。

韓棠開着陸家的直升機降落在周宅時的樣子、他跟周家小兒子并肩離開的身影、混亂的金庫、趴在地上被吓得面無人色的周祈、以及空無一物、只剩下一張認證卡的首飾盒。

事先聽了苦主的指證,又看了這些刻意被安排在一起的“物證”,換做任何有強勢專制的大家長,這會兒多半得血壓飙升,把闖了禍的臭小子拉過來數落了。

陸衍似乎也不例外,他眉毛微微擰起,開口就問:“他人呢?”

“什麽?”陳實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陸衍不耐煩道:“我問你韓棠在哪?”

陳實說:“跟管家确認過了,小少爺已經回家,現在正在您的書房。還有,星光酒店那邊打電話過來,說一個半小時前,小少爺跟一個男性朋友過去吃飯,因為當時沒有多的空桌,小少爺又被這個男人擋在身後,他們沒看清人,就沒把小少爺接進去。”

陳實同在人手底下辦事的,一聽這段說辭,就知道是去輕就重修飾出來的。

且不說小少爺肩寬腿長膚白貌美,丢到人堆裏都是那種畫風迥異、自帶光環的存在,就是那一米八二的個頭,想完全擋住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兒,難不成滿大街都是老板這種接近一米九,身高與體格兼具,輕輕松松一摟就能把小少爺圈嚴實的男人?

多半是那些人走了神沒把人伺候上,又怕老板問責,才玩了一把心眼。

膽子不小,但的确有用。

果然。

陸衍将先前把玩的簽字筆丢在桌子上,摔出個不輕不重的“啪”聲,然後看似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照片。”

那段視頻已經被一幀幀截好,按照順序,打印成冊。 僅從監控來看,倒是沒有什麽太親密的畫面,不過能跟韓棠并肩走在一起,又坐在一輛車裏,這就足以讓陸衍在意了。

陸衍從不過問自家弟弟的私生活,因為用不着他主動,這個黏人的小崽子就叽叽喳喳全說了。病态般想把生活裏的一切都袒露出來,用這種強烈的存在感,強行占據他精神世界。

雖然他總是沉默以對,少有回應,但不代表他不在意這些。

可這個一看就不是剛認識的朋友,韓棠從沒有跟他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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