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第5章

第 5 章

陸衍盯着一張因為角度問題,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的照片,眼神不自覺變得幽暗。

陳實控制着自己往後退的沖動,硬着頭皮繼續說:“已經查過了,是周家大少周成,剛才把小少爺送回家的就是他。”

過了好一會兒,陸衍把裝了照片的文件夾一合:“周家那邊說我弟弟順走了他家的東西?”

他看起來對弟弟交朋友這件事不怎麽在意,但陳實莫名感覺他這會兒就像叢林中的狼王,發現別的野獸偷摸過來,拐走了他最心愛的小狼崽,整個人散發着極度危險的氣息。

陳實被這種壓抑感弄的喉嚨發緊,同時也覺得有點荒謬。

小少爺的确經常惹出些亂子,不過大部分都是些無傷大雅,只讓陸總費神、不讓他擔心的小事。這麽出格的還是頭一回,何況——聽說陸家保險庫的密碼,陸總一早就給了小少爺,那地方陳實陪着去過一次,他也算見過世面的了,出來之後愣是震的半天說不出話。

周家那藍鑽聽着唬人,可陳實看過照片,陸家保險庫裏類似的寶石不下二十顆,小少爺要是喜歡,用不着他動手就有人給送過來,實在犯不着去惦記外頭的。

“是,周家是這麽說的。”

“他們想怎麽解決?”

陳實說:“周總那邊的意思是,小孩子打打鬧鬧,按說不該鬧到您面前,但他今晚原本打算在慈善拍賣之前,演示他們公司新升級出的安保系統,現在這件事被小少爺攪了,導致之前有意向約的幾家公司止口不提合作的事,這裏頭的損失,遠比那顆藍鑽大得多。”說完就為周榮芳捏了一把冷汗,因為他這話幾乎已經把“威脅”二字擺到明面上。

陸衍笑了起來:“這是想讓我來為他們的研發買單了。”

陸家的産業遍及全球,如果能搭上這條線——哪怕只得到一半的份額,其中的利益都是不可估量的,至少未來五年,周家面對越來越嚴峻的市場形勢,都能高枕無憂。

周榮芳有信心陸衍會答應,畢竟此前就有消息稱,陸氏似乎有個項目要做,正在派人考察市場上的安保公司,周家一早就在這個考察名單裏,他們是安保領域的老牌企業了,業務能力上經得住考驗,如今加上韓棠的事,周榮芳對兩家的合作,可說是志在必得。

這幾年陸衍深居簡出,名下産業也已洗白上岸,偶爾被人偷拍,多半都是跟弟弟在一起的畫面——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有韓棠在的地方,那張人前淡漠到不近人情的面孔,會出現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的神色。

這就導致了他早前奪位時的鐵血手段漸漸被人遺忘,也使周榮芳誤以為,他跟自己一樣,是個可以受形勢威脅的普通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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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當口,放在相框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陳實怔了一下,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陸總專門用于和家裏聯絡的私人手機,也就是說,除了陸總的弟弟,沒人知道這個號碼。

除非……

沒等他捋明白,陸衍已經把電話接起來了,電話那頭是一個驚慌失措,以至于呼吸都在發顫的聲音:“……韓少,我是周祈,我給你打電話是想道個歉。”

那邊風聲很大,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被風吹得更輕,似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出來的。

陸衍空出來的手放在桌上,食指不緊不慢地一下下地敲擊在桌上,搭配他的神情,會讓人産生一種他現在很放松的錯覺,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會知道,每當他做出這個動作,就代表他已經開始不耐煩。

敲擊聲停止的那一刻,就是類似審判的開始。

“……之前我們可能是有點誤會,我跟你道歉,我爸現在很生氣,要把我跟我媽送到國外去,我去了肯定就回不來了,求求你幫幫我,跟你哥說一聲,我、我之前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你要是不痛快,再找地方打我一頓……”

“你是怎麽冒犯他的?”敲擊聲忽然停了,陸衍沉聲道。

周祈明顯愣住了:“……你、你不是韓少?”

陳實都快不忍心聽了。

陸總不喜歡弟弟到處亂跑,無奈這位小少爺偏就長了一張招桃花的臉,年紀也小,看着跟張白紙似的,總有人想過來畫上一筆。陸衍替他趕過幾次,之後就告訴他,如果他不在的時候有陌生人騷擾,就把這個號碼給那個人。

所以即便不存在“冒犯”的情況,從周祈打來電話的那一刻起,這個人就已經和“居心不良的騷擾犯”劃上了等號,被送到國外放羊可能是他最好的下場。

“我是他哥哥。”陸衍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怎麽冒犯我弟弟的?”

那邊徹底沒了動靜,風息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即便隔着手機,但仍能感覺到對面的驚懼忽然拉到了頂點。

“陸、陸總。”周祈的聲音明顯帶上了哭腔,在此之前,他不過是個游手好閑的富二代,被母親推着趕着走上了家族繼承人的角鬥場,但變故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幾乎要把他的精神擊垮了,就連面對一個看不見的人,他都感覺腿軟:“我什麽都沒有做,是他拿我哥激我,我才說那種話,請您原諒我,求您……”

陸衍的拇指和食指短促的摩挲了一下,那是他以前把玩手·槍時常見的動作。

陳實看的一驚,心想法治社會了陸總……

幸好陸衍沒有更多的表示,只冷笑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挂了電話。

足足有五分鐘,那種凝重到有實體感的沉悶才消失,陸衍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皺着眉思考了一會兒,問道:“管家有沒有說,棠棠回來的時候狀态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對勁?”

陳實忍住沒把——“既然您這麽在乎,幹嘛不自己打電話回去問問,小少爺肯定事無巨細都跟您交代了”的吐槽說出口,老實道:“沒有,管家說他一回來就鑽您書房去了,哦,還帶了東西回來,也不讓人接手。”他看陸衍神色不對,多說了幾句:“其實您不用太擔心,小少爺雖然文弱,但有您護着,周家的小兒子也不至于亂來,不然我再打電話回去問一下……”

剩下的話沒能說完,因為桌子上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陸衍低頭一掃,随即比了個“先出去”的手勢,起身走到窗邊,或許是光線輕柔的緣故,他緊繃的下颌線看起來緩和了些。

這種反應除了他那個寶貝弟弟不作第二人想,陳實嘴角抽搐了一下,實在不是很懂他這種明明弟弟貼過來就高興,還故意板着臉不搭理人家的心态,無聲地鞠了個躬,退到門外去了。

他出差的第一天,韓棠打過很多電話,他通通沒接,還叫助理轉達了希望他老實在家閉門思過的話,語氣用詞都屬嚴厲,小崽子多半被吓住了,之後只敢默默發短信息給他。

現在發過來的,是一副放在紅木書桌上的油畫照片。

陸衍記得這幅畫。兩年前他去紐約出差,抽空陪韓棠看了個小型畫展,這副也在其列。其實算不得多喜歡,只是看着畫中人時候,莫名生了一點觸動。大概就是這幾眼的緣故,被韓棠記住了。他當即就興沖沖拉着自己要把畫買下來。

可惜被告知畫已經被人買走,展覽一結束就要送到買家那裏。當時韓棠就很不高興,一直嚷嚷着“難得你有喜歡的東西,我就是想送給你。”

他仗着漂亮又嘴甜,從畫廊老板口中打聽出了買家的信息——恰好就是周榮芳的岳親。

這位老先生并不缺錢,又是個愛畫之人,陸衍不願意多生事端,就把韓棠拉走了。已經過去這麽久,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這件事,可韓棠居然還惦記着把他喜歡的東西弄過來。

愉悅感無聲在心裏蔓延,開始不算太明顯,可那種心念顫動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幾乎到了讓人覺得甜蜜的程度。陸衍重重地舒了口氣,用一貫精準的自制力把這種情緒按捺住。

低頭看照片下面緊跟着的讨好的話。

“哥,你還記得這個麽?我出去玩的時候剛好遇到,就給買下來了,你喜不喜歡?”

周家才剛出事,他就從拿來了周成外祖家的藏品,想到他們在星光酒店前并肩而行的樣子,陸衍牙根不自覺咬緊了。

時隔多日,他第一次回複韓棠:“畫怎麽來的?”

發完那張照片以後,韓棠就無所事事地靠在書房沙發上發呆。他手邊放了一疊看了大半的文件,這兩年陸衍似乎有意讓他參與公司的事,時不時就給他一些項目資料讓他看。

其實他對這些沒太多興趣,橫豎是陸家的産業,總不至于得他來繼承,但陸衍想讓他學,他只當幫着分擔工作了。

至于回音——在連續一百多次失望過後,這似乎已經成了肖想。他閉上眼睛,高強度的體力輸出讓他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以至于手機“滴”聲響起後,足足過了一分鐘他才從沙發上跳起來。

短短五個字他看了好幾遍,心髒因為跳得太快,帶來些許不适感。

這麽久了,他哥總算肯搭理他了。

短暫的興奮過後,他迅速冷靜下來。周家的事鬧得大,他知道瞞不住——何況本來也沒想瞞。

周家號稱業內前三的老牌安保公司,其實水平也就那樣,他有的是辦法神不知鬼不覺把東西順出來,可這樣一來,他和陸衍之間的僵局就沒辦法打破了。

就算挨罵,也比陸衍一直不理他強。

韓棠捧着手機還在思考要怎麽回,那邊又是一句:“說實話。”

韓棠試探着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立刻被無情挂斷,他的小心思徹底被掐死,只好老實交代:“周成他後媽和弟弟不是玩意兒,故意把他親媽留下來的東西送出去,周成找到我,說好我幫他拿回東西,他把畫送給我,我想着難得看你喜歡什麽,就、就答應了……”

陸衍:“你跟這個周成怎麽認識的?”

韓棠說:“就上次過年你帶我回老宅,周成來送年禮,當時遇到了點小麻煩,他幫了我,就這麽認識的。”

過年?那算到今他們認識快三個月了。或許是轉向陰影裏的緣故,陸衍臉色有點冷,敲擊屏幕的力度比之前重了些:“為什麽不告訴我?”

韓棠盯着這句話,一時沒太明白,懵懵懂懂地問;“什麽沒告訴你?”

“認識了新朋友,遇到麻煩,為什麽回來沒跟我說?”

韓棠感覺他的态度有點奇怪,年輕人交點新朋友再平常不過,不至于個個都要報備吧?再說自己以前跟他聊外頭的事,他都愛答不理的,也不是很上心的樣子,現在這麽咄咄逼人,看起來就像是……故意在找茬一樣。

他絕口不提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周成的身份,進而想到這副在他外公家裏的畫,一早就是懷着目的交朋友的想法,回道:“……我忘了。”

本以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接下來該進入正事環節,沒想到陸衍大有追問不休的氣勢:“你跟他關系很好?經常見面?”

韓棠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也沒正經談過戀愛,不然他就會發現,陸衍現在這副架勢很像緊張家裏小朋友早戀的家長,又或是吃醋的戀人。

“……關系一般。”韓棠老實說:“加上今天只見過三次,怎麽了哥?”

陸衍板着臉,語氣還是硬邦邦的:“見過三次你就幫人家這麽大的忙?”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陸衍眼皮狠跳了一下,一股帶着酸意的怒火沖上頭頂,他砰的将手機丢到桌上,轉頭坐進了扶手椅裏。

手機幾乎一秒就響起來。

陸衍抱臂冷冷地看着書桌,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拿起來,是條語音。

韓棠的聲音又急切又委屈:“我又不是為了他!”

這條語音被反複播了三四遍,直到陸衍閉上眼睛時,能想象出韓棠可憐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模樣,才将身體向後靠了靠,回道:“為了誰都不應該,如果你事先告訴我……”想了想,删掉後面那幾個字:“……你跟陳助理知會一聲,他會替你安排,為什麽要自己去冒險?”

他這番話堪稱字面意義上的不近人情,韓棠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反應過來前就把話發出去了:“我等不了!”

他眼底微微泛紅,布滿了長時間無法入睡熬出來的血絲,雖然沒有開口,但他感覺喉嚨一陣酸澀,有什麽情緒控制不住般從心底沖了出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陸衍:“哥,我等不了了。”

這段時間韓棠不知道怎麽過來的,就算是從前躺在實驗室手術臺,以清醒狀态接受那些非人試驗的時候,日子也不見得這麽難熬。

有時他甚至在想,陸衍對自己的在乎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話,怎麽能說走就走得跟人間蒸發一樣。

但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陸衍沒有他一樣過得很好,但他離開陸衍,連活着都成了煎熬。

所以他寧願冒險,寧願挨罵,也要争取一個和陸衍說話的機會。

已經太久了,他一刻也等不了。

韓棠死死盯着手機,不間斷的凝視帶來的酸脹感,迅速在他眼底凝出一層水霧,直到暗下去的手機再次亮起,才像滴落的露珠般在他眼睛裏氲開。

“知道了。”

周家的麻煩他哥絕口不提,半天過去,只給了這麽一句答複,韓棠有點糊塗了,揉着眼睛問:“哥,是不是周家那邊找你告狀了?麻煩大麽?”

現在知道有麻煩了。陸衍輕哼了一聲,但也沒什麽要動怒的意思:“後續我交給陳助理去處理,你不要管了,也別再跟周家人聯系。”

韓棠不安地問:“哥,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陸衍手指在桌上一點,雖然隔着千山萬水,又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但他似乎還想擺出一點長兄的威嚴,只是習慣性的敲擊聲還未響起,一張照片又發了過來。

那是韓棠受傷的手臂。

陸衍蹭的站起來,動作太大,撞的實木書桌發出一聲巨響。陳實聽見聲音推門進來時,明顯感覺陸衍不對勁。

呼吸很亂,身體是強忍着顫栗的緊繃,臉色也灰敗的厲害。這模樣陳實并不陌生,很多次老板從夢裏驚醒,就是這種驚懼到難以壓制的狀态。

陳實愣了愣:“陸總,你沒事吧?”

陸衍已經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機——或許之前流了太多的血,照片上的人皮膚白的幾近透明,讓那道血肉翻起的傷口顯得更加猙獰,是看一眼就心髒一驚的程度。

夢境中的畫面又一次冒出來。像是黑暗中忽然伸出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

陸衍渾身發冷,牙根緊緊咬在一起,他手指顫抖的太厲害,連點了幾下,才撥通視頻通話。

嘟。嘟。嘟。

爆炸聲、呼喊聲、從幾十米的高空落入海中的聲音,以及自己無望的嘶吼,夢境中的亂象狂風一般湧上來,撕扯着他的理智。

時間被無限延長,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短短幾秒,似乎有一萬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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