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第7章

第 7 章

韓棠看到那句回複松了口氣,渾身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仰面就倒進沙發裏。

原本想索性在這裏睡一覺,可明明累得眼睛都睜不動了,腦子裏還是一團混亂,滿滿都是陸衍的影子。

他強迫症一般把他哥剛才說話的細節反複咂摸了很多遍,最後确信冷戰應該是過去了。

這次算是翻篇了,可下一次怎麽辦?

陸衍以為他容忍的是自己心血來潮下的小沖動,但他心裏清楚,這份感情并不是沖動。

他的人生以十八歲為節點,分作兩段。

十八歲以前的日子,遙遠的就像上輩子的事。僅存的一點回憶,充滿了饑餓、暴力、冷漠。

為了錢把自己賣了的那個女人的樣子,他已經忘了,但是充滿消毒水味的實驗室,穿着防護服的研究員,無數打在身體上的針劑,被迫接受的種種訓練,像烙鐵似的刻進他骨頭裏。

身邊的同伴來來去去,今天還在互相鼓勵的人,明天可能就成為一具扛不住機體反應的屍體,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死活,說到底他們這些孩子等同于實驗室裏的小白鼠。所謂的人生,是一眼看得到頭的悲劇,沒有任何意義可言。但即便如此,韓棠還是不肯認命。他沒有什麽遙遠的目标或者不切實際的渴望,支撐着他的是每次醒來時,是從實驗室到病房中間那段路上,透過玻璃天頂看到的陽光。

凝望着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思緒是自由的。

這種看得見摸不着的溫暖,變成了信念般的可笑心态,但他靠着這個,成為所有進來的孩子裏,活到最後的人。

十五歲、還是十六歲?他被送進一個號稱死亡率百分之百的實驗室裏,此前他的痛感神經已經被打磨的十分遲鈍了,但在這個地方,他體會到真正意義上的生不如死。

韓棠不自覺抱住手臂,每一次回憶,他都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冷。

後來他從病床上醒過來,所有研究員都圍在外面,為他鼓掌,隔着防護玻璃,他聽不到那些人的聲音,只知道自己又撿回一條命。

Advertisement

不過這次實驗給他帶來了很嚴重的精神傷害,有一段時間,他連基本的情緒反應都沒有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研究所非常忙碌,每個人都是一副争分奪秒的模樣,他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接受各種治療或是刺激,直到有個研究員發現他對自然光有反應,為了讓他快速恢複,他們冒險把他帶離實驗室。

時隔近十年,他頭一次看見外面的世界,還有行走在陽光下的普通人,失去的情感和反抗意識一瞬間覺醒,他決定逃走。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被藥劑和訓練強化過的身體有多強悍,沒有研究所的重重防禦,他很輕松就把這些人放倒,靠着自己童年那點生活經驗,他東藏西躲了将近一年半。

白天他徘徊站監控密集的地鐵公交站附近找吃的,晚上就蜷縮在最繁華的市中心角落裏,他不敢睡覺,整夜整夜地盯着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依無靠的時候,長得好看就稱了負擔,需要防備的人太多,那段時間他的日子并不比在研究所時過的輕松,身體狀态也跟着每況愈下。

記不清咳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那天起,他每天都會花一點時間找個僻靜角落曬太陽,死亡似乎已經成了既定的結局,他希望自己到了那一刻,記憶裏有很多溫暖和光亮。

轉眼就到他十八歲生日,小時候他媽恨他是個拖累,每到這天就打他打得特別狠,導致他到了日子情緒就變得很消沉,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發着燒,腿上帶着前一天跟人打架後留下來的刀口,天又下着大雨,幾乎找不到能果腹的食物。原本糟心日子過多了,他沒什麽感覺,但今天,過分低落的情緒,讓身體上的不适變得難以忍耐。

最後他在無人的雨夜,倒在一個小公園的路燈下面。

暴雨打在身上的滋味很難熬,但他已經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垂死之際,有人撐着傘朝他走過來,韓棠用餘光看見一朵朵水花慢慢綻開,最後一朵水花散去,這個人來到自己面前。

大雨似乎停了,只能聽見水底落在傘面的聲音。他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來的人是誰,但視線一片模糊,他只記得一雙手抱住自己,接着身體懸空,進到一個溫暖的地方,他蜷縮在裏面,沉沉地睡了過去。

睜開眼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了,他躺在私人醫院的豪華病房裏,被子潔淨,空氣馨香,靠近江水的那一側窗簾開着,天光從外面照進來。

他愣愣地看了好幾分鐘,才發現坐在他身邊的陸衍。他的身影高大挺拔,擋在誰面前時,莫名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他知道是這個人把自己救回來的。原本他第一反應還是逃走,但四目相對之際,他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一絲心疼和愧疚的情緒。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這種目光看他。

他張了張嘴,但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陸衍先開的口。

“這裏很安全,你好好休息。”說完這句話,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

後來他從護士口中知道,在自己昏迷的那幾天,都是陸衍守在病房裏照顧他。

陸衍看起來并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在有限的幾次相處裏,韓棠一再确定了這一點,面對不合他心意的人和事,他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給。

大概是自己那天的樣子實在太可憐,才觸發了他難得一見的善心。

但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他總感覺一開始陸衍不是很待見自己——他來醫院的次數不算少,但從不在白天過來。韓棠剛到陌生環境,睡覺不安穩,每天的輸液瓶裏會加一點鎮定成分。陸衍過來時,他往往已經睡下,只能靠着病床邊帶着露水的黃玫瑰确認這個人行跡。

偶爾清醒的時間見面,對方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那段時間陸家的權力争鬥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陸衍本來氣場就強,現在更是到了隔着十米遠都能讓人發怵的地步。

醒來時會用心疼愧疚目光看着自己的人,變成了夢裏的影子,現在的陸衍一出現,他要對上的就是個臉色冷、眼神比臉色還冷的活閻王。

雖然在這裏他得到了從沒有過的細心照顧,醫生和護士簡直把他當成這個醫院的股東,住的地方說是病房,可布置的跟豪華酒店沒什麽兩樣。但他還沒被陸衍像後來那樣狠狠寵過,面對這種陌生際遇,心裏沒一天安生。

他長得漂亮,年紀也小,不是沒遇到對他有壞心思的人,但陸衍怎麽看都不像因為喜歡才收養他的——就是在外頭撿個貓貓狗狗,都沒有這麽冷待的。

他擔心陸衍跟研究所的人有關系,不敢直接問,只能一味躲着。有時候在病房裏聽見他的腳步聲,就躺平裝睡。他總感覺陸衍是知道這一點的,因為他躲得越兇,下一次過來時,陸衍就越沉默。

為了讓他能好好休息,醫院頂層就只有他一個病人,因此哪怕是極其細微的情緒變化,在格外寂靜的深夜裏都會被無限放大。

有好幾次,韓棠明顯能感覺到,陸衍的心情非常糟糕。

壓抑感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刀,韓棠不敢賭它什麽時候掉下來。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裏,他偷偷跑了。

他住進來時還是深秋,幾個月過去,已經到了冬季,住在恒溫病房裏感覺不到冷,一出門,他差點被寒風吹了個踉跄。

他找了個四面透風的廢棄民居住下,那身病號服太薄,他凍得一晚上沒合眼。其實更惡劣的地方他也住過,但這段日子被養得太細致,導致身體變得嬌氣起來。

缺衣少食的日子只過了三四天,他又開始生病,一開始不算太嚴重,但他心裏清楚,如果再來一場風雪,他肯定是撐不過去的。

還好陸衍在風雪到來前找到了他。

當時他縮在廢棄民居的角落裏,這地方背陰,白天陽光都照不進來。他正昏昏欲睡,冷不丁發現樓下悄然停了一排車子,車燈把這條破舊的街區照的透亮。

沒待他做出反應,陸衍已經走到他面前,臉色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難看。他後面跟着十幾個保镖,韓棠本來還在心裏盤算動手能有多少贏面,但陸衍一言不發地脫下大衣裹住他的時候,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陸衍的懷抱和之前一樣溫暖,而他實在太冷了。

回去以後,照顧他的醫生和護士換了一波,病房外還有人二十四小時守着,韓棠回過勁來,就覺得無所謂了。反正他一開始也不過是想過幾天舒服日子,現在已經比預想中好太多。

心情一放松,身體好的就快。

在他身體恢複後的某個夜裏,陸衍過來看他。當時他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遠處人流如織、燈光璀璨的街景,聽見聲音也沒轉頭。

直到陸衍來到他身後,對面大廈反射過來的燈光落在他身上,映的他身材格外高大。不知怎麽的,面對他時,韓棠莫名有點心虛感。

陸衍問他:“為什麽要跑?”

過了好一會兒,韓棠看向他:“那你又為什麽要救我?”看着陸衍眼底晦暗不明的光影,索性把話都說出來:“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目的,總歸不是因為喜歡,你看起來也不像閑的沒事幹的人,如果觀察夠了,不如直接……”

“為什麽不能是喜歡?”陸衍打斷道,看他像是沒反應過來,微微低着頭,又問了一遍:“我不能喜歡你?”

韓棠被他問住了,陸衍雖然不怎麽搭理他,但這些日子對他的照顧的确沒話說,只是這種體貼,跟他想象中的喜歡還是不太一樣,他思考了好一會兒,不太确定地說:“你從來沒對我笑過,也不怎麽跟我說話。”又想到這陣子看的俗爛愛情劇,聲音又擡高了一點:“親我,抱我,說想跟我上床,這些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他每說一句,陸衍臉色就沉了一點,說到最後韓棠啞了聲,因為陸衍不知不覺靠過來,他能感覺到對方鼓脹的肌肉,還有低頭時落在自己耳畔邊的呼吸。

陸衍問:“有人對你做過這種事?”

他語氣還算平和,但韓棠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不适——那是慣于專橫獨斷的人,所養出的特有的暴戾氣息,和研究所裏那些拿人做實驗的畜生沒什麽不同。

“有又怎麽樣?”韓棠學着他的語氣一字一句道。

“你不會怎麽樣。”陸衍慢慢地說,對面的光暗下去,他眼睛黑沉沉的,什麽情緒都沒有:“但那個人會死。”

氣氛緊張的像繃直的弦,有好幾秒,韓棠連呼吸都屏住了,反應過來後他惱羞成怒:“你管得着麽?”

陸衍還是那副心平氣和的口吻:“你可以試試。”

不知不覺間,韓棠已經被他逼的整個人貼在落地窗上,玻璃冰冷的質感透過睡衣傳到後背,大概在他剛感覺到冷的時候,陸衍擡手把他摟近了一點,這種極近的距離下,他身上的壓迫感強的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現在告訴我,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有沒有人對你做過這種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