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第28章
第 28 章
那個人帶着他上了三樓,來到一個看着像防彈材質的深灰色的房門前,就躬身退了下去。
這一層很靜,似乎用了什麽特殊的隔音材料,樓下格鬥場的喧嚣吵鬧,完全沒有傳到這邊。
幾乎就在這個人消失的瞬間,房門從裏面打開了。他感覺自己倏然間像是來到了醫院,或是研究所之類的地方,舉目望去,都是一片冷冰冰的瑩白色。
他面對着的那面牆壁上,正播放着一段錄像。
十五六歲的陸衍穿着迷彩服,從一棟黑色的巨型建築裏走出來。他似乎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過,臉上是難掩的疲憊,但眼睛很亮,隐隐藏着刀鋒一般。
韓棠一看見這張熟悉的臉,情不自禁往裏走了幾步。
陸衍将一直端着的槍交到保镖手上,而後徑自走上觀景臺,一個男人正站在這個視野絕佳的地方,俯瞰着激戰過後的角鬥場。
有許多渾身是血的少年陸續被拖出來,男人眯起眼睛,露出近乎欣賞亦或是愉悅的神情。
陸衍垂下眼睛,在他身後低聲道: “父親。”
韓棠心口劇烈一跳。
錄像上的男人沒有回頭,但他的背影,卻跟同樣背對着韓棠的,坐在投影前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男人挪動輪椅,慢慢轉過來。
蒼白的面孔,病态般的神情,即便坐着也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的氣勢,男人含笑着看着他: “又見面了。”
韓棠臉色微變: “是你!”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上次在陸家老宅見到的怪人。韓棠看看錄像,又看看他,眉頭越皺越緊: “你就是陸崇胥”
男人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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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棠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怎麽可能!
據他所知,陸崇胥是一手締造出陸氏商業版圖的人,算起來,至少得有五六十歲了,但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只比陸衍大一點。
陸崇胥沖他一點頭: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坐吧,我慢慢跟你說。”
在他對面,擺着一把看起來沉重異常的座椅。韓棠略一猶豫,陸崇胥又開口道: “如果不想聽,你可以直接離開,我的人不會攔你。”
韓棠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可他剛剛坐下,幾道皮索倏然冒出來,把他的手腳牢牢捆住了。同時還有一道微弱的電流,順着皮索裏鑲嵌導電體打在他身體上。
韓棠心裏一沉,這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
“別慌,我不會傷害你。”陸崇胥溫和道: “我只是怕你待會兒太沖動,影響我們的談話。”
他咳嗽了幾聲,按在輪椅上的那只手抓的很緊,像是在忍着某種痛苦一般。深紫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暴起,從骨子裏透出的虛弱,突兀的在他年輕的身體上顯露出來。
空氣裏彌漫着嗆人的消毒水味兒,韓棠的呼吸變得沉重,睫毛也被汗水打濕了,那是在極度緊張下,所産生的缺氧反應。
“我想起你是誰了!”片刻後,韓棠擡起頭,死死盯住了他,他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看着陸崇胥的眼神非常狠,像是要剮開他這層皮囊,看透他的靈魂似的。
五年前,在他接受那個非人的實驗前,曾在手術臺前看見過陸崇胥,雖然他穿着防護服,但這雙看似溫和實則冷漠的眼睛,還有他說話時的語調,跟現在一模一樣。
那時很多人圍着他,他只是做了個手勢,就有幾個研究員拿着針劑走到自己身旁。
韓棠抓緊座椅扶手,強行将生理性的戰栗和喘息壓下來,他終于明白為什麽第一次見到陸崇胥,會有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止是因為當年短暫的一眼,還因為就是這個人,在長達十餘年的時光,一直或明或暗的擺弄着自己的一切!
他控制不住想要沖過去掐死這個人,可陸崇胥輕輕按了輪椅邊某個按鈕,貼在他身上的電流猛然發出一陣“滋滋”的爆裂聲。
韓棠跌坐回去,短短一瞬間,他後背就布滿了冷汗,他咬緊牙根,沒有發出一個字,但仇視的眼神仍毫不畏懼地望向眼前的人。
陸崇胥還是那副微笑的模樣: “別亂動,我說了,對你沒有惡意,況且眼下我們還有正事要談。”
韓棠跟他沒什麽好談的,盯着他的輪椅,充滿惡意地問: “怎麽,你是病得站都站不起來了,所以連讓我靠近都不敢”
陸崇胥臉上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我以為你會感激我,畢竟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阻止韓棠要說出口的話: “其實其他人也一樣,他們都是一早被父母遺棄,注定要死的人,我起碼讓他們多活了一段時間,包括你在內,當初你母親把你丢在韓家,或許是孤注一擲,但實際上在她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你了。如果韓長遠沒把你送給我,你等不到第二天就會被他做掉。”
陸崇胥微微一笑: “那你又怎麽可能會有現在的日子”
韓棠一時間啞口無言。如果有人一早告訴他,需要用十來年的煎熬換取現在的一切,或許他為了陸衍也會答應。
陸崇胥說得沒錯,他從一開始就被抛棄了,可即便是不被期待的存在,就沒有活下來的必要了麽
那些死在研究所的孩子,本來有機會和他一樣,遇到像陸衍這樣,重新給他們人生賦予意義的人。
是陸崇胥扼殺了一切的可能。
陸崇胥望着他的目光裏帶着一絲絲嘆息的意味: “我知道你恨我,畢竟我讓你擔驚受怕這麽多年。這種感覺我很清楚。”
“……”
陸崇胥靠在輪椅上,慢悠悠道: “你見過我弟弟,應該聽人說了,我們家族的人有遺傳性基因病,雖然在外人眼裏,我有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地位,可只有我知道,從有記憶時起,身邊的人就是拿對待重病人的方式對待我。我不甘心,憑什麽我要接受這些明明我普通人更有活下去的資格!”
“……所以你就拿別人的命來續你自己的命”韓棠搖搖頭,看起來已經平靜下來了: “不管你說的再冠冕堂皇,還是掩飾不了你是個劊子手的事實。”
他掃過陸崇胥沒有半點血色的臉,還有即便在這種沒有風的地方,也要搭在腿上,蓋得嚴嚴實實的絨毯,目光充滿了鄙夷: “害死這麽多人,你還不是這副見不得光的鬼樣子”
陸崇胥微微一笑: “很快就不會這樣了。”
韓棠敏銳道: “你想做什麽”
陸崇胥轉頭望向循環播放的投影上的人影: “當初我的團隊已經找到了一些辦法,可惜後來研究所被摧毀,所有資料都落在陸衍手裏,我想請你把他帶過來,我要親自向他讨要。”
一時間韓棠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你覺得我會幫你對付我哥”
“我知道你跟陸衍關系很好,你喜歡他,不對。”陸崇胥眼底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譏諷: “你愛他,是嗎”
韓棠冷冷地看着他。
陸崇胥說: “或許陸衍在你面前表現的很體貼,但你也看到了,他口口聲聲叫我父親,在我面前裝的無比恭順,卻在我重病的時候,帶着他自己的人來暗殺我,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會是什麽高尚的人麽”
韓棠冷着一張臉,從眼底打量他: “憑你幹的這些勾當,他就算親手殺了你,我也只當他是大義滅親。”
陸崇胥搖搖頭: “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之前我告訴你,我侄子因為一幅畫,跟他父親反目成仇,這個人就是陸衍,我發現的也不止是那一副。早在你來到他身邊之前,他就在偷偷藏了不少這些東西。也就是因為我發現了這些,想要尋找這個人,他覺得我會對這個人不利,才會铤而走險反抗我。”
韓棠皺了皺眉: “你不知道他藏起來的人是誰”
陸崇胥搖搖頭: “如果不是确信你那時候人在研究所,我還以為是你。”
這是怎麽回事按照他哥的說法,這個人是從陸崇胥身邊逃出來的,是他的手下,陸崇胥還逼着他們自相殘殺過。陸崇胥怎麽可能不認識他
陸崇胥在說謊麽
還是………另有隐情
韓棠不願意懷疑陸衍,只能盯着面前的人,試圖從他眼神裏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陸崇胥坦然地看着他: “還要我再說麽,你不過是他拿來緬懷舊人的替代品罷了。”
韓棠目光一寒,即便心裏知道,但被人這麽不客氣點出來的時候,他仍然感覺到心髒一陣痙攣的痛苦。只是他絕不容許自己将脆弱暴露在敵人面前。
“那又怎麽樣”韓棠一字字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誰還沒有點過去現在陪在他身邊的是我,就算那個人回來了……”
“天真!”陸崇胥斷然道: “我撫養她快二十年,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是什麽性子。專橫,獨斷,心口不一,認定什麽誰也勸不動。當年我是差點丢了條命,但你以為他有多好過當時那種情況,他對我動手,就等同于以命換命!等他豁出一切想保護的人真的回來了,你就成了多餘的那個!你覺得他會讓一個替代品去礙正主的眼麽”
陸崇胥頓了頓,露出了少有的憐憫: “他會殺了你的。”
韓棠聲音發緊: “胡說!”
陸崇胥拿起遙控器按下某個按鈕,雪白的牆面上是這幾年來韓棠游走在幾個地下拳場鬼混的畫面。饒是韓棠再有準備,也被他這一手弄得怔了一下。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
就聽陸崇胥用一種很耐心地語氣問他: “你哥知道你在外面是這個樣子麽”
韓棠挑眉看了看他: “你想威脅我你以為我會怕他知道”
陸崇胥目光幽深: “這都是小事,你當然不會怕,但這些事情,他一次也沒問過你,對麽”
“你們這個年紀的人,喜歡上誰會是什麽樣,我不說你也清楚,陸衍要真在乎你,會這麽放任你,對你的事情。不聞不問麽”
他的目光掃過韓棠的油黑的發絲,長而翹的睫毛,還有燈光下微微有些透明的臉頰……
簡直像只溫順漂亮的寵物貓,或許陸衍壓根沒想到這個對他千依百順的男孩子,會有張牙舞爪的一面。但陸崇胥确信以陸衍的性子,事情只能是另一種可能——他無所謂韓棠是什麽樣子。
韓棠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眼角控制不住開始發紅。
他想起那個雨夜,陸衍哽咽着抱着他,展露出的從沒人見過的脆弱,還有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要靠近,不要肖想不該想的事情時的聲音。
這一而再的拒絕,或許就是陸衍的保護,畢竟放過一個清清白白相處了四年的弟弟,比放過一個深夜拿來暖床的舊情人容易得多。
韓棠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陸崇胥太懂得怎麽捏住一個人的軟肋了,他不能按照這個人劃定的思路往下想: “我哥不是你,做不出這種心狠手辣的事,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我認了,但你休想拿假設的東西來離間我們。”
陸崇胥臉上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掩蓋住了: “你是個重情的孩子,你肯這麽信任他,是因為他救了你,對麽但你知不知道,當年研究所的事,他并不只是旁觀這麽簡單,你吃過的苦頭受過得罪,都有他施與的份,他對你的那點好,充其量只是補償而已。”
滋滋。
空曠的房間裏響起電流竄動的聲音,韓棠一手撐在扶手上,硬是頂着劇烈的痛苦半站起來。
“我哥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陸崇胥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是我挑選的繼承人,我怎麽可能不讓他參與我要做的事,這種問題你動動腦子就能想明白,除非你愛他愛的連這點理智都沒了!”
韓棠重重地跌回座椅上。諸如震驚憤怒之類的情緒,洪流般湧上他的腦海。他咬住舌尖,想借着痛感将理智拉回來。
但是沒有用。插在他心口的刀刃無聲攪弄着血肉,太疼了,疼得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東西。
陸崇胥那些“替身不替身”的話,他還能勉強對自己說這都是挑唆,可這件事上,陸崇胥的話卻是無可挑剔的缜密。
是啊,以他殘酷嚴苛的性格,不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讓他達到滿意,怎麽可能成為他的繼承人
韓棠拳頭攥得太緊,以至于肩膀都開始顫動起來。低的恨不能埋到膝蓋上的臉看不到表情,只能聽見他粗重的好似快要缺氧的喘息聲。
許久之後,等他重新擡起頭時,他下嘴唇上已經多了個深深的血印子。
“所以呢”韓棠聲音嘶啞的不像樣子: “你告訴我這些,就是為了讓我幫你坑他,是吧”
他的精神狀态明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只要再加一把勁,往前推一步……
陸崇胥緩聲道: “我只是想活下去,陸家的一切,原本就是要給他。”
韓棠聞言笑了起來。
“陸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你們都鬧成這副不死不休的樣子了,這種話拿去騙鬼吧。”
陸崇胥一怔。
韓棠喉結用力地滑動了一下,強行把刺傷他的尖刀埋進心髒最深的地方。
“如果我告訴你,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無所謂,你還有別的要告訴我麽”
談話進行了這麽久,陸崇胥臉上那副面具般的溫和神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
“我是為了你好。”陸崇胥說: “現在我們坐下來好好談,還能把一切都控制彼此能接受的程度,你總不希望真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韓棠嘲諷道: “如果你真有這個本事,就不會引我過來了,以你現在的籌碼,還動不了我哥,所以你今天才會跟我說這些,煽,動我跟你合作!”
陸崇胥目光閃動,一貫僞善的臉上已經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其實我也可以用更省事的辦法,直接拿你要挾他,來換我想要的東西。”
韓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刺眼的笑容: “我一個人跑動跑西的時候這麽多,如果靠威脅就能活命,你早就這麽幹了。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肯定不是你跟我要的這麽簡單。”他喘了一口氣,深深地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已經徹底平複下來: “現在你的底牌都被我看透了,你打算怎麽做殺了我還是用這個東西一直綁着我”
他像是想起什麽一樣,若有所思道: “我哥忽然離開也是你動的手腳吧不過最晚明天他就會回來,如果他發現我不見了——即便我只是個替代品,但他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陸崇胥跟他對視良久,彼此目光膠着,誰也沒退讓半分。
半響,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好吧,你不肯幫忙,我也不勉強,你回去吧。”
說話間,韓棠身上的束縛帶被打卡,他起身就把椅子踹翻了。轉頭望向陸崇胥的時候,幾個猩紅色的光點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穩穩落在他額頭上。
——紅點瞄準鏡。
陸崇胥溫聲道: “事發突然,我知道很多東西你不相信,我給你時間,你可以慢慢去求證,等你想清楚,再來找我好了。”
韓棠輕輕哼了一聲,眼底寫滿了憤恨和不屑: “我不會回來找你,你就在這裏慢慢等死吧。”
他轉身沖出房門。
陸崇胥目光晦暗不明,久久沒有從他離去的方向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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