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之後長達一周左右的時間, 林聽只做了三件事。

一是将公司法人變更,讓林棟梁自己承擔起應擔負的責任。

二是親眼看着他跟林母離婚,并自願放棄撫養權。

三是帶林母去戶籍所在地改名, 将林賤妹,改成林見美。

見美見美, 開啓新生活,所見皆美好。

林母反複摩挲着戶口本上的新名字, 深吸了一口氣, 眼眶微微泛紅, 卻是沒再哭了。

她或許心中還有些畏懼自由到不可思議的當下, 但好在身邊并非無所依靠, 有林聽和陳姨在,她相信未來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好。

“聽聽, 這些錢你拿着吧, 我決定和陳姐一起出去找份工作試試。”

林母将存有三十萬的銀行卡交給林聽, 臉上帶着淺淺笑意。

“不用, 你自己留着就好。”

“找工作的事情你量力而為,身體不好別過分折騰。”

“知道啦, 有需要用到錢的地方你一定要記得和我說。”

林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心底默默決定一定要加快賺錢的腳步。

其實林聽不肯收錢倒也不是因為嫌林母兜裏太幹淨,怕她遇事毫無底氣。

她單純嫌少而已,這三十萬相較起林棟梁手中的錢,實在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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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所顧慮的事情基本都解決了, 李鳶也拿黃道吉日作為借口死拖着林棟梁一直不領證,李含淵更是絞盡腦汁拒絕變成他戶口本上的第二頁。

無可奈何的林棟梁獨自一人氣得要死, 卻又拿尚未到手的母子二人沒什麽辦法,只能先出差去忙項目上的事情, 等到所謂的黃道吉日再回來。

林聽得知他出遠差的消息後不得不暫停舉報,生怕走漏了消息讓他提前跑了。

李鳶事後道了歉,愧疚于自己沒把人給穩住。

【李鳶阿姨:抱歉】

【李鳶阿姨:等他回來了我會第一時間跟你說】

【李鳶阿姨:我也很想看着他早點進去】

【李鳶阿姨撤回一條消息】

林聽一直在看着聊天界面,李鳶撤回去的那條消息她看見了。

她從未懷疑過李鳶想要報複林棟梁的心,可後來找補的消息怎麽看都有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過了十分鐘左右,林聽才回複她。

【口斤:沒關系】

【口斤:萬事以安全為先】

她托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轉而給付聞語發去了消息。

【口斤:聞語,你這幾天幫我盯一下】

【口斤:如果有看到林棟梁回家,就給我打個電話】

【聞語:好的】

林聽看了眼桌上準備了好幾年的文件,輕輕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她都希望李鳶也能迎來新的生活。

五天後,一月十六日,周三。

晚上十點零五分。

林聽正在寫卷子,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猛地打破了房間內的寂靜。

她放下筆,接起來喂了一聲。

“聽聽,我看到林棟梁的車了!”

“他可能在我上晚自習的時候回來的。”

付聞語現在已經能夠自然而然地喊出林聽的小名,人正牽着車站在林家外頭四處張望着。

林聽聞言心裏一咯噔,馬上問道:“有看到李含淵跟你一路回來嗎!?”

“沒有诶,他之前跟我回來的時間點差不多,自行車一般也是停在庭院裏,我現在既沒看到他的車也沒看到他的人。”付聞語歪了歪腦袋,有點疑惑,“今天房子裏的燈也很暗,好像就一個房間亮着。”

林聽沉默了片刻。

她握緊了手機,收斂起全部情緒平靜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家去吧。”

将付聞語的電話挂斷後,林聽本想給李鳶發消息,結果對方竟率先彈了個視頻通話過來。

她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劃向接通。

畫面一跳,雙眼充血暴突的林棟梁出現在屏幕裏。

與平日形象不同的是,今夜的他未着寸縷,被五花大綁在床上,嘴裏塞滿了加熱過的粘糕,即便用力到漲紅了臉,也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嗚嗚啊啊,一個清晰的字都說不出來。

林聽看到此情此景算不上驚訝,只是覺得可惜,很可惜很可惜。

其實在她送上誠意的那天,李鳶跟她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李鳶十九歲時的故事。

那時候的李鳶剛上大學,一個省吃儉用、勤奮刻苦、與媽媽相依為命的好姑娘,終于靠着日複一日的努力邁向了美好人生的開端。

她模樣生得清純美麗,在誘惑衆多的城市裏卻從未生出過戀愛的念頭,只想趁着空閑時間多打幾份工,讓自己和體弱多病的媽媽過得好一些。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性堅韌的女孩,被林棟梁盯上了。

剛入社會不知人心險惡的她,在外頭辛苦兼職後累得滿頭大汗,幾乎是感恩戴德地接過了林棟梁親手打開送過來的礦泉水,大口大口喝下後,很快就變得不省人事,然後.....

然後她被強/奸了。

那個時候的女性都以此為恥,可李鳶卻不同,她脫身後馬上和媽媽說了這件事,并跑到警局報案。

但令人痛苦的是,她身上的痕跡都被清洗幹淨了,而事發周邊既沒有人證也沒有攝像頭。

即便如此,李鳶和媽媽也沒有放棄,勢必要求得一個公道。

犯事手法熟練的林棟梁得知這件事後,先是用錢誘惑李鳶當他的情/婦,李鳶不從,他就開始使用下三濫的暴力手段,威脅恐吓家境清貧的母子倆。

而最疼愛李鳶的媽媽,始終不肯放棄将壞人繩之以法的媽媽,發病的時候被林棟梁雇來的地痞流氓關在了空蕩蕩的小黑屋裏,最終生生疼死了。

李鳶為此哭到撕心裂肺,不顧一切想要殺了林棟梁,結果卻反被毒打了一頓,差點也死在媽媽身旁。

強撐着一口氣養好傷的李鳶,用剩下的一丁點餘錢安葬好了媽媽後,決定先忍辱負重讀完大學,至少這樣能多給她一些對付林棟梁這個人渣的底氣。

可惜厄運專挑苦命人,她發現她懷孕了。

悲憤交加的李鳶根本沒錢去醫院做手術,她冒着風險利用課餘時間拼命賺取一小筆費用,接着通過小廣告找到了一家便宜的私人黑診所,結果才剛付完錢躺上手術臺,這家診所就被查封了。

走投無路的李鳶試過捶打腹部,往高處跳下,故意摔倒,都沒能弄掉這個孩子。

精疲力盡的她看着日漸變大的肚子,不敢再去上課,認命辍學之後一個人坐在街邊嚎啕大哭。

默默讓眼淚一點點風幹的李鳶,發現自己現在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殺了林棟梁。

她一定要殺了林棟梁,為媽媽,也為自己報仇。

于是,李鳶退掉了兩室的租房,搬進了環境差勁的地下室。

她沒有學歷還懷着孩子,只能去當個服務員先賺點錢維持生活。

分娩那天,她沒錢打無痛針,也沒錢剖腹産,硬生生吊着一口氣把孩子生了下來。

生完孩子後她連月子都沒空坐,又匆匆白着一張臉去賺下個月的房租和生活費。

而生産的後遺症也因為她的貧窮接踵而至,先是盆底肌松弛出現漏尿情況,再是子宮嚴重脫垂,每一次上完廁所都要用手把落下來的子宮塞回體內去,走路時摩擦到也會疼得難受。

她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受刑罰,夜裏痛苦到難以入眠時,她都想爬起來将孩子摔死。

可是她的良知不允許。

走到這個地步了,她身上竟仍然殘留着一絲十九歲時的影子。

麻木的李鳶就這樣慢慢地将李含淵拉扯大,年輕的容顏漸漸老去,名字也從李鳶一點點變成了李含淵的媽媽,以及李阿姨。

漫長的十五年,她沒有一天忘記最初的恨意,可她連生活都過得勉勉強強,又如何殺得了永遠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的林棟梁。

她太累了,差一點就要放棄了,想着,幹脆罷了。

誰料,林棟梁的公司竟對外開放了一個正巧适合她的崗位。

這是什麽?這就是天意啊。

她注定,她注定是要——

“李鳶阿姨。”

“你這是.....在幹什麽?”

林聽出聲喚了她的名字,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李鳶沒有回應,只是将手機前置鏡頭對準了林棟梁那張醜陋的老臉,然後,用力地将手掌揮了下去。

她惡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用力且瘋狂地抽打着他的臉,一直打到手腕發酸,看着他腫成豬頭才停下。

“畜生!”

“人渣!”

“賤男!”

林棟梁扭曲着贅肉層層疊疊的身軀,脖子上爆出了好幾條恐怖的青筋。

他聽着李鳶暢快的辱罵,眼底的怨毒滿到快要溢出來。

林聽透過屏幕看着他仿佛受盡了屈辱的樣子,表情從起始的擔憂變成了欣賞。

她和拼命擴張着鼻孔吸氣呼氣的林棟梁對視着,緩緩勾起了唇。

從李鳶開啓視頻通話的那一刻,林聽就知道她收不了手,林棟梁也活不到第二天天明了。

所以與其再做無用的勸解,倒不如珍而重之地收下這份來自于李鳶的禮物。

“真醜啊。”

“果然一個又蠢、又賤、又醜、又老、又臭的男人,最喜歡的就是幻想,幻想着自己不管到了哪個年齡段都魅力無窮,還能被年輕漂亮的女人喜歡,并對此深信不疑。”

“既然你都被騙到這個地步了,那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你和李含淵的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是我串通醫生僞造的哦,你根本就沒兒子,你注定是斷子絕孫的命。”

林聽漫不經心地說着話,林棟梁越痛苦,她心情就越好。

李鳶看着林棟梁想殺人的眼神冷笑了一聲,伸手從床頭抽出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素來喜歡恃強淩弱的林棟梁瞳孔一縮,意識到李鳶真有膽子殺人後,終于開始知道害怕了。

他掙紮起來就像一只發狂的肉豬,渾身橫肉翻騰。

李鳶沒有理會他的求饒,就像十五年前那群流氓沒有理會她的乞求一樣,冷靜地将刀往下移,對準了男人的萬惡之源,一點點,一點點,慢慢地切割着,直到啪嗒一聲,徹底斷了。

林棟梁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碩大的眼球差點瞪出眼眶。

林聽只能看到他痛苦到扭曲的面龐,以及顫抖不止的肩膀,心中還略感可惜。

李鳶可能覺得她還小,所以不願讓她見血。

“林聽,等下視頻挂斷後記得馬上報警。”

“有關于我的事,你不需要有任何隐瞞,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什麽才是強/奸犯真正該有的下場。”

面無表情的李鳶剝離掉近段時日以來的假面,恢複成了初見林聽時的那副冷漠模樣。

她的語氣裏的耐心已經完全消失,手裏染血的刀幾乎迫不及待想要向下揮動而去。

林聽明白她的話,也理解她的心。

可還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知你含冤,那,李含淵呢?”

林聽問這個問題,并不是為了李含淵,而是為了李鳶。

只要她願意活着,林聽到目前為止就還有辦法救她。

她也還有機會去過上新的生活。

可視頻那頭卻沉默了很久,喇叭裏只有林棟梁凄慘哀嚎聲。

林聽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李鳶把手機屏幕轉向自己,用微微發着光亮的眼睛看林聽。

她将手指放在了挂斷鍵的位置,結束視頻前只說了一句話。

她說:“對不起,我也想媽媽了。”

她不想當媽媽,也不想當阿姨。

她只想回到十五年前,當媽媽的李鳶。

滴噔一聲,視頻挂斷。

林聽舉着手機呆滞了許久。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刻該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腦子混亂到差點忘了接下來要做什麽。

直到稍稍緩和了一點,林聽才撥通報警電話,強裝出吓到組織不好的語言的樣子,硬拖了五分鐘。

等警車到達林家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分鐘。

一場大火正從林家內部往外擴散着,火勢特別猛烈,一團濃煙沖天而去。

消防車也緊急趕到現場進行撲救,整個場面混亂不堪。

林聽一邊應付着付聞語和李含淵慌亂的詢問,一邊往林家趕去。

等她到達目的地後,林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而廢墟裏只有兩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有記者火速趕到了現場,開始對周邊鄰居進行采訪。

林聽見狀隐在了陰影中沒有現身,只是淡淡嘆了口氣。

“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媽呢?我媽呢!???”

李含淵收到林聽的通知後匆匆忙忙趕過來,被她拽到了一邊後無措地詢問着。

林聽本身對他提不上有什麽感情,因此很直接道:“她和林棟梁同歸于盡了。”

“你......說什麽?”

李含淵抖了一下,眼睛裏的光破得稀碎。

他難以置信地趔趄一步,眼淚噴湧而出。

“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對吧?”

“她明明白天的時候還跟我說,讓我晚上別回這裏,回我們的家。”

“她說她想吃我煮的宵夜了,我都煮好了很久,她卻一直沒有回來。”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讓她做傻事的嗎?”

“我真的後悔了,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找你了。”

“現在我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媽媽了.....”

李含淵在嘈雜的環境下哭得撕心裂肺,除了林聽,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而林聽也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什麽安慰的動作都沒有。

她覺得沒什麽好安慰的。

因為李鳶真的為他做了很多。

沒過多久,一張名為《強/奸犯的下場》的血腥照片被大範圍傳播。

在照片被全網緊急和諧之前,林聽找到了最初版本。

照片上的人是被渾身上下全是細密刀傷、沒剩下一處好肉的林棟梁。

警方那邊調查很快,李鳶跟林棟梁的身份很快就确認了下來。

身為報警人的林聽也被第一時間傳喚過去問清楚狀況。

李含淵跟了過去,然後,他終于知道了自己身世來源。

他原來是強/奸犯的孩子。

林聽顧不上面如死灰的李含淵,而是先配合警方将案子定下來。

由于人死後無法再追究刑事責任,林聽搜集的罪證全成了廢紙,第二天警方給出的通報也很簡單,大概意思就是李某仇殺林某某,最後縱火畏罪自殺。

但警方的通報歸警方的通報,照片的事情在網絡上可沒完。

李鳶十幾年來都很低調,沒有照片也鮮少與人往來,連住在林家時也從不輕易露面,因此關于林家仇殺一事,衆人只知死狀丢人的那個男的叫林棟梁,是個十惡不赦的強/奸犯,十幾年後遭到報應,被滿懷仇恨之心的女子殘忍地反殺了。

林聽依照李鳶生前意願,隐去李含淵的存在,匿名将她的過往發到網上,很快就引起了軒然大波,憤怒的罵聲一片片。

林母和陳姨看到這些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後,一個自閉了一天,一個看着□□照片笑得很痛快。

而身為林棟梁之子的林聽,本來差點被人沖了,是陳姨接受了采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描述了林聽和林母身為不知情者,在林棟梁手中也遭遇了非人的對待,早在林棟梁死之前就被趕走了。

然後,已經下地獄的林棟梁被沖得棺材板都要爛了。

林聽後來妥善安排了兩具屍體的身後事,林棟梁燒成灰後,林聽一腳把骨灰壇子踢進臭水溝裏,而李鳶的骨灰壇則交給了已經許久沒開過口的李含淵。

“李鳶阿姨她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你不主動說,換個地方住,沒人會知道你是殺人犯和強/奸犯的孩子,我也會幫忙照顧你到有能力養活自己為止。”

林聽看他那副郁郁寡歡随時要死的樣子,在他一腳踩空階梯摔死之前開了口。

“......”

李含淵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良久後,他才啞着聲問:“我媽媽她,有沒有留什麽話給我?”

“算有吧。”

“她說對不起,她也想媽媽了。”

林聽話一說完,神經緊繃的李含淵嘴巴一扁,忍不住哇一下大聲哭了出來。

他不敢去想李鳶生前該有多委屈,最後一句話才會留下這個。

她養育了他十多年,從來就沒從他身上獲得過一星半點的慰藉。

甚至于,她每每看到他的臉,都像看到了十幾年前害她淪落至此的仇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受盡了委屈的李鳶,死前還為他斬斷了一切未來可能要面對的流言蜚語。

他突然就理解了經常被拿出來讨論的一個話題【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最想做什麽?】

最想阻止我媽生下我。

最想阻止我媽喝下那瓶水。

最想看看我媽的媽媽長什麽樣。

是什麽樣的愛,能讓她反複咀嚼了十多年沒有忘。

可能,等他十幾年後或許也能體會到這種心情吧。

“嗚嗚嗚嗚嗚那是我媽!我就要主動說!我媽是李鳶!我媽是李鳶!!!!!”

李含淵哭得崩潰,抱着骨灰壇大聲喊着李鳶的名字。

林聽靜靜看着他,眼神終于柔和了一絲。

還行,李鳶沒算白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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