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牧野聞歌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見那名一身道袍的老者緩步朝這方走來,南淮笙正納悶來人是誰,就聽方才還在和崔二談論海上大魚的李太玄激動地說:“賀侍郎怎會在此!”
老道走到幾人跟前,笑呵呵地捋着胡須說:“貧道前些日子向陛下乞骸骨,如今正要還鄉,先前在京中還聽說太玄你要下江南,沒想到竟還真在路上遇上你了。”
“賀侍郎竟已卸任?”李太玄頗為驚訝,這位忘年交再熬兩年說不定就能升任六部尚書,不像自己一身本事無處使,他頗為惋惜地說,“該再留一留的。”
賀侍郎搖搖頭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年紀大了,幹不動喽,不如還鄉做個清閑老道來得自在。”
南淮笙:“?!”
南淮笙一驚,竟然是這位賀侍郎。
李太玄見賀侍郎執意已決便不再勸說,況且他自己也是賜金放還之輩,到底也沒立場多說什麽。
只是他有些好奇地問道:“你今日為何這身打扮?”
賀侍郎撣了撣兩袖,笑道:“離京前我跟陛下請旨做了道士,今後便是一介閑雲野道,等回鄉将老宅改成道觀,倒是可以請太玄來觀裏修道修道。”
李太玄打趣道:“何須等日後,不如我與你同去,也好替你那道觀添磚加瓦。”
賀老道眉毛一挑,當即問道:“此話當真?”
李太玄樂呵呵說:“自然當真,”他指了指南淮笙,又說,“我正要送南世侄回秦淮,不如你與我等同行,等他安全抵達後我便與你同走。”
賀老道此行還鄉正要路過秦淮,想也不想便立刻應下,他看向南淮笙,問道:“這位便是杜尚書府上那位小公子?”
南淮笙拱手道:“晚輩南淮笙,見過賀道長。”
賀老道盯着南淮笙瞧了瞧,樂呵呵地說:“如此芝蘭玉樹,難怪杜尚書看得緊,平日裏一有同僚朝他打聽你的婚事他便總找借口溜走。”
李太玄也看向南淮笙,調侃說:“世侄一表人才,想也知道多得是人家想結這門親事。”
南淮笙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遭,被李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羞臊。
誰知崔二這個大嗓門卻忽然出聲嚷嚷說:“嗨,杜老爺遇上的那些許同僚能有幾分功夫,哪裏比得上隔壁秦王,他府上那叫王成的小子三天兩頭來我這兒獻殷勤,見天的吃的用的往我這兒送,就為了多給少爺駕兩日馬車,秦王那一片真心可是太陽月亮才能見着。”
聽着崔二這話,南淮笙唰的一下鬧了個大紅臉,當即梗着脖子反駁道:“怎麽就是秦王的一片真心了,我怎麽瞧怎麽是王成那小子看上二叔你了,不然他怎麽老是給你送吃的用的,嗨舍不得你給我駕馬車?”
崔二頓時一陣惡寒,他搓了搓砂鍋大的拳頭,瞪着一對兇神惡煞的眼珠子說:“那哪兒能啊,我哪裏讓他瞧得上,倒是少爺你細皮嫩肉的,說不定秦王就瞧上了嘞。”
南淮笙胡攪蠻纏:“哪兒不能,說不定王成那小子癖好不同,就好二叔你這樣渾身有勁兒的。”他說完還使勁拍了拍崔二胳膊上的腱子肉。
崔二一個激靈,當即不敢再跟他家少爺對白,萬一王成那小子真瞧上他了怎麽辦,他可不興答應。
王成正在京城裏替自家王爺四處跑腿,半點都不知道好大一口黑鍋已經扣在了他腦袋上,他要是知道了,誓要跟崔二拼個你死我活。
李太玄和賀老道被這二人逗得哈哈直笑,幾人去城中客棧飽食一頓便一起返回四方商行的船上。
南淮笙與賀老道随李太玄進了他那處吃茶,三人天南海北地閑聊片刻,李太玄忽然朝南淮笙說:“世侄,這老道以前可是禮部任職的,你日後若是想考科舉,還不趁這機會好好跟他請教請教。”
南淮笙沒想到這位離職前竟然是禮部侍郎,雖然他自己還真沒本事去考科舉,但耐不住他那許多好友明年就要參加春闱了,他還真受不住這個誘惑。
他恭敬地朝賀老道拱了拱手:“還請賀道長不吝賜教。”
賀老道剜了李太玄一眼,佯怒道:“淨給我找麻煩。”
李太玄半點不怕他,只管樂呵呵喝他的美酒。
賀老道轉頭又捋了捋胡須笑眯眯地對南淮笙說:“南家小娃盡管問。”
南淮笙沉思片刻,終是開口說:“我聽聞柳三易柳公子當年秋闱是京中的解元,可後來卻因故寸步難進,”他壓低聲音問道,“請賀道長幫忙算上一卦,若是柳公子明年春再次下場,可有機會金榜題名。”
賀老道看向南淮笙的雙眼忽然一亮,緊接着他高深莫測地掐起指來,片刻後便若有所得地說:“或可一試。”
李太玄看他在哪兒裝模作樣也不說破,只管一杯一杯地淺酌路上稍帶的桃花釀。
南淮笙當即福至心靈,既激動又謹慎地追問道:“敢問道長,可是來年春的主事人選還有周旋的餘地?”
賀老道擡手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如今正二龍鬥法,你且看着。”說完他便與李太玄一同吃酒,任南淮笙再如何說好話都不再透露半句。
南淮笙心急如焚,可賀老道不願多言他也不敢強行追問,唯恐涉及機密太難會給這位老先生招來災禍。
柳詠這些年之所以屢試不第便是因為吳太師一派的人從中作梗,而他如果春闱要下場,蘇尚書這個做外祖父的就是第一個要因此避諱的,這無疑給了吳太師一派大空子鑽。他若為此不下場,那豈非一年複一年,年年複年年,一年一年等下去沒完沒了。
若柳詠下場,如今蘇氏兄弟等人又與他交好,吳太師一派自然會将他等也視為秦王派系,若是從中阻攔一二,那幾位恐怕也要仕途受影響。
況且南淮笙記得那些文壇留名的大才子許多都仕途不順,更不乏屢試不第多年困苦之輩,他是當真不願意這幾位友人因為自己的關系出岔子,只望秦寒之這回能将吳太師的人從春闱主事的位置上踢下去。
不說能換上秦寒之自己的人,就算主事之人立場中立,他對幾位友人也有信心,他等定然能憑借自身真本事金榜題名。
商船又行了幾日,這日午後終于在秦淮碼頭靠岸。
南淮笙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終于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一連在大運河上漂了幾日,再不下船他都怕自己要暈船了。
到了秦淮,南淮笙這個秦淮人就是地主,自然要将李賀二人請去府上一盡地主之誼,更何況這兩位還是專程為送他而來。
三人一下船,就見一名富家少爺打扮的男子正站在一輛馬車跟前興沖沖朝他們幾人招手,南淮笙挑頭看去,只覺那人很有幾分眼熟。
崔二連忙朝南淮笙說:“少爺快看,那是大少爺來接你了!”
南淮笙一愣,原來是他兄長南伯文,難怪自己會覺得面善,于是他引着李賀二人下了碼頭來到南家馬車跟前。
他笑道:“許久不見,兄長近來可好?”
南伯文直勾勾盯着南淮笙眨了眨眼睛,片刻後又看向崔二,跟他确認道:“這是笙兒?”
“嘿,”崔二就納悶了,“你沒認出小少爺你瞎招什麽手啊,感情你就認出我來了。”
“當真是笙兒?!”南伯文這下差點高興地從地上蹦起來,他一把攬住南淮笙又抱又拍,激動地說,“我還道是哪裏來的小仙君,原來是我家的!”
南伯文常年幫南九爺管着南家的生意,打小就跟着崔二學了一身的本事,現下正高興的時候,他下手也沒個輕重,拍得南淮笙差點以為自己要受內傷。
南淮笙趕緊叫停:“哥,你輕點拍,骨頭都要被你拍散了。”
聽到南淮笙呼痛,南伯文總算放過他,滿臉笑意卻藏都藏不住,最後沒忍住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說:“我弟弟當真變聰明了,真好。”
南淮笙知道南家人先前已經從崔二那兒得知他神志恢複的消息,但聽到消息和看到真人的沖擊還是不一樣的,南伯文這個哥哥能為他感到高興,他自己當然也覺得高興。
他朝南伯文介紹過李賀二人,一行人這才坐上馬車回南家。
不多時,馬車在南家院中停下,南淮笙一下車就傻眼了,這滿院子的山山水水奇花怪石,左右無不是雕梁畫棟珍玩古物,放眼望去庭院規模絕對不比秦王府小,一應裝潢更是比尚書府氣派。
南淮笙忽然一陣冷汗直冒,南家有錢他知道,秦淮天高皇帝遠他也知道,可這終究是王朝統治的時代,哪日皇帝兜裏缺錢了,南家不就正好是那只待宰的大肥羊麽。
将李賀二人安頓好後,南淮笙拉過南伯文問道:“哥,爹娘呢?”
南伯文:“娘自從你好了之後便住進廟裏還願去了,爹前幾日才去看她,估計最近都不會回來。”
南淮笙說:“那你一會兒派個人送我去廟裏一趟,我見見爹娘。”他必須跟爹娘談一談南家的未來。
“可不成,”南伯文連忙擺手,說,“算命的道長說了,你好了之後至少半年內都不能與爹娘相見,否則對你不利,我還要去信告訴爹一聲,讓他這兩月也在廟裏住下得了。”
南淮笙:“……”
好吧,他哥不說他都忘了爹娘是因為聽信一個道士說北方有他的機緣才将他送去京城的。
最終南淮笙也沒能去廟裏見爹娘,賀老道因為挂念改造道觀的事,加之南家的商船只在秦淮停泊兩日,于是李賀二人也只在南家小住了兩日便離開。
南伯文為了感謝兩位長輩千裏迢迢送南淮笙回家,聽說賀老道要修道觀的事後立刻派了一支匠人隊伍随船去幫忙。
這日天氣正好,南淮笙送李杜二人上船後便在秦淮河畔漫步看風景,河中大船連着小船,小船又接着大船,岸邊的人在看風景,船中的人在看他。
南淮笙只覺這江南水鄉別有一番滋味,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小冊子勾勒起來,不多時一條生機盎然的秦淮河便躍然紙上。
他在畫紙的空白處寫道:
“八月二十三,秦淮送別李太玄與賀之章,歸家已有兩日,願所見之景與君共享。”
收筆後,南淮笙将這一頁畫紙完整地從冊子上剝下,卷了卷裝進随身攜帶的小竹筒中,封好口後又交給跟随在身後的蘇馳:“給你家王爺的。”
蘇馳如今已從秦王的貼身侍衛成了王爺和王妃之間的專屬信鴿,他十分熟練地接過小竹筒揣進懷裏貼身保存,只等接頭的人來将此物取走。
【作者有話說】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出自賀知章《回鄉偶書其一》。
賀知章,字季真,人稱詩狂,曾任禮部侍郎,後贈禮部尚書,天寶三年告老還鄉,請度為道士,同年李白賜金放還,曾稱李白為谪仙。
感謝在2024-04-02 23:26:24~2024-04-03 23:33: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漠殇雪 32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