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因為知道盧觀昭今天會比平常還要早來請安,正院也早早就忙碌了起來,加上主君也宿在正院,整個含輝堂的氛圍都比往常更嚴肅一些。
盧觀昭剛踏入正院,便看到早有侍從在等待。
“少主君,表少爺。”笑容滿面的男侍朝着他們行禮,便引着她們進入內堂。
“安福哥哥,父親起了麽?”
安福是盧父身邊服侍的男侍,年紀也不算小了,只是還沒到馮叔叔那樣的地步,所以盧觀昭喊哥哥,他一直服侍在盧父身旁也并不嫁人。
安福聽到了少主君的話,便回複道:“主君今日休沐,現下與正君都起身了,正在內廂,還請少主君與表少爺等待片刻。”
盧觀昭很想問安福,她經常對掐的父母今天有沒有吵架,但是想到身旁還有個孟灼只能作罷,家醜不可外揚,雖然她感覺過不了幾天孟灼也能發現國公府的兩個大佬不太對付。
盧觀昭點點頭:“那我便和表弟在正廳等待母親和父親。”
一旁的孟灼也腼腆一笑,自從進入含輝堂,孟灼便沒有再像剛才那樣略帶着活潑地說話,舉止優雅娴靜,估計是想給正院的人留下好印象。
等人也不用站着等,盧觀昭示意孟灼也坐在一旁的留仙凳,安福來給她們二人上茶。
盧觀昭對着孟灼道:“母親與父親知曉我們會來,不會讓我們等太久,若是你餓了,我讓人給你上些小點心墊墊肚子。”
孟灼內心對盧觀昭還能注意到這些小事而感到有些驚訝,同時也因為她的關心而內心開懷,他揚起了可愛的笑容,又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多謝表姐關心。”他壓抑住內心因表姐關照的小小雀躍,“舅母與舅舅乃是長輩,孟灼敬重,等待多久都無妨。”
他看着面前溫和的少女笑道:“況且有表姐陪伴等待,孟灼只覺得很好。”
聽到孟灼的話,盧觀昭內心都忍不住一抖,不是因為被感動,而是覺得有點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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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他坦坦蕩蕩一派發自肺腑的天真模樣,仿佛他這樣帶着些許暧昧的話都是他人的錯覺。
明明她們才見不過兩面而已,卻因為孟灼自來熟般的親近,讓盧觀昭感覺他們像是自小一起長大似的。
盧觀昭覺得小小年紀就有這樣天生親切感的孟灼挺厲害的。
她敬佩地朝孟灼點頭,低頭喝茶。
和盧觀昭說的差不多,國公娘子和國公夫郎并沒有讓她們等待多久,聽到她們倆已經來請安了,很快便出來了。
“昭姐兒,灼哥兒。”內室的門簾輕響,伴随着腳步聲,盧觀昭聽見了父親的呼喚。
她站起身,一旁的孟灼也起身,跟着她上前迎人。
盧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金枝玉貴、清麗俊逸的女兒朝着他走來,帶着笑容行禮,而一旁清秀可愛的小少年就像是她的身後人一般,也帶着恭敬的微笑行禮。
仿佛讓他看到了一對十分般配的檀郎謝女,原本他接家裏的外甥就是暗藏了心思,現在真看到了,只覺得越看越滿意。
“給母親、父親請安。”見盧父盧母落座,盧觀昭上前行請安禮。
“給舅母、舅父請安。”一旁的孟灼也是如此。
“起罷。”和盧父內心高興的想法不同,盧母态度略顯平靜,但也不失溫和。
盧觀昭擡頭,便看到了母親短暫落在孟灼身上的目光,随後和自己對視。
“坐。”盧母言簡意赅道。
盧觀昭聞言稱是,和在盧父以及其他人面前不同,盧觀昭在母親跟前大多都顯恭敬而親近有餘。
盧觀昭這輩子的父母,和她上輩子差別很大。
上輩子她的父母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但是夫妻相持,一家人和睦地一起生活。
但是這輩子,不知道是不是環境變了,人也變了,父母雖然還是那個父母,但是二人感情卻像是因為家族聯姻而十分平淡,平日裏也多吵架對立,不過由于因為利益捆綁在一起,倒也就這樣過下去。
而現在盧父的心思大多也放在她身上,盧母則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位蘇側侍。
上輩子盧觀昭和老媽關系很好,家裏有什麽八卦啊都能一起偷偷讨論,盧觀昭有什麽事情也都會和老媽說,然後一起捉弄老爸。
然而這輩子的老娘變成了一個威嚴無比的封建大家長,有着刻板印象般的說一不二和固執,還有着對兒女的高标準要求。
而總是笑呵呵的老爹則是成了急脾氣又符合世俗規則的“世家貴男”,封建而高傲。
每當看到他們相敬如賓的模樣,盧觀昭總是會想到上一輩子的父母,而每當想到,她就會很難過。
這輩子的老媽有了其他心上人,而偏心于心上人的孩子,盡管她給予了盧觀昭國公府的一切,也會覺得有這樣的長女為豪,但盧觀昭能敏銳地意識到一點——
她曾經感受過什麽是完整的母愛,但凡缺了一點都能感覺到差異。
而現在,她感受到了那份差異。
也因此,盧觀昭很讨厭聽到父母又吵架,母親又跑到側室那裏之類的消息。
仿佛親眼看見原本關系好好的父母親在面前鬧離婚出軌一樣,讓人難過惡心。
所以盧觀昭選擇避而不見,實在得見就冷淡相待。
她也不是沒有冷淡的資本。
英國公世女只要不帶頭造反,在整個王朝都能舒舒服服地活着。
就算是在這一塊磚往下砸,都能砸到一堆皇親國戚的長安城也是如此,她身份貴重到在長安城皇親國戚中都能排行靠前,僅次于皇女。
而對于向來溫和寬厚的英國公世女會有如此态度,旁人自然也會給她補齊理由。
“昭姐兒昨日睡得怎麽樣?今早起來有沒有頭疼?”雖然很高興家裏的外甥能上來,但是盧父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女兒。
并不是所有世家都嚴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語這樣的規定,盧母不會在這方面過于嚴苛。
“挺好的。”盧觀昭笑道,“母親與父親可安睡?”
盧母微微點頭,而盧父則話多一些。
“知道你和東平侯出去少不了喝酒,但切莫貪杯,你現下又是癸神駕到的日子,還是要多多注意為好。”
面對父親的關心,盧觀昭自然點頭稱是。
大多都是盧父的絮絮叨叨,也不落下孟灼。
“灼哥兒初來長安,你若是将來有空便多陪陪他,長安也沒有江南世家裏的那些規矩,多出去走走逛逛也是好的。”
孟灼姿态優雅,面上一直帶着笑容,聞言他笑道:“多謝舅舅關心,若是表姐不嫌孟灼煩,孟灼便厚着臉皮請表姐帶我出去。”
盧父很高興她們姐弟二人關系好。
盧觀昭見如此,也只能跟着表示有空一定帶表弟出去逛逛雲雲。
而一旁的盧母則略微皺了皺眉,但是神色變動不過一瞬,并沒有讓人注意到。
盧母知道盧父的打算,雖然孟灼并不是盧母內心最優的候選人,但也并未完全踢出盧觀昭夫郎的人選。
畢竟孟灼雖然父親亡故,但是他的母親乃并州刺史,又出身江南孟家,和正君又是親戚,若是不挑頂級高門,配給英國公世女做夫郎也夠格。
但到底是長女的婚事,又是挑選英國公未來的男主人,盧母自然慎之又慎,十分上心。
畢竟以盧觀昭的身份,尚公主都綽綽有餘。
然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沒有那位盯着盧觀昭夫郎的位置上的時候。
盧母想到了前幾日上朝後,聖人私下召她觐見的事。
聖人雖然像是和她在拉家常,但素來很會揣摩帝心的英國公娘子也大約明白了聖人的暗示。
英國公世女的婚事,聖人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
既然聖人都這樣暗示了,恐怕她也無法做主了。
盧母向來對朝中風向把握得很準,從當初的從龍之功到如今簡在帝心,英國公如今的地位也少不了她的謹慎與大膽。
盧母思來想去,聖人是想給大女兒定哪家的兒郎?卻實在想不出。
仔細想想适齡兒郎,身份最重的當屬聖人親子,當今四皇子江都帝卿李上泇,但若是尚公主,聖人直接下旨賜婚即可,不必如此模棱兩可和她說。
反倒像只是占個名額,之後還有可能再變。
盧母尚無頭緒,直到昨日上朝,聽到有人提起北境的恒陽郡主要歸京了,內心才驀然一驚。
細細想來竟背後有些冷汗——是因為吓的。
聖人難道定的是和恒陽郡主的婚事?!
要知道年輕一輩的貴女們尚且都不太能接受這麽一位上戰場帶兵打仗的男将軍,以盧母為首的老牌貴族,更是對恒陽郡主處于一種無法控制的掩飾性鄙夷狀态。
是,是知道他保了北境平安,護國邊境功勞重大。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腦子裏男人應當遵循的三從四德讓盧母實在是過不了這個檻。
就好像是盧觀昭喝解酒湯,知道對身體好,但是就是讨厭不想喝。
盧母其實猜測聖人有補償自己好友的兒子的心思,準備為其挑選妻主,但因為腦回路和盧觀昭一樣,覺得女兒年齡還小了恒陽郡主幾歲,選不到女兒頭上來,心裏曾默默同情被選中的那家女郎。
卻不曾想——
竟是自己家啊!
如果早知道聖人有這心思,說什麽盧母都早早先把盧觀昭婚事給定了!
恒陽郡主是什麽人?朝中衆人都不知道,因為猜測到了聖人的心思,盧母緊急打探。
看到手下人打探來的消息,盧母頭都大了。
什麽帶兵如神、天生神力之類可能存在誇大和虛假的民間崇拜放一邊。
赤面獠牙,身材魁梧這一句話就開始讓盧母口幹舌燥,直到——
北境無矩,行為粗野,多如鄉間粗婦,不似男兒。
不似男兒這句簡直就像是壓死了盧母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恨不得沖到皇宮裏請求聖人收回成命。
但聖人狡猾就狡猾在這一點,她并沒有點明她要給盧觀昭賜婚,只是暗示了英國公府不得私自定下婚事,并表示她已經查清楚英國公世女到底有沒有青梅竹馬之類的口頭娃娃親親家了。
盧母雖然很想沖動一回,偷偷趕緊給盧觀昭定下婚事算了,但也知道如今威嚴并重又深有成算的聖人決計不允許英國公府違背她的旨意。
畢竟以盧母對聖人的了解,皇帝可是做得出來下旨命他們婚約解除的事的。
只能內心祈求還有其他更好的人選,聖人作罷。
所以這是昨日盧父和盧母吵架的真正原因。盧父提了孟灼之後,因盧母不能明說聖人旨意,只能說不同意,卻說不出其他理由,讓盧父認為盧母偏心而一頓好罵。
加上剛好盧觀昭妹妹盧明雁撞到槍口上,頭一次成了盧母的發洩口。
這樣想着,盧母對着盧觀昭道:“昭姐兒,用完膳便随我到書房。”
而盧觀昭并不知曉自己的命運,她只覺得好煩,又要聽老娘訓誡教訓,內心不情願,但表面畢恭畢敬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