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有孟灼在,這頓早膳吃得很平和,按照盧觀昭以往的經驗,她老娘老爹碰在一起不吵架也會互相針對幾句,但今天非常和諧。
大約只有她心裏不太和諧。
一想到吃完飯又要和她老娘交流,十有八九就是要訓斥自己的,盧觀昭就很想現在找借口跑路。
然而現實并沒有機會給她跑路。
用完膳,和父親告辭,盧觀昭就被老母親帶到了前院。
國公府的書房盧觀昭來得不少,但幾乎都沒有什麽愉快的回憶。
書房環境很好,但是內部安靜而顯得有些嚴肅,母女二人剛進入的時候,還略有些尴尬。
盧觀昭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道:“不知母親喊從嘉來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叫你嗎?”盧母的聲音略帶着嚴肅,似乎還有着幾分不滿。
盧觀昭心道就現在這個她才說完一句就被頂一句的樣子,她才讨厭和現在的母親說話。
盧觀昭表示自己沒有,并十分熟練地道歉。
盧母的話就這樣被噎在喉嚨裏,看到盧觀昭這種死樣的态度心裏莫名就來了氣。
但她也知道盧觀昭什麽也沒有做錯,只是她一看到盧觀昭這種萬分不舒服想要趕緊離開的态度就很不爽。
盧母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單刀直入地說道:“六殿下如今也到了出入上書房的年齡,前些日子陛下表示要為六殿下挑選伴讀,此事你可知曉?”
在晉朝,皇女出入上書府并非是讀書學寫字之類去上學,國子監才是她們上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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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房是指皇女們進入朝堂前的最後培訓,也是皇帝以及朝中大臣評估皇女是否有能力開始接觸朝中事務的地方,因此對于皇女們來說十分重要,關系着皇帝以及大臣們對自己的評價。
一般挑選伴讀,實際上也是在挑選未來的助力。
如今聖人正值壯年,三個女兒有兩個已經進入朝堂領職了,唯有年紀小的六皇女還未曾進入上書房。
因為年齡差距擺在面前,因此關于太女之位的紛争也并沒有過多地影響六皇女。
盧觀昭自然也聽說過這件事,六皇女也已經跟她打好招呼當伴讀的事。
盧觀昭道:“是,女兒知曉。”
盧母其實也知道盧觀昭定然是伴讀板上釘釘的人選,但她最為擔心的并不是這個。
“既然知曉你會是伴讀,為何這段時日卻總是安于享樂,不懂得進取讀書?”
盧母雖然總是告誡盧觀昭不要參與皇權之争,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大女兒碌碌無為,當個襲爵的纨绔,英國公府的未來可是交到了大女兒手裏的。
要知道當今聖人對世家、侯爵看得都十分緊,犯了什麽錯被削爵都是常有的事。
盧母知道盧觀昭在外名聲響亮,也足夠優秀,但仍然時時喊她來訓誡一番,以防她過于驕傲。
盧觀昭只覺得頭都開始大了,她緊抿着嘴,在盧母嚴厲地訓斥中最終只得低頭稱是。
盧母看到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心頭又是一陣火,她想到盧觀昭面對她父親的時候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又愛笑溫和,對待旁人也都是和顏悅色,唯有面對她的時候低垂着眼,疏離又恭順。
盧母不由得聲音漸大了起來,就連書房外候侍的侍從們都聽見,面面相觑,憐憫起世女殿下。
明明都有這麽優秀的女兒了,為何主君總是這樣苛責呢?
侍從的腹诽盧觀昭聽不到,她在盧母越發冷肅的聲音中內心也不由得升騰起一團火氣。
盧觀昭發現她和母親總是這樣,明明她什麽都沒有做錯,卻總是會被各種訓斥,有的時候盧觀昭都想質問母親,難道她做得還不夠嗎?
盧觀昭忍了半天決定不忍了,她道:“既然母親如此厭惡于我,認為我擔不起英國公府的重任,那倒不如讓母親心尖尖上的二妹妹當這個世女罷!”
“放肆!”盧母被盧觀昭的話氣得差點仰倒,“這是你同母親說話的态度嗎?!”
盧觀昭冷笑一聲,她也想到了過去很多事,比如盧母總是對她疾言厲色,對盧明雁溫和慈愛,對她事事嚴苛,對盧明雁事事順從。
初一十五才去正院,平日大多待在蘭芳閣,和她親親蘇側侍一起,仿佛他們才是一家子。
和上輩子對比太過于極端明顯,盧觀昭只覺得內心酸澀,一波波委屈與憤慨湧上全身,但是一股氣勁讓她不願意表現出來。
她只是保持着恭敬的模樣,壓抑住內心的波動,平靜道:“從嘉自認為雖非超世之才,但也不是那些庸懦無能之輩,不知為何母親總是不滿從嘉,思來想去,大約也只有母親厭惡于我才如此。”
“既然如此,母親做下決定對誰都好。”她只覺得再待不下去,行禮道:“若母親沒有什麽事了,從嘉便告退了。”
真是無語,大早上喊她來書房就是為了罵她一頓,搞不懂到底什麽腦回路。
盧母聽到盧觀昭說完話便鐵青着臉,然而卻只眼睜睜地看着盧觀昭離開,随後面上劃過一絲懊悔。
貼身侍從雲纓從門外進來,見到盧母的模樣便又知道這母女倆又吵架了。
“主君,少主君已經離開了。”
盧母一屁股坐下,只覺得胸口一團火,面色難看至極。
雲纓也是自小跟着盧母,因此非常了解盧母的心裏想法,她道:“主君,明明您是想和少主君好好說話,給她講講朝中事的,怎麽又鬧成這樣?”
盧母面子有些挂不住,又不想表現得很在意給別人看,但看着貼身侍從的不贊同的表情,心裏那團氣便洩了。
“……我也不知為何總是如此,只是……唉……”盧母也知道這件事是她的錯,但她看着大女兒疏離的神色,總是會不知道如何開口,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少主君才貌雙全,就連聖人都多有稱贊,主君您對少主君未免也太過苛責了一些。”
盧母神色微變,想到了聖人稱贊的目的,內心開始發苦,她最優秀的大女兒如今可能會被賜婚一個莽夫,她又無法跟人說,恨自己女兒太優秀,又驕傲女兒太優秀。
她最終擺擺手:“雲纓,此事我知曉了,你……”
“我會幫您去跟少主君說的,少主君寬和,不會怨您的。”雲纓笑道,“主君可有什麽話要帶?”
盧母嘆了口氣,拿起早就寫好的部分朝中大臣信息以及一些不用避諱的朝中大事:“你去拿給她吧,想來她現在也不想看見我。”
盧觀昭受了一肚子回自己院子了,青竹等人看到盧觀昭神色就知道她又和主君吵架了,都上前安慰。
随後聽見院落外雲纓來了,青竹便請人趕緊迎來。
盧觀昭雖然對盧母意見很大,但是對從小都十分照顧自己的雲纓卻很尊敬。
“雲姨,您怎麽來了?”
雲纓看着盧觀昭恭敬有禮,面色并未因為剛才的事而遷怒的模樣,只覺得少主君怎麽看怎麽好,聲音都更輕柔了些:“我知道少主君心中委屈,主君內心也多有懊悔,還請少主君切莫因此怨恨主君。”
真懊悔假懊悔?
盧觀昭內心十分不恭敬地進行一番暢所欲言,随之她笑容稍稍收起:“母親的心思,從嘉并不知曉。”她頓了頓,繼續道,“不知雲姨來有什麽事?”
雲纓內心嘆了口氣,要知道能讓盧觀昭生氣本身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能讓素來溫和親切的少主君都生氣了,主君也是挺厲害的。
換個方向想,到底是親生母女,少主君在意才會如此。
雲纓将盧母的東西以及一些安排都告訴了盧觀昭,并對盧觀昭進行了十分關心地安撫,還暗示盧觀昭,無論如何,國公府都會是她的,實至名歸。
送走了雲纓,盧觀昭內心也嘆了口氣。
她知道雲纓話裏的意思,但大約也不知道她看重的也根本不是什麽國公府世女的位置,如果可以,她願意放棄一切,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原本的家,回到那個愛她的母親與父親身邊。
正如和盧母所說,盧觀昭成了六皇女的伴讀,另外一位則是好夥伴紀溫儀。
上書房和國子監相比更為肅然,老師們都少了國子監裏的親和與放水,更多的是一種森嚴等級的莊重。
就連愛說笑的紀溫儀都不敢再上書房劃水松懈。
這日上書房培訓結束,盧觀昭都忍不住癱在書桌上不願意動了。
“連從嘉都如此,可以見得上書房真不是尋常人待的。”紀溫儀也七橫八豎地倒在一旁,唯有六皇女最開始還堅持着儀态,但見二人都如此,也放松下來癱倒。
六皇女喃喃道:“到點了,不如今日我們到宮外吃晚膳如何?”
紀溫儀第一個答應,“好啊!這幾日天天吃宮裏的飯菜,雖然都不差,但未免中規中矩,前些日子和慶坊新開了食店,不若我們看看去!”
盧觀昭也同意,腦子太累了想吃點好的放松一下,暗道不愧是狐朋狗友,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三人的侍從見她們這樣,在一旁想笑不敢笑,十分迅速地幫她們裝好了各種雜物。
“都說六皇妹天資聰穎,刻苦辛勤,現在看來卻安于享口舌之樂……”來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茶盞崩碎的聲音,以及另外一道緊張恐懼的道歉聲——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磕頭的碰撞聲響起,盧觀昭和其餘二人面面相觑,随後起身,還沒走到門口,便看見了一位胖碩的女子橫眉震怒,而一位小黃門則磕頭求饒。
是三皇女裕王。
盧觀昭看到了裕王腳邊破碎的茶盞,大約也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盧觀昭看着憤怒的裕王罵人時身上的肉在顫抖,襯得惶恐驚懼的小黃門弱小可憐。
她心想,嗯……裕王她是不是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