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盧觀昭那天離開的時候,頭皮是發麻的。
不是因為能夠和傳奇的恒陽郡主說上話,而是因為齊王。
對于齊王的邀請,盧觀昭表示敬謝不敏。
無論齊王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興趣,還是因為早有預謀,盧觀昭都不太想和她打交道。
她很早就覺得齊王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怪的,有的時候給她很不舒服的感覺。
直到她告辭離開,行禮時齊王親手将她拉起的那一刻,她腦海中的雷達在激烈地響起——
這家夥是不是摸了她??
還是那種近似于調戲的撫摸。
盧觀昭有一瞬間都無法表情管理,差點往後跳并一巴掌拍上去。
然而來自了解封建時代等級森嚴的謹慎,讓盧觀昭硬生生地壓抑住了自己的沖動。
她幾乎是行完禮就跑了。
盧觀昭是個直女,直得不能再直了,上輩子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然而這輩子可能處在的位置不同,越是上層的人道德邊界就越模糊。
無論哪一個時代的上層人士都幾乎可以不受到法律的約束,畢竟法律是維護階級統治的工具,約束的都是一般民衆,像特權階級,尤其是封建時代的特權階級幾乎都淩駕于律法之上。
于是盧觀昭見了許多世面。
磨鏡之好這種都算是灑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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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因她地位所致,獻殷勤的并不僅僅局限于男。
然而被齊王這樣直白的邀請尋歡作樂,還是盧觀昭第一次遇見。
游湖畫舫,在晉朝算是風流雅事,一邊賞湖景,一邊請伎子于畫舫奏樂起舞,是士大夫筆下十分有情調的風花雪月。
從明面上看,齊王的邀請十分正常,像她們這樣的達官貴人設宴辦事時也出入過不少這樣的場所。
然而讓盧觀昭驚悚就驚悚在齊王邀請的是名為巫山的畫舫。
該畫舫是出了名的伎子賣身又賣藝的風月場所,也是提供給一些私相授受的小情侶幹壞事的場所。
以齊王的尊貴,她想要什麽男人哪裏還需要去這樣的地方,也不怕沾染上什麽不幹淨的病。
因此她的邀請,啊不,暗示就很明顯了。
齊王是在邀請她那啥!
這麽直接的嗎?!
盧觀昭震驚于她講這話的時候竟然還能笑眯眯地講,甚至還不覺得突兀,盡管盧觀昭知道齊王很久以前就愛觀察她,但是她沒有想到是這樣的觀察法啊!
如果是尋常人,盧觀昭可以用身份好好地給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一個教訓,然而現在她是被身份壓的那個人。
盧觀昭表示她打不過可以躲過,于是遁走。
那天回去之後,盧觀昭看到紀溫儀一副緊張的樣子就立刻明白這家夥是知道齊王的性向的。
盧觀昭抓狂命令紀溫儀将知道的全部告訴她。
盧觀昭這才知道紀溫儀很久以前就撞見齊王猥亵淑貴卿宮裏的小黃門,還是喜歡淩虐對方的那種人。
最後小黃門也不知道去了哪,根據紀溫儀的猜測,恐怕是玩死了。
媽耶,還玩這種SM,盧觀昭更加堅定的表示要遠離齊王。
這件事恒陽郡主知道嗎?
盧觀昭腦海裏忽然冒出了疑問。
盡管當天她們四人都十分默契地相互表示彼此都是偶遇,但是又心知肚明齊王與恒陽郡主一定是曾商議過什麽。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撞見,齊王才忽然起了心思,像是抓住了把柄想要做些什麽讓盧觀昭閉嘴,又符合自己的心意。
盧觀昭不止一次慶幸自己好歹是個公侯世女,不會随随便便就被人以權勢逼迫聽從。
後來到了齊王邀請的時間點,大約是猜測到她會推脫或者假裝忘記,齊王還專門派了人來府上請她。
是那個盧觀昭曾在六皇女于富樂樓設宴的宴席上遇到的女人,孫正明。
她仍然安靜而纖細,有一種随風而倒讓人擔心的瘦弱,然而如傲竹般挺拔的氣度,卻又給人清晰感覺到她蘊含于瘦弱軀體下的傲骨。
這樣的風貌,盧觀昭難以想象她竟然是齊王的人——也不知道是哪種人。
孫正明是寒門子弟,一路勤學苦讀,中舉後因為家世微寒的緣故,被扔到國子監這樣的邊緣機構當八品下的直講好幾年,後來有一天忽然被調到禦史臺任監察禦史,兩年時間連跳三級已升為侍禦史。
這樣的升職看起來十分迅速。
如果背後有齊王那其實也不算很迅速了。
孫正明來請她的時候态度很溫和友好,完全沒有逼迫的意思,反而言語之中還似乎透露着讓她好好斟酌這份邀約。
“冬日寒涼,洛河冰厚,畫舫僅于岸邊張燈,與春日不同,齊王殿下還命人雕了連岸的冰燈,早聞英國公府家教甚嚴,世女鮮少出入洛河畫舫,如今若是世女有興趣,可來一觀?”
誰人大冬天的去凍河上的畫舫看冰燈啊,冷得要死不說跟大傻帽一樣坐不會動的船,在溫暖的家裏看話本它不香嗎?
孫正明一邊說冰燈好看一邊又說寒冷,還特地點出洛河結冰——這一點盧觀昭都忘了。
她看着孫正明低垂着眼眸恭敬的模樣,大約猜到孫正明是在勸她不要去了。
盧觀昭頓了頓,接受了她的好意,表示身子不适,就不打擾齊王殿下雅興。
孫正明也不勸,行了個禮便走了,連國公府大門都沒踏進去。
卓平在一旁望着孫正明遠去的背影,她在這大雪天連仆人都不帶,顯得身子單薄。
“孫大人怎麽連個仆人都不帶?若是要去洛河邊還穿的這樣少,怕不會凍死。”卓平咋舌,“且從國公府走到洛河邊也太遠了吧,就這樣走過去?”
盧觀昭也凝視着她遠去的背影,白雪皚皚堆積道路兩旁,穿梭在紅牆邊的孫正明給人一種白雪壓不倒青松般的氣節。
那麽孫正明知道齊王的性向和“興趣”嗎?
盧觀昭不想深思這些事,她轉頭對卓平道:“你去派人給孫大人送輛牛車,再讓人問孫大人要去哪,給送過去。”
她想了想,“牛車就不必再還回來了,若是孫大人不要,便說這是本世女的謝禮,她今日的這番話值得這番謝禮,若是推脫,直說本世女不想欠他人人情。”
不是盧觀昭摳門不送馬車,而是因為出行車駕有規制,像孫正明這樣的品級,也只能坐牛車,唯有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乘坐馬車,連馬匹品種都有嚴格規定。
卓平應聲而去。
孫正明最終也沒有推辭盧觀昭的謝禮。
這件事過了兩日之後,盧觀昭便于盧母口中,聽到了近日發生的朝中大事——
齊王與裕王快要因為正月初一祭祖之争而打起來了。
朝中如今明顯分為兩派,齊王派與裕王派,然而至今聖人都沒有确定人選,而是任由朝中大臣你争我吵,也沒人猜中聖人的心思。
後宮的賢德卿和淑貴卿也是針鋒相對,不過最終該針鋒對抗過程由賢德卿不敬皇後為由被聖人斥責,禁足三月,淑貴卿掌六宮協理大權而告終。
PS:淑貴卿是齊王父親。
盧觀昭有聽說根本原因是因為後宮暴斃的呂常侍死亡和賢德卿有脫不了的幹系,而呂常侍是左相的外甥。
啊,盧觀昭沒忘左相是齊王的丈母娘,估計賢德卿被禁足這件事淑貴卿沒少發力。
想來呂常侍是賢、淑二卿鬥法的犧牲品。
誰說男人不會勾心鬥角的?誰說男人不會争風吃醋的?
這只是一種處境罷了。
盧母表示讓盧觀昭不要摻和進這些事,前段時間推脫掉齊王的邀約非常明确,十分難得地稱贊了她。
盡管後來又進行了一番訓誡,但是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盧觀昭左耳進右耳出完全免疫了。
六皇女估計也從紀溫儀那裏聽說娿神宮宴那天的事情,加上盧觀昭暗搓搓地打了畫舫事件的小報告,六皇女于年前向聖人告假,表示要專心為皇後侍疾,讓皇後有個好心情過大年,這段時間直到年後就不去上書房了。
聖人也憂心自己的結發夫郎病情,于是大手一揮準假,還十分欣慰地感嘆小六就是十分有孝心。
最終就是盧觀昭也不用跟着去上書房培訓,開啓了自己的寒假生活。
放假了,大冬天的盧觀昭很少出門,天天窩在枕湖軒看話本,盧母很看不過去,經常喊她到書房考察學識,盧觀昭頭疼又煩躁。
偶爾疲憊了在府中花園走走,老是偶遇孟灼,快過年了京裏發生了好幾起治安事件,也不好帶他出門,盧觀昭只能被迫和孟灼尬聊。
後來還遇到便宜妹妹,對方總是不斷向她問各種學識方面的問題,讓盧觀昭有一種放學了還要繼續上課的錯覺,只覺得更為頭疼。
她對便宜妹妹的觀感并不差,差的只有偏心的盧母。
畢竟她便宜妹妹總是用恭敬而仰望地眼神看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在弟妹面前挺直胸板,莫名其妙有了包袱。
最終盧觀昭選擇答應紀溫儀的玩樂邀請,跑出去玩了。
年前盧母很忙,管不到盧觀昭一點,在孟灼的哀怨、盧父的唠叨中,盧觀昭高興地出門了。
然而如果知道今天出門會遇到的事,盧觀昭可能打死都不會出門了。
此時此刻的盧觀昭表示有什麽方法能夠毫發無傷地迅速遁走,在線等,急!
此刻的她被人捂着嘴,睜大眼睛,脖子上還架着鋒利得散發着寒意的匕首,盡管劫持她的人做了僞裝,但看到那雙眼睛,盧觀昭做夢都不會忘記。
男人曾經冷淡的黑眸此時是冰冷的威脅,他寬大的手掌幾乎捂住了她大半張臉,掌心的厚繭壓蹭在她臉上還有些摩挲的疼。
在壓制住她之後,男人很顯然也是一愣,才發現她是誰,然而伴随着屋外的些許動靜,他眼神裏升起的是凜冽的審視,唇邊的話語卻很溫和。
“世女殿下,多有得罪了。”他對她的掙紮視若無睹,仿佛還有些嫌棄她過于孱弱的動靜,“若是您能夠好好配合在下,來日在下定當厚禮賠罪,若是不行,今後有什麽讓國公府遭受的滅頂之災,在下可就沒有辦法了。”
這是威脅!
盧觀昭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不單是他有恃無恐的厚臉皮讓盧觀昭震驚,還有他輕描淡寫卻又讓人心驚的威脅讓盧觀昭震驚。
盧觀昭這次能清晰地感覺到秦聊蒼這個人肌肉有多強勁了,一只手都能将她按得動彈不得。
她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平時也積極鍛煉,卻沒想到此刻毫無還手之力,被人非常有技巧地挾持。
房間外的嘈雜走動聲不斷傳入房間,富樂樓護院的巡查與呵斥聲也不斷響起,告訴着他們情形的緊迫,與之而來的是更進一步的冰寒匕首。
不過很顯然,劫持她的人并不知道她真實的脾氣。
她這個人,最厭惡被人逼迫和威脅。
盧觀昭心中冷笑,帥哥猛男也不行。
于是男扮女裝,潛入富樂院的秦聊蒼因為英國公世女接下來的舉動,頭一次震到露驚訝的神情——
只見被他捂住口鼻的英國公世女眼眸明亮的吓人,她褐色的瞳仁裏是如明燭一般炙熱的火焰,如畫的眉眼展現出一種豔麗的光華。
她直直往他的匕首更靠近了一些,鋒利得刀刃劃開了脖頸淺淺的口子,震驚的秦聊蒼不由得松開了些許她口鼻的限制,下意識地拉開匕首。
秦聊蒼聽見英國公世女毫無害怕又嘲諷般的聲音。
“秦聊蒼,你真的敢殺了我嗎?”她眸中似有燭火微躍,絲毫不減害怕與慌張,直射他的內心,“今日之事,是你在求我,将軍,這是你求人的态度嗎?”
一聲将軍,讓秦聊蒼一震。
她不但認出他了,還如此稱呼他。
秦聊蒼凝望着她,于內心不得不承認——
英國公世女确實名不虛傳,無論是品行還是容貌。
然而并沒有人說過,她同樣擁有足夠驕傲且鋒利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