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秦聊蒼自小于北境長大,看慣了草原蒼茫,遼闊無垠。

他是家中的最小的男孩,母親寵愛,姐姐關愛,小小年紀便能在草原策馬奔騰,養成了飛揚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個性。

後來家逢變故,他遭逢大難,一改曾經的性格,不顧勸阻男扮女裝帶兵上了戰場,殺敵無數。

生與死之間唯有搏命才能存活,漫天的血色只剩下殺伐之聲,飄揚的旗幟斷裂沾染了泥與血。

秦聊蒼再也不是那個家中受盡寵愛的長風侯之子,而是晉朝獨一份的恒武将軍。

在北境會有反對的聲音嗎?

自然是有的,但是在他拼死的厮殺之下,這些聲音已經消失。

在戰場上,無論女人還是男人,實力至上。

在北境作戰三年,他多有籌謀,他非常清楚聖人不可能放他一輩子在北境,而他也絕對不會一輩子待在北境,盡管這是他生長的地方,盡管他有多麽的舍不得。

這三年裏,他也派了不少人來打探京中消息。

直到聖人聖旨下,他帶上願意追随自己的将士返京。

越是靠近京城,落在秦聊蒼身上的目光就越來越多。

比起欣賞,更多的是驚訝與不易察覺的厭惡,還有帶着惡意的揣測。

女人覺得他不應該上戰場,常年和女人們生活在一起大約早早失了清白,且作風粗俗,沒有正經男人應該有的樣子。

男人嫌棄他五大三粗,笨重又醜陋,帶兵打仗的名聲于男人而言并不好聽,跟他站在一起唯恐被拉下水失了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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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換做早年的他,恐怕會因這樣的目光和揣測而感到無地自容。

但是經歷了巨變而內心只剩下仇恨與麻木,見過戰場上的血腥之後的他,早就不再理會這樣的目光。

母親受刺後的陰雲,長姐苦戰得不到後方援助,他苦苦支撐才勉強到來的殘缺軍糧,都無不說明着這一次次事件背後有其他人的手筆。

等他有時間後苦苦追查,一道道線索直指長安。

就是不知道是長安城哪一位的手筆了。

在沒有拿到證據之前,秦聊蒼不會去懷疑任何人,但他會關注每一個人有可能的人。

秦聊蒼是個很堅定果斷的人,母親與長姐健在的時候,他還會如同一個尋常男子一樣穿花戴銀,幻想自己未來的妻主,但是現在,秦聊蒼已經放棄了這一切。

他拼盡全力,也要為母親與長姐報仇。

所以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去享受。

北境的女子人高馬大,骁勇善戰,邊境的将士們也爽朗大氣,英勇無比。

但是到了京城,京中的女子在秦聊蒼看來瘦弱又無力,崇尚飄逸的京中風氣讓整個長安城彌漫着靡靡之感,秦聊蒼很不喜歡。

宮裏的人言談總是含着深意,笑着說話的同時背身過去便能露出隐藏的譏諷。

秦聊蒼看不上這些弱不禁風的女人,也不屑于這些享受着錦衣玉食卻看不上邊疆武士只覺得粗俗的人。

他回京之後,其實也親自審問過不少女子,無論是嚣張的地痞流氓,還是被酒肉浸泡的大家族娘子,都各個吓得肝膽俱裂,跪地求饒,尤其是些大家族的人,甚至連刑都未曾用過,就将知道的吐了個幹淨。

這讓秦聊蒼更加厭煩這些裝模作樣又嬌生慣養的貴家娘子。

秦聊蒼有很強的行動力,從下屬那裏得知追查的人會前去平康坊,秦聊蒼便立刻決定親自去一趟。

然而此次男扮女裝來富樂樓,秦聊蒼卻沒想到會抓到一條大魚。

盡管因為碰見了大魚而被人盯上,秦聊蒼仍不慌不忙。

在被發現的時候,秦聊蒼還能夠十分鎮定地尋求脫身之法,他潛入了富樂樓的一個閑置雅廂,躲藏在屏風之後,只待找機會翻窗而出,卻沒想到這個雅廂會進來人。

昏暗的燈光下,只能看見她挺拔的身姿,略有些熟悉的背影,但秦聊蒼一時間并沒有意識到進來的人是誰。

夜晚的富樂樓點上了燈燭,燈架上搖擺的燭光流淌在她身上形成了光暈,朦胧而暧昧。

秦聊蒼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也知道他必須做點什麽。

意識到自己走錯了的女子似乎接下來打算走出去,卻也聽見了遠處廊上似乎在搜尋着什麽的喧鬧聲。

那些人遲早會找到這個房間來。

這是秦聊蒼腦海裏立刻下的判斷,他剛剛至窗外看去,發現已有不少侍衛悄無聲息地将富樂樓的所有出入口都圍上了,恐怕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

電光火石之間,秦聊蒼冷靜地做出了決定。

就在女子即将出門的那一剎那,秦聊蒼便從屏風後出來,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行雲流水地完成了關門、挾持、威脅等一系列動作。

捂住她嘴鼻時,秦聊蒼和她的目光對上,對方褐色的眼眸裏吃驚而有些慌亂,随後看清楚他是誰後是不敢置信。

而秦聊蒼同樣也是震驚,他也認出了對方。

秦聊蒼忽然意識到為什麽覺得對方背影有些眼熟,竟然是英國公世女!

他看着她睜大的眼睛,只覺得有一瞬間的慌亂。

不知為何,秦聊蒼竟有一絲羞恥,但是常年刀光劍影的生活讓他的心性也非一般人,他在此刻将所有的心神都保持在最集中的狀态,讓他成為那個從不認輸,苦戰數日也不放棄的恒武将軍。

秦聊蒼選擇威脅了世女。

他想過英國公世女可能會有的各種表現,卻不曾想會見到她如此強硬的一面。

秦聊蒼很早就知道她。

就算遠在北境,他都聽聞過長安城的英國公世女絕世無雙。

進京後,更是不缺聽聞對世女的贊美,說她性情溫和,平易近人,就算是最卑賤的宮奴都不曾苛責。

但是卻從未聽聞世女有如此鋒芒畢露的一面,讓他都不由得被這樣的一面所鎮住。

更沒有想到,她一瞬間就認出了做了僞裝的他。

随後便聽到了她問的那一句将軍。

從北境回京後,沒有人再這樣稱呼過他。

盡管他的名號仍然還在,盡管他于北境打了無數場勝仗,盡管他的品級仍然足夠高。

但是人人都稱他為郡主,人人都喊他恒陽。

在長安,沒有哪個女人,願意承認他一聲将軍。

直到她如此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秦聊蒼深深地凝視着她,她的眼裏并沒有不甘、沒有屈服,更沒有因為喊他為将軍感到屈辱。

她只是單純的憤怒,憤怒于他冒犯的舉動,還有他以下犯上的劫持與威脅。

秦聊蒼只在戰場生死之間感受過鮮血在血管中沸騰,心跳劇烈而亢奮。

但現在他凝視着英國公世女如寶石般明亮的褐眸,感受到了同樣的劇烈心跳。

秦聊蒼想起了那天在玉衡宮聽到她所說的話。

當時在齊王面前,他從未流露出任何其他神色,然而等到回府之後,他每每想起世女之言,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熨帖與安慰。

至少在京中,仍然有人有人記得他秦家所有人的功績。

盡管秦聊蒼不知道英國公世女是不是故意在東平侯面前這樣說,以此來刻意展現自己的品性,但是至少她不曾表現出對于他的厭惡。

無論是藏起來也好,還是很會做樣子,秦聊蒼都不在意。

但是這一刻,秦聊蒼忽然發現無論是此前總總,還是如今她對待他的态度,英國公世女從不覺得他是個怪人,是個低賤的男人。

她不會因他男扮女裝而感到驚訝,也不會因為他身為男子出現在風月場所而感到厭惡。

她只是因為他威脅了她而感到氣憤。

而她也果斷地給予了反擊。

英國公世女沒說錯,秦聊蒼不敢殺她,也不願意殺她。

好在他足夠專注,在世女動的時候将匕首往後了一些,才避免了更大的傷口,此時也只是有淺淺的印子,和淡淡的紅痕。

她們之間僵持住了。

秦聊蒼的沉默在對峙中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而世女也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她的聲音自他的掌下而出,唇齒間的氣息讓他莫名有些發麻。

“将軍,若是你現在放開本世女恐怕還來得及。”

秦聊蒼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似在觀察着她的神情。

最終,盧觀昭聽見了這位膽大包天的男将軍開口。

“我若放了你,殿下若是食言該如何是好?”

盧觀昭一聽有的談就稍微松了口氣,就怕這位仁兄有什麽不知道的底牌,比如像武俠小說那樣能夠劫持着她往窗外飛就不好了。

剛剛一副沉默寡言冷冷盯着她看,看得她手心都捏把汗,生怕他一不小心匕首沒拿穩她被動撕票。

盧觀昭深谙不刺激綁匪的道理:“将軍初入京城沒多久便如此莽撞行事,想必是有所圖謀,後手齊全,本世女于将軍素來并無恩怨,也早聽聞将軍北境骁勇善戰,是個忠義赤誠之人,我願相信将軍為人,也相信長風侯家風,此事後将軍也必定會給我一個解釋。”

盧觀昭搬出長風侯來制約他。

随後她話鋒一轉,盯着他的眼睛,先軟後硬一字一頓道:“況且如今情形之下,無論将軍心中如何想法,都不得不信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過于嚣張且硬氣的發言刺激到了對方還是說服了對方,空氣中沉默片刻後,她便感覺身上的禁锢陡然一松,剛剛還和她極近的秦聊蒼已經迅速拉開距離。

她摸着脖子擡起頭,擡頭望向這個膽大包天的兇徒,青年面上似乎是掙紮了一下,無言而晦暗。

最終。盧觀昭聽見他道:“世女說的沒錯,我信世女。”

這場交鋒之中,他也已然落了下風。

還未等她松一口氣,門外的腳步喧鬧聲已然靠近。

她目光再次和秦聊蒼交彙,男人唇抿着,眉宇間帶着幾分煩躁和糾結,看向她時目光裏蘊含着什麽信息。

莫名其妙的,盧觀昭看懂了他的眼神。

盧觀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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