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用着出恭的借口,盧觀昭和六皇女往裕王府的側院走去,和前廳的熱鬧相比,側院顯得安靜了許多,不遠處長廊上不少來往的侍從,并沒有注意院落一角的兩個人。

“從嘉,今日之事怕是我拖累了你。”

盧觀昭聽見六皇女有些低沉的聲音,她想到了裕王不依不饒的樣子,微微搖了搖頭。

“此話從何講起,只怕裕王在那日在我駁了她面子之後便記恨在心,今日找到機會便來為難于我。”

六皇女長身玉立,廊下的光影打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映襯着她眼眸如百尺深潭,偶有漣漪泛起。

盧觀昭覺得六皇女神色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聽到她說的話,六皇女移開目光,看向院落裏因聖人特許而挂起的鵝黃彩綢,與喜慶的紅綢緞相應相輝。

六皇女緩緩道:“那日事後,裕王曾派人來問話,知曉魏秋送到長春宮,想來也覺得我陽奉陰違,冒犯于她。”

盧觀昭想到了她們之前一同都在宮裏住着,微微皺起眉,“裕王是在宮裏找你麻煩了?”

六皇女輕輕笑了笑,輕描淡寫:“都是些小事罷了,你還不知道我嗎?不會吃虧的。”

那也說明裕王找她不少的麻煩了。

裕王可不是一個大度的人,盧觀昭有些替好友擔憂:“此事皇後殿下知曉嗎?”

六皇女知道盧觀昭是真心實意地關心她,她笑着安撫道:“父後尚在病中,這點小事怎好打擾?你放心,這些微不足道的刁難與我無礙,大約也是我如此态度,才讓皇姐如此生氣,遷怒于你。”

六皇女對着盧觀昭認真道:“放心,今日之辱,我日後定會幫你報回來。”

六皇女透亮的眼眸裏倒映着一旁燃燒的燭火,盧觀昭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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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內心不由得猛然地跳動,頗有些心驚肉跳之感,片刻後,她緩緩道:“懷瑾,古曾有言,燕擊長空,搏鷹而至,長于天空,藏于鴻鹄*。”她深深地看着自己一同長大的至交好友,看着她深埋于眼底的野心,“你是何人?”

六皇女灼灼目光凝視着她,六皇女五官輪廓其實和她的生父很像,都有一種婉約的柔和,但是她的眼睛卻像極了她的母親,當今建武帝,銳利而壓人。

那雙明亮的眼眸裏是不甘于人的勃勃雄心,不比她那兩個姐姐要少。

半晌,盧觀昭聽見六皇女十分愉悅而燦然的笑聲。

“從嘉明察秋毫,明目達聰,知我思,知我想,十七年漫漫,能有從嘉一知己乃是懷瑾之大幸。”

盧觀昭心中其實早有所猜測,然而當聽見六皇女承認之後,卻仍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心跳如雷。

與其說是興奮,倒不如是心中大石頭落地。

早在盧母敲打自己以前,盧觀昭心中其實就不太希望齊王或者裕王哪一位成為未來的皇帝。

之後和這兩位王女相處之後更是這樣感覺,齊王表裏不一,裕王狂傲殘忍,無論是哪一位成為了未來的皇帝,盧觀昭都難以對着這兩個人彎下自己的膝蓋。

偶爾她腦海裏也會産生六皇女也是皇女,為什麽她不可以的想法。

但是她從來沒有說過,也沒有表達過。

無論六皇女有沒有這個想法,都不能從她一個國公世女口中說出來。

這可是關系到皇位之争,這樣級別的鬥争可都是會死人的。

盧觀昭也希望自己的生活平平安安,能夠每天自在愉悅的生活就夠了。

但是今天在這熱鬧的裕王大婚慶典上,于王府一角,六皇女非常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想法。

夜空中高挂着明月,正廳的氛圍熱鬧而喧嚣,張燈結彩伴随着觥籌交錯的敬酒聲,而這側院小小的一角,樹影搖晃,光影綽綽,灑落在她們身上。

“孤願搏長空,從嘉認為孤為何人?”

盧觀昭跳動的心跳讓她無法壓抑因六皇女豪言的感奮,她深吸了口氣,今日之事無論有什麽結果,她英國公府已經是不可能站在裕王這一邊了,而不站在裕王這一邊,就意味着未來如果皇位鬥争白熱化,她們也只能站在齊王那一邊。

如今有了第三個選擇,是好事,但是也是極具有風險的事。

幹不幹?

盧觀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動。

跟着齊王,對方性向不明對她調戲,不尊重的态度讓她感覺很糟糕。

跟着裕王,對方刁難過她,她不可能當舔狗上去。

但是帶着英國公府冒險卻又極不負責。

六皇女就看到面前的英國公世女面色沉靜,似內心思考,眼眸似有暗光,神情克制而收斂,卻沒有因為她看起來自不量力的豪言而看輕或不贊同。

世女是真的在思考,她非常輕易地接受了她的野心。

六皇女心中暢快,也就只有從嘉懂她!

這樣的想法很早就根植在她的心底,當年仁德太女薨逝時她尚且年幼,懵懂無知,只是看着兩個姐姐日益膨脹和野心的滋長。

如今年歲漸長,兩位姐姐也愈發不将她放在眼裏,盡管她被中宮代養,但卻仍然會被兩個封王的姐姐随意對待。

這段時日在宮中被裕王刁難,這樣的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都是母皇的女兒,為什麽她不可以?

她無法忍受給兩位皇姐無論哪一個在未來下跪。

她們一母同胞,都出自母親的肚子,流淌着相同的血脈,這世間沒有比她們更為親密的姐妹。

然而森林野獸弱肉強食,為争奪地盤都能大打出手,既然是同一塊獵物,她為何不行?

六皇女從未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野心,也沒有對外展示,隐忍而隐晦地暗中布置,在淑貴卿與賢德卿的鬥争中推波助瀾。

而如此,她的至交好友卻在蛛絲馬跡中看出了她的鴻鹄之志,沒有勸阻與不贊同,而是認真的對待和思考。

六皇女能夠理解她的顧慮,英國公府素來從不站隊,只為聖人做事,就算她盧從嘉今日拒絕了她,六皇女也仍然将她當成自己的好友。

良久,六皇女看見英國公世女擡起眼眸,眸中也似有燭光微躍,随後英姿挺拔的世女擡手彎腰,鄭重行禮。

“從嘉習聖人書,讀聖人言,知方天之高,大地之寬,也知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願為飛燕長天送上東風,無愧于心。”

六皇女收斂了笑容,她心潮澎湃,定定地看着如此鄭重的盧觀昭,随後将她扶起。

六皇女道:“君子之約,不上家眷,今後無論如何,孤都保英國公府無恙。”她含着笑,“有從嘉一諾,孤銘感五內,永不辜負。”

六皇女先行離開了,盧觀昭站在原地,仍然有些無法抑制的亢奮。

她沒想到自己也最終這樣做下決定。

未來會如何,盧觀昭并不知道,但是當下的她內心确實是有了答案。

如今齊王裕王在明,六皇女在暗,事情沒有走到最後一步,誰也不知道結局。

盧觀昭擡起頭,望着夜空中皎潔的明月,千百年來,高挂的月亮就這樣看着人世間世事變遷。

不知道她上輩子看到的月亮,和這輩子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

恐怕上輩子的她也不會想到,她竟然也會有主動參與這樣兇險鬥争的時候,完全不符合她想要躺平的個性。

她是真的想要躺平嗎?

盧觀昭心裏想,或許并不是,只是因為上輩子的她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環境能夠參與這樣的事情。

而無論如今她想不想要躺平,已經不再是她能夠做的決定。

庸人自擾,盧觀昭決定先走一步看一步。

盧觀昭在側院花園裏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喧嚣的人群成了背景,她打算等着時間差不多便找機會告辭離去。

過了一小會兒,盧觀昭聽見了腳步聲。

她以為是去而複返的六皇女,剛揚起笑容朝着來人方向看去,卻看到了熟悉的高大男人。

盧觀昭一愣。

男人在月色與光影中顯得有些莫測,蜜色的燭光流淌在他臉上,襯得深邃的五官更為立體。

也許是因為今日是裕王大婚的喜慶之日,他穿着改良後的男裝,并沒有故作飄逸的廣袖,而是簡單卻不失名貴的繡紋束起,顯得整個人長身玉立,勁腰線條明顯。

是秦聊蒼。

盧觀昭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

那日之後,她們就沒有再次見面,如今這一見,想到了上次的烏龍,竟還有些尴尬。

他神情在光影下晦暗不明,但是盧觀昭卻仍然能感覺到他灼灼目光是在看着她,如同被什麽猛獸盯上的那種感覺又再一次讓盧觀昭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她站起身來,見他一步步踏近,最終開口:“恒陽郡主。”

男人并沒有完全走到她的面前,而是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盧觀昭注意到他長發如女人般束起而非用發簪盤起,臉上不着粉飾,而兩耳卻戴上了寶石樣式的耳釘。

不顯得弱氣,反而有一種野性的性感。

“世女殿下。”秦聊蒼并沒有行禮,可能是一同經歷過了那樣的大事,盡管氛圍有一絲尴尬,兩人之間卻湧動着奇異的熟稔。

秦聊蒼在如她一般開口喊了她之後卻沒有再開口,盧觀昭有些疑惑,既然他不開口,她卻有問題想問他。

“你什麽時候來的?”盧觀昭問。

秦聊蒼好像知道她想問什麽,“見六殿下離開之後,我便猜測到你在這裏。”

見他神色如常,看來确實是沒聽見她和六皇女之間的對話。

想想應當是沒聽見,六皇女和她一起來不可能不帶侍衛,有人在一旁警戒,恐怕也沒有人膽敢靠近。

二人有沉默了片刻,還是盧觀昭開的口。

“郡主是有什麽事來找我嗎?”

如果是別的男人這樣單獨來找她,盧觀昭可能還要趕緊跑路避諱,但是秦聊蒼來找她,盧觀昭卻覺得他像是有什麽事。

畢竟秦聊蒼看她的目光和看其他貴女的目光并沒有什麽差別,都是冷漠中帶着一絲嫌棄。

秦聊蒼聽到了她的詢問,倒沒有在沉默,他眉眼間似有一絲掙紮掠過,但盧觀昭并沒有捕捉到。

片刻,盧觀昭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世女……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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