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誰也沒有想到, 裕王大婚後的第二日,朝中聚訟紛纭的祭祖人選就定下來了。

聖人下旨,由二皇女齊王代帝于正月祭祖, 三皇女裕王為副使。

還未等群臣再次交鋒二月二癸神誕祭的主祀人選, 聖旨裏就已經點明了由六皇女主祀。

好在并沒有人覺得這是六皇女奪取的機會, 無論是齊王還是裕王,亦或者是朝臣, 都認為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六皇女是撿到了這個便宜。

也能理解, 因為江南官鹽問題牽扯到了薛家, 也牽扯到了裕王, 裕王便落下了下風。

加之裕王父親賢德卿因為先前不敬皇後禁足尚未解除,祭祖之事落入齊王手中也是正常之選。

況且齊王年長,是朝中占着長女之位的皇女,選了齊王也無可厚非。

然而聖人很明顯也并沒有放棄裕王, 将副使一職交給她,聖旨中讓她們姐妹二人齊心協力,原本還在打嘴架的朝臣也不得不閉嘴。

既然祭祖這樣的大差事兩個姐姐都領了, 總不能什麽好處都給了兩個姐姐,癸神祭主祀交給六皇女, 以六皇女的身份也足夠夠格。

和癸神祭相比,自然是祭祖差事更好一些。畢竟往年癸神祭甚至都有宗室來主祀過, 并非是一定要皇女。

只是在一些朝臣看來, 六皇女尚未出入朝堂便能領癸神祭主祀一職,也說明了她不容小觑。

朝中暗潮洶湧, 然而表面上仍然一片風平浪靜。

癸神祭主祀定下之後,六皇女很快也下達旨意往英國公府, 在英國公府裏的盧觀昭也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成為了癸神祭的副使,成為了祭祀上站在主祀身旁唯一的人。

接受旨意的盧觀昭正在盧母的書房,她笑着讓卓平給送旨的小黃門看賞,随後便對上了盧母同樣滿意的神情。

盧母接過盧觀昭遞來的任命書,看了看便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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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聖上的禦印,難怪今日上朝并無禦史彈劾你如此年輕便能做癸神副使。”盧母神色倒有些欣賞,“六殿下平日裏不動聲色,竟也能不聲不響地拿下癸神祭。”

盧母算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她看得出來這私下底的暗潮洶湧,只是她也并不能确定六皇女究竟是漁翁得利還是天降喜事。

盧母擡眸,看了眼一旁恭敬的盧觀昭,語氣不變,只是神情有些微妙。

“前日你至裕王府歸來,向我告知裕王冒犯你之事,可是早知有今日的結果?”

若非盧觀昭一回家就告狀,怒火中燒的盧母也并不會在第二日聖人秘密召來問話時偏向齊王。

只是偏向歸偏向,盧母也知道裕王大婚宴席上發生的事聖人不會不知道,因此她的偏向并不突兀,聖人很明顯也十分理解,甚至還安撫了她,談論了盧觀昭幾句。

這樣和顏悅色的聖人,盧母既嘆服又難受,畢竟現在她看到聖人,就想到自己大閨女被盯上,之後便很有可能要娶恒陽郡主。

不過自從恒陽郡主歸京面見聖人之後,好像就沒有再看到聖人搞出什麽可能賜婚的動靜了。

盧母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這件事如今和朝中大事比起來已經算是小事了。

聽到盧母的問話,盧觀昭神色不變,語氣中有着恰到好處的疑惑。

“母親高看從嘉了,若是能知道今日的結果,哪裏還需要在席上受裕王的氣?”

盧母不在宴會上不太清楚當時她們紛争的具體細節,并不知道盧觀昭其實在言語交鋒中是站在上風的,只是在她并沒有添油加醋而是十分有技巧的春秋筆法讓盧母以為她吃了虧,被裕王羞辱。

盧觀昭雖然沒有說明裕王讓她祀舞一事,但是盧母也能敏銳地意識到這其中定然是難堪的侮辱,不然聖人怎麽還會反過來安撫她。

聖人微笑時的模樣,盧母看得都暗自有些心驚,猜測裕王于宴席上恐怕是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看着盧觀昭看起來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盧母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緩言道:“既然如此,之後你便好好準備癸神祭之事。”

盧觀昭應是,在離開後,盧母平緩卻飽含深意的聲音仍然留在她的耳朵裏。

“昭姐兒,你如今大了,做事周到,井井有條,只是你要記住,世間之人大多為利生,為權死,為財亡,争權奪利最後,焉能真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盧母用着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她累世經年于朝中厮殺而來的經驗:“你是英國公府未來的主人,未來的英國公,你今後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明白你身後有着英國公府裏的所有人。”

“也要記得,你身後站的是英國公府。”

當時的盧觀昭內心一震,這是她頭一次聽見母親的肺腑之言,擡起頭來,也被母親眼中深沉與浮動的老辣給驚住。

到底是沉浮兩朝,有着從龍之功的英國公。

盧觀昭心中頭一次沒有厭煩與頂撞,而是俯下身子,深深行禮。

“女兒謹遵母親教導,多謝母親指點。”

老練毒辣的英國公,僅僅只是從蛛絲馬跡便能猜測出此事可能有盧觀昭與六皇女的手筆。

但是她卻沒有如她的女兒所想的那樣斥責與訓誡,而是用着最平和不過的話語,言明了利害關系,不加阻止,只是告誡。

對于英國公來說,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自己庇護下的幼鳥想要飛往天空,孩子有着自己的世界,也有着自己的抱負。

昭姐兒長大了。

這樣隐晦而幹淨的手筆,就算是算計到自己老娘頭上,英國公也并不在意。

英國公內心再也掩飾不住的驕傲與欣賞,不愧是她最優秀的孩子。

昭姐兒想要搏得自己的一片藍天,既然她尚且還在朝堂有着一席之地,為孩子保駕護航,為昭姐兒做後盾又有何不可?

英國公府素來從不占隊,從不參與皇權之争。

但若真是如此,她又怎會深得帝心,有着當年無人能比的從龍之功?

而她們也都并不知道,關于裕王婚宴發生的事,聖人也曾在與自己的大侄子恒陽郡主閑聊時狀似不動聲色地問起。

于是聖人聽到了恒陽郡主足夠“不偏不倚”的回答。

“裕王殿下醉酒,世女善解人意,安撫裕王。”恒陽郡主如此說道,“只是聊蒼才得知世女殿下曾扮女娲于天穹節祀舞,嘆服京師,聊蒼不在京中,遺憾未曾見得。”

于是裕王以祀舞一事冒犯英國公世女,冒犯皇權的消息就這樣十分自然地傳入了聖上的耳朵裏。

恐怕裕王怎麽想都沒想到是恒陽郡主随口的一句話,她就被踢出了祭祖主祀的候選位置。

祭祖、癸神祭一事都定下之後,京中又收到了一個重磅消息,于裕王而言又是個驚天大事。

她的老丈人,膠東王過世了。

帝聞驚變,為安撫哀恸的新膠東王,特邀其進京過年。

盧觀昭知道這件事之後的第一個想法是——

進京過年?新膠東王你怕不怕?

這哪裏是過年,恐怕是警告和拿捏吧。

就不知道新膠東王會不會真的進京了。

這些事目前來說和盧觀昭沒有什麽太多的關系,能夠拿下癸神祭一事大多也是六皇女出力,這樣想想恐怕六皇女早就暗中安排多時了。

距離正月初一祭祖還有一段時間,臘月,長安城內于大寒舉辦民間燈會,是年年都有的盛大慶典,也是祈禱來年風調雨順,能夠好好過年過冬的慶典。

知道這件事之後,孟灼就來央求盧觀昭能帶他上街看燈會。

盧觀昭先前答應過如果有空就帶他,而前段時間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耽誤了一直沒能成行,這一次不好不答應。

在請示了盧父之後,盧觀昭便準備帶着一衆随從和孟灼上街。

燈會是在晚上,長安風氣頗為開放,因此街上男男女女衆多也是如常。

盧觀昭吃完晚飯先回了枕湖軒換衣裳,見青竹神色中有着難掩的一絲羨慕,她想到好像青竹也許久都沒有出門過了。

盧觀昭問他:“青竹,不然今晚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青竹一愣,随後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盧觀昭頭一次看到這樣的他,覺得有些可愛。

“奴婢也可以去嗎?”

聽到青竹的問話,盧觀昭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不可以?大過年的家裏也不會計較太多,你也好久都沒有出門了吧?正好,今天和我一起去好了。”

一旁的掃紅聽了,也嚷嚷着想去,墨棋則是在一旁笑着勸青竹:“青竹哥哥就去吧,這院內自有我在看着,別擔心。”

掃紅也道:“是了,去年墨棋和管事一同出去采辦都見過了,倒是我和青竹哥哥好些年都沒出門了,我不管,我要去!”

盧觀昭也覺得他們一年到頭悶在院子裏,今天不出門會很可惜,平日裏不好無緣無故将他們帶出去,今天這個機會難得,又有孟灼在,帶着男眷出門也不奇怪。

盧觀昭笑道:“掃紅都這麽說了,青竹難不成還要推脫,聽聞今年聖人還親賜了宮燈挂在廣安樓上,華麗非凡,青竹,你可想好,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青竹看着少主君滿懷笑意的眼睛,裏面是真誠的邀請,他臉微微泛紅,心跳有些加速,還感覺到十分溫暖。

他點點頭,露出了有些害羞的笑容:“那奴婢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原先因為少主君準備只帶着孟少爺出去的落寞和傷心就這樣散去,最開始他以為會是少主君與孟少爺的單獨相處,但沒想到少主君卻還能想到他。

青竹感覺到有些激動和欣喜。

如果知道青竹心中所想,盧觀昭一定吐槽,怎麽可能單獨相處?

像她們這樣的人出門上街,尤其是這種熱鬧又治安頗為混亂的燈會,身旁哪個不是帶着三五個保镖?

這一次還帶着孟灼,恐怕會有不少人一起随行,只是侍從會扮作普通平民裝扮守在旁邊罷了。

青竹為少主君換好了衣裳,自己也穿上了出門的常服,剛一出來就看到少主君十分欣賞地誇贊。

“哇,許久不見青竹這樣,真是好看,是哪家的貴公子上街啊?”

只見高挑的男子穿着淡色的男子常服,廣袖微敞,窄腰束起,他只用一根銀簪将發束起,餘留長發披散着,頗有點潇灑男子的意味。

被她直白的誇贊,男人俊逸溫柔的眉眼生動得微彎,唇邊的笑意如同春日裏柔軟的碧波,流淌在人的心底。

“少主君莫要折煞奴婢了。”青竹走到少主君身旁,為她最後整了整衣裳,輕笑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少主君您該去接表少爺了。”

盧觀昭瞥了眼旁邊的燈漏,點了點頭:“确實是差不多了,掃紅準備得怎麽樣了?該走了。”

掃紅在一旁給盧觀昭準備外出可能用上的東西,此時也走了過來,他假裝不高興道:“奴婢早就準備好了,只是少主君心神只放在青竹哥哥身上,完全忽視了奴婢。”

盧觀昭知道掃紅也沒有真的生氣,她笑着道歉:“是我不對,忽視了你。”

掃紅揶揄道:“青竹哥哥得了少主君誇獎,那奴婢有沒有這個殊榮呢?”

掃紅也是個俊秀的少年,他也是院落裏最活潑的,在府裏的下人堆裏也頗受歡迎,不少人也因為他的話偷偷笑起來。

而青竹更是臉紅,斥責道:“你在說什麽呢?”

掃紅才不怕這樣的青竹,他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

盧觀昭也笑起來,她覺得掃紅這一身也确實挺好看的,漂亮的衣裳誰不喜歡?尤其是盧觀昭這個芯子審美和這個時代有點差別的人。

盧觀昭道:“青竹俊逸,掃紅清秀,都像大家公子。”她擡手作引導狀,“二位公子,請吧。”

院落內頓時更是笑作一團,平日裏少主君也會開玩笑,和外人多見的那種端方溫和很不相同,枕湖軒裏的人也頗為能見到這樣的少主君而得意。

枕湖軒的熱鬧在頗為安靜的後府裏顯得有些矚目,不遠處站在分叉口等待的孟灼似乎都能聽見傳來的笑聲。

一旁的貼身男侍樂和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少爺……”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主子打斷。

“無事。”唇紅齒白的少年微笑,只是笑容讓樂和頗有些害怕和擔憂,“表姐溫柔多情,和朝夕相處的下人相處得好,是很正常的事。”

明滅的燭光下,樂和看見少爺眼中快速地劃過一絲妒意,随後仍然是那樣可愛的笑容。

“表姐想必也要出來了,咱們去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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