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少主君, 可算是找到您了。”
卓平着急的臉上總算露出了幾分放松,而一旁的孟灼更是直接沖到了盧觀昭面前。
“表姐,你總算是回來了, 在知道你不見之後, 我都要急死了!”
盧觀昭朝他們笑了笑, 見青竹也是一臉擔憂焦急,連忙安撫道:“京城腳下, 能出什麽大事?剛剛一時間人潮洶湧,我便猜測你們會在這裏, 這不是找來了嗎?”
青竹走上前, 他沒辦法像孟少爺那樣情緒如此外露地抓着少主君的衣袖, 他仔細地觀察着她,見她并沒有大礙才真的松口氣。
“我們也被人群堵着,被擁往大相國寺,知道少主君不見了, 您都不知道奴婢有多着急。”
盧觀昭見他們還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安慰道:“你們把我當成什麽了?又不會有人拐走我,況且我也不是不認路, 就算找不到你們,到時候直接回府不就可以了?”
青竹微微搖了搖頭, 他溫聲道:“今日燈會,到底是人多, 少主君還是小心為好。”
盧觀昭點點頭, 知道他們也都是好意,見孟灼也是一臉贊同青竹的話, 她笑道:“知道了,我現在就緊跟着你們, 哪也不去可好?”
孟灼一臉認真道:“我會好好盯着表姐的。”
盧觀昭有些無奈,她都這麽大一個人了,怎麽一個個都如臨大敵怕她被拐一樣。
孟灼低下頭,面上帶上了好奇:“表姐,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郎君樣式的香囊,只不過有些灰撲撲的,上面連個繡紋都沒有。
表姐是收了哪個男人的東西嗎?孟灼心中一陣警覺,立刻出言試探。
盧觀昭擡起手,将香囊給了青竹:“路上的一些膽大的郎君塞的物件,我也不好随意丢掉處理,都裝在一個裏面了,青竹你拿去處理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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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對這些事情都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接過香囊,剛想要打開看看,卻見少主君輕微地搖了搖頭,他頓了一下,随後收起來稱是。
盧觀昭見他沒當場打開看,心中稍微松了口氣。
剛剛那些帕子香囊掉落的時候,沾染上了屍體上的不少血跡,但又不能把這些東西随意丢在現場,秦聊蒼跟她說會有人來處理,但盧觀昭不想節外生枝。
這些香囊繡帕可都是他人的貼身之物,要是沒有處理好,牽扯到他人就不好了。
當時的秦聊蒼聽聞了她的理由,冷笑了一聲,将自己的佩帷丢給她讓她裝着。
盧觀昭想到當時發生的事,情緒一時間都沒辦法平複。
大過年的,真不叫人好過。
很難不承認,當時秦聊蒼再說完自己的選妻宣言的那一刻,盧觀昭心髒都縮了一下。
他眼裏明晃晃的惡意太明顯,她甚至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畢竟在很早之前,盧觀昭就已經單方面斬斷了自己和秦聊蒼的可能,心裏口嗨的時候其實真的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她既沒有想過自己的婚嫁之事,也沒有想過未來可能會娶的夫郎會是誰。
作為一個內心已經成熟的成年人,她認為自己現在的年齡還不需要考慮人生的下一階段。
然而秦聊蒼言語如驚雷一般落入她的耳朵裏時,她發現這個男人是認真的。
但他說話的模樣,像是只是對她說的話的反擊,很顯然,他認為他的婚事也是一個反擊他人的利器,也認為是個燙手山芋。
盧觀昭也相信聖人會答應他的請求。
畢竟從這段時間如流水的賞賜以及各種聖人偏愛的表現來看,秦聊蒼這種婚姻大事能掌握在自己手裏并不意外。
然而沒有想到秦聊蒼會以此來威脅她。
還有這種好事?
盧觀昭先是腦海中蹦出這樣的想法,随後很快被理智壓了下去。
要是此事真的成了,阿爹肯定會瘋的。
這是盧觀昭的第二想法。
然而最終心底的理智還是按捺住了她的思緒紛紛與胡思亂想,她看着秦聊蒼,笑了一下。
男人神色微沉,似是很不滿她的反應。
“你笑什麽?”他問。
盧觀昭道:“我笑郡主絕不可能這麽做。”
男人眉宇間有些愠怒,直視着她:“你又怎麽知道我不可能?”
“因為将軍你胸懷大志,志向高遠,絕不拘泥于後宅。”
男人似是一震,并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回答。
其實當時的盧觀昭心裏想的是這家夥看起來就在密謀着什麽大事,就算是結婚肯定也都是精心算計,怎麽可能就這樣沖動決定?
更何況他看起來很明顯說的就是氣話,又不是喜歡她,何必當真?
口嗨嘛,誰不會?
她嘴遁就從來沒輸過。
青年沉默了下來,只是眉宇間似乎還帶着些許不痛快。
盧觀昭保持着自己的逼格與風度行禮,便打算這樣離去,卻見高大的男人仍然堵在前方唯一的路,整個小巷只餘留一點空隙。
她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卻見他完全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
二人的距離拉近,盧觀昭發現他今晚的衣服頗能顯露出他的身材,精壯而高大,仿佛一擡手就能将她整個圈在懷裏。
這樣的距離有些威脅,但這是她自己走上來的,後退又顯得太沒氣勢,她正要硬着頭皮再次開口,卻見對方微微側了身子,似乎是在給她讓路。
盧觀昭:……?
這麽點小縫給誰過去啊?!
然而當她擡起頭,看到的卻是對方好以整暇的神情,他噙着幾分挑釁的瞳仁正看着她,就好像想看她下一步怎麽做。
說實話,盧觀昭還是更喜歡他裝得無害又沉默的模樣。
不就是側着身子過去嗎?誰怕誰?
盧觀昭心裏想在這個世界她又不是什麽弱勢群體,輸什麽都絕對不能輸掉氣勢。
“殿下不過去嗎?”
盧觀昭心裏呵呵一聲,随後便直接邁步向前,選擇側身與他擦肩而過。
然而就在二人擦肩的那一瞬,盧觀昭聽見了秦聊蒼于斜上方開口說的話。
“今日之事,聊蒼相信殿下遵守諾言,只是口說無憑,聊蒼還是覺得留下些什麽憑證為好。”
“什……”盧觀昭心下一驚,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說,正要偏過頭去看他的神情,卻忽然感覺到右耳有些許粗糙溫熱的觸感。
她汗毛豎起,只覺得激起一片雞皮疙瘩,而耳垂上輕巧地觸碰,被大手輕撫的觸感很快便消失。
她下意識地擡手摸向自己的右耳,上面已然空空如也。
盧觀昭猛然擡頭看向和她距離極近的男人,見到她不可置信的怒顏,秦聊蒼只是平靜而帶着禮貌的笑。
他輕巧地說道:“殿下拿了我的佩帷,我收了殿下的耳珰,是筆公平的買賣。”
這個狗瘋子。
盧觀昭都氣笑了,她覺得自己此刻還沒有一腳踢過去算是涵養好的了。
“秦聊蒼,誰他媽要和你做這樣的買賣?”她想要一拳打過去,但一想到萬一打過去完了還被對方接住拳頭更顯弱勢,便怒視着噴他,“你若不信我,立下字據畫押皆可,竟用如此方式來羞辱我。”
如果眼神能殺人,秦聊蒼恐怕已經碎屍萬段了。
“你瞧不上京中的女人我能理解,但你此時此刻的行為不單單是瞧不上我,你還是在羞辱英國公府,你是想與整個英國公府為敵嗎?”
男人眼神一瞬間晦暗,她就見秦聊蒼彎下腰,二人距離更近了一些,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俊挺的眉眼裏也包含着幾分嘲諷與愠怒。
“這便是羞辱的話,那日殿下将我看光之辱,又算是什麽?”
盧觀昭一愣,秦聊蒼眼神氤氲着暴風雨來臨前的烏雲,“仔細想來,或許是世女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男子的清白,随手一招便是無數美人郎君蜂擁而至,見慣了各色美人,便覺得聊蒼不是個男人了。”
這是污蔑!
盧觀昭頭一次氣得表情都有些管理不好了,他可以說她風流浪蕩,可以說她左右逢源,她都不在意,因為她知道這不是真的。
但他不能污蔑她的品味!
在這個朝代,她就只覺得他最像男人!!
但是盧觀昭殘存的理智還告訴她絕對不能把這個近乎像是告白的話說出來,說出來那就不僅僅是社死這麽簡單了。
盧觀昭盯着他,胸口被氣得起伏,只覺得和這個狗男人八字相沖。
仔細想想也能理解秦聊蒼話裏的憤怒,畢竟她确實是看光了他的上半身,在這個世界可是毀人清白的大事。
然而那天見他面不改色,加之他實在是太像她上輩子的男人了,所以盧觀昭下意識地以上輩子看待男人的視線看他,以為他并不在意上半身被看的事情。
畢竟當兵的,她也還以為北境民風如此。
沒有想到他竟然記到現在。
秦聊蒼最開始也以為自己仍然記得被看光上半身的羞恥,但當他看到世女明亮的雙眸裏倒映着自己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今日自己無法控制的口不擇言不僅僅只是因為如此。
有她疑似不把他當成男人看的惱怒。
有她以婚事來諷刺他的刺痛。
還有她……掉落一地的香囊繡帕。
話說出口,也無法收回去了。
他看着世女有些漲紅的臉,卻不後悔。
八風不動的英國公世女,在衆人面前總是端方有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世女,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了完全不同的情緒。
秦聊蒼只覺得內心沸騰的血液得到慰撫,是許久不見的高興與興奮。
他手裏緊緊握着那顆翠綠欲滴的翡翠耳珰,仿佛還能感受它在她耳上的餘溫。
世女被他的話堵得有些說不出來話,恐怕也是她這麽些時日以來,頭一次将他當成正經男子看待。
所以他不後悔,至少他希望在世女眼裏,他不是和女人一樣的男子,而是真正的男人。
如果盧觀昭知道他所想,就會告訴他你想錯了,她從來就沒把他當女人看過,她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怎麽看都沒法把這麽一大坨的男人看成女人吧!!
然而此刻的盧觀昭确實是理虧的。
她臉一陣紅一陣白,最終憋出一句:“我會負責的。”
反倒是秦聊蒼睜大了眼睛,片刻後,他說道:“世女是想另做一筆買賣嗎?”
盧觀昭聽出了他言下之意,他拿了她的耳珰,過去那件事算是翻篇了。
暗示她要談這件事是另外的價格。
仿佛是在告訴她,婉拒了哈。
盧觀昭心裏那股反骨又有些上來了,他難道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要嫁給他嗎?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你知不知道你錯了什麽!
錯過了她這麽大一個大美女!
要是再說出來她就像是犯賤的小醜了,盧觀昭按下心中的別扭,也沒有了剛才的怒意,如同一盆冷水澆下,她也恢複了平日裏冷靜的模樣。
“那從嘉告辭。”她冷冷道。
這一次,她成功離去,并沒有再拉扯。
而秦聊蒼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小巷之中,他緩緩收回目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
許久,寂靜的小巷裏只能聽見一聲平淡的冷笑。
逼迫下的負責,他不屑,也不需要。
盡管如此,英國公世女也不會知道,當她說出那一句話的那一刻,他心髒跳動得有多劇烈。
英國公世女的品行高潔,敢作敢當,倒是一如既往。
秦聊蒼其實并不想和她交惡,只是情形之下,卻只能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恐怕今日之後,她更加覺得他是個怪人罷。
“少主君,您的耳珰怎麽又不見了?”回府更衣,青竹略微皺起眉來,“想來是今日人潮擁擠時弄掉的,那可是少主君您最喜愛的樣式啊。”
“無礙,這不是還有很多其他的。”盧觀昭道,她坐在一旁任由青竹給她解束發,拿起了已經掏空了的灰色香囊,摩挲了一下觀察着。
“少主君唯獨留下了這個,是誰送的嗎?”
盧觀昭頓了頓:“是路邊随手買的,不好買個太招搖的來裝那些個物件。”
青竹沒有深究,畢竟這樣簡單的款式,又是略有些粗糙的針腳,确實不像是男子精心準備的禮物。
“少主君要拿來用嗎?”青竹問。
“先收着吧。”盧觀昭微微搖頭,她将香囊放入抽屜之中,想到了香囊原本的主人。
秦聊蒼此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危險。
她想到了他目光如鷹隼般灼灼的模樣,還有那一身如狼的氣勢。
他完全是那種懸崖邊走鋼絲的危險賭徒個性啊……
盧觀昭心中嘆了口氣。
如果早兩年認識他的話,或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想這麽多了。
如今她開始承擔起自己作為世女的責任,沒辦法帶着整個英國公府一起走鋼絲。
這樣危險的人物,又在參與一些極端危險的事情。
她不能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