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和秦聊蒼這邊陰陽怪氣又針鋒相對的氛圍不同, 盧觀昭這邊是帶着後怕和些許放松。
她身旁坐着的是紀溫儀,見她安然落座,紀溫儀還給她敬了杯酒。
“還是你機靈。”紀溫儀感嘆道, “你都不知道剛才就連聖人神色有一瞬間都不太好看。”
她壓低聲音, 湊到盧觀昭耳旁道:“我剛剛仔細觀察了一下, 膠東王在縣主提出賜婚請求後,神色并不慌張, 在你母親開口後還笑了一下。”
盧觀昭眉頭略微皺起:“你的意思,膠東王是沖着英國公府來的?”
紀溫儀微微搖了搖頭:“沖不沖着英國公府不好說, 但是借着英國公府做什麽可能就不一定了。”
她喝了口酒, 看向含着溫和笑意與一旁人敬酒的膠東王, 悄聲道:“我倒覺得,膠東王不只是打着讓縣主留在京城的主意。”
盧觀昭明白她的意思,紀溫儀認為膠東王不僅是想把榮成縣主嫁到長安來,還有着拿英國公府做文章來試探皇帝的意思。
盧觀昭也抿了口酒, 因為是大宴,酒精度數都不高,好歹能讓她舒緩一下心情。
盧觀昭心中思緒紛紛, 但現在這個場合人多口雜,或明或暗的視線總是看過來, 不好深談。
最終,她面上也只是狀似開玩笑道:“如今聖人态度暧昧, 恐怕縣主留在長安之事十有八九。”
她看向紀溫儀:“關于縣主未來的妻主, 如今這一鬧和我便幾乎沒了可能,但是你也尚未娶夫, 說不定輪到你頭上。”
紀溫儀瞥了她一眼:“我說你盧從嘉自己脫險了就來看別人的笑話。”随後她勾唇一笑,“你別忘了, 今日你可是開了個好頭。”
盧觀昭一頓,也反應過來紀溫儀和她也是同一輩,今日之事一出,聖人态度又很明顯,榮成縣主基本上就是被按死在她們的小輩上了。
雖說皇室婚姻也有叔侄同嫁一妻的先例,但到底目前大家夥都男未婚女未嫁的,說出去也不太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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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東西潛規則是潛規則,擺在明面上就不好看了。
盧觀昭今日就這樣直白地點出來,也難怪最後需要聖人來打圓場。
但盧觀昭能看得出來,聖人不但不怪罪她,還對她的回答頗為滿意。
很明顯,聖人也并不希望她娶榮成縣主。
盧觀昭見聖人看她的眼神似乎是帶着幾分滿意的慈愛,腦海裏有什麽劃了過去,但一時間又捕捉不到是什麽。
紀溫儀仍然在一旁喋喋不休:“不過我看榮成縣主張揚的模樣,怕不又是一個江都帝卿,你看縣主看你的那個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似的。”她偷笑道,“我看他不像是會輕易放棄的人,盧從嘉,說不定此後他便盯上你了。”
盧觀昭的思緒被打斷,聞言便覺得有些頭疼,她斜睨了紀溫儀一眼:“我說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大過年的讓人真不開心。”
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什麽風流韻事,只覺得麻煩得要死。
這些人是真的沖着她本人來的嗎?或許是的,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的地位所致,有所圖謀。
盧觀昭對自己有着非常清晰的認知,就算她身邊的侍從、家裏人有多麽誇贊她,她都時時刻刻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今日之事,榮成縣主之前見都沒見過她,就這樣突如其來地說要嫁給她,明眼一看就知道是別有目的,再聽紀溫儀說的膠東王的态度,那更明顯了。
別看紀溫儀平日裏對這些事并不上心,畢竟因為平陽大長公主的緣故,她的地位天然的就是安全,還能喚聖人一聲姑母。
因此她也頗為敏感,這些彎彎繞繞,具體的可能不太清楚,但也不是看不出來。
盧觀昭則看得更深一些,她覺得膠東王行事不可能如此莽撞,恐怕也在籌謀着什麽,只是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是什麽事,竟然還拿英國公府來當幌子。
所以她真的很讨厭來參加這些大型宮宴,小時候還好,長大了之後就要開始面對這些有的沒的。
盧觀昭低聲朝紀溫儀道:“我去更衣,你先替我看着。”
紀溫儀知道她這是解手的意思,點了點頭,笑道:“也是,周圍人都還在打量着你,雖然你母親也在前面擋着,但你去一趟也能少點關注。”
盧觀昭擡起頭,看向皇女席,見六皇女正和裕王正在說話,便收回目光起身離開。
沒看到齊王,盧觀昭腦海裏劃過這個念頭,随後便跟随着宮中的小黃門離開。
大明宮很大,設置的廁所都在偏殿,一路上來往宮人不少,夜裏的宮燈也顯得十分明亮。
一路上的宮人見到她也都側身避讓,紛紛行禮。
在廊下七拐八繞之後,宮人也變少了許多。
盧觀昭不太喜歡上個廁所都有一堆人在一旁侍奉,甚至有的還會幫忙擦屁股什麽的,她一想便渾身不自在,于是便讓侍從在外等候。
和民間的旱廁茅坑不同,宮裏的淨手處很幹淨。
她不想很早回去,便磨蹭了一會兒才出來,出來後卻有些驚訝地發現原本在外面守候的宮人不見了。
盧觀昭心下有些奇怪,真的有宮人敢在這個時候玩忽職守嗎?而是還是對她。
不是她自戀,說到底她好歹也算是個公侯世女,就算在宮裏也不會有人故意給她使這樣明顯又粗糙的絆子。
盧觀昭留了個心眼。
她也不是不懂回去的路,只是如今這偏殿竟變得有些空蕩蕩的,盧觀昭警覺,打算不再磨蹭,現在就趕緊回去。
然而還未等她走幾步,便聽見不遠處拐角有幾聲頗為凄厲的□□。
盧觀昭頓時汗毛豎起,她眼睛都睜大不少——
因為這□□不是男聲,而是女聲!
她一時間頭皮發麻又警惕,竟然還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明宮幹些法外狂徒之事嗎?
她提起朝服衣擺,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幾步,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廊下柱後,望了過去。
偏殿有個景觀小花園,花園裏種滿了長竹和青松,在這燈燭模糊地夜裏頗為朦胧。
然而盧觀昭還是看清楚了是誰。
她屏住了呼吸,腦海中的幾分察覺狂徒事件的興奮全然消失,只剩下心驚肉跳的冷汗,背後發涼。
是剛剛不在席上的齊王。
模糊的光暈下,齊王此時正抱着一個身量還未曾抽條的小女孩,女孩穿着小黃門的衣裳,此時正發出抽泣的聲音,似乎還在推拒。
如果不是齊王的動作,盧觀昭都要以為她是在安慰哪個迷路的孩童了。
在盧觀昭的角度,她能看見齊王的表情。
和她強硬與毫不溫柔的動作相似,她的表情冷酷而帶着一絲殘忍,和藏不住的興奮與興味。
盧觀昭心髒劇烈跳動,手都握緊了,只覺得胃部一陣反胃。
怪不得這偏殿的宮人都不見了,齊王幹出這樣的事來,确實是要清場,一旦風聲傳出去,恐怕她的名聲就不要要了。
好大的膽子!
盧觀昭知道現在自己絕對不能被發現,被發現後不是什麽站不站隊的事了,就算她身份地位再高,保不齊齊王會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而徹底對她痛下殺手。
這可不是什麽一句風流就能打發過去的小事!
盧觀昭早聞齊王狎妓*和娈童,然而當真正親眼見識到之後,竟只覺得一陣陣反胃。
而她竟然如此大膽,竟敢在聖人都在的宮殿裏行事!還對着這樣小的小孩!
她這完全就是在犯罪!牢底坐穿槍斃的那種!
為了避免發現,盧觀昭讓自己移開目光,她壓抑着自己內心的怒火,理智最終讓她快速又悄無聲息地退回原本的恭房前,背後的冷汗還未曾全部消退。
盡管壓抑不住震驚,但是她的腦海仍然全速運轉。
齊王如此大膽,恐怕有所依仗,看來她的手已經伸到宮裏來了,能夠幫助她在宮裏如此狂放行事的大約也就只有一個人——
如今執掌六宮的淑貴卿。
那麽極有可能,淑貴卿也知曉齊王的癖好,甚至為她遮掩一二。
真是蛇鼠一窩,全是垃圾SB!
盧觀昭少見地爆了粗口,想到剛剛只不過女童模樣的小黃門,就覺得惡心和氣憤。
然而在當時那樣的情況,她甚至什麽都做不了,不能打草驚蛇,不然可能反而将她也拖入險地,将英國公府拉下水。
就在盧觀昭沉吟思考的時候,她漸漸聽見了不少腳步聲。
她擡起頭,便看到了剛剛帶路的小黃門,小黃門神色匆匆,額頭上有細密的汗,像是從什麽地方趕來。
“請世女殿下恕罪!”小黃門一靠近便立刻跪下道罪,她明顯十分歉疚而惶恐,身子都有些發抖,“剛剛齊王殿下身旁的王侍衛命奴婢尋齊王殿下丢失的玉佩,奴婢還未曾言明殿下您還在此處,便被人拉走,現下才匆匆趕來,還望殿下輕饒奴婢!”
盧觀昭制止了她的磕頭,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看得出來她并沒有撒謊,便道:“都是小事,我也才剛出來,既然如此,便帶路回席罷。”
小黃門神色很明顯地略微放松了些,面上流露出感激:“多謝殿下寬恕。”她站起身,躬身十分恭敬,“還請随奴婢來。”
盧觀昭打算就這樣先當做什麽也不知道回到席上,找個機會将此事告知六皇女,和她相商,卻沒想到還沒有走出偏殿,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
“世女殿下,許久未見了。”聲音不但認識,還是剛才她撞見的主角。
盧觀昭一身形頓,腦中警鈴大作,她在心中嘆氣一聲,只覺得自己遇到齊王好像都沒什麽好事。
上次是背後小話秦聊蒼被正主聽見,這一次是又是撞見齊王成了宮中狂徒,基本上都是些不得不讓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的危機。
盧觀昭閉了閉眼睛,讓自己露出營業微笑,她轉過身來,看到了在她背後緩緩走來的齊王。
盧觀昭微笑道:“殿下安好。”她先行了個禮,随後道,“殿下何出此言,年節來多宮宴,殿下恐怕見從嘉都見煩了罷。”
盧觀昭在內心吐槽,明明祭祖之日和一些皇親國戚的宮宴朝會都見過彼此,怎麽就許久沒見了?
她目光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齊王,見她衣裳整潔,手也很幹淨,心中想這人動作倒是快,怎麽非得在這種級別的宮宴裏找刺激,搞不懂這類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齊王長相和淑貴卿有些相似,是頗為英氣的樣貌,只是眼睛細而長,顯得有些狡詐。不過她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溫和模樣,綜合了那種陰險的感覺。
但盧觀昭也不會小瞧她,她可還記得先前刺殺秦聊蒼的死士以及富樂樓裏的韋荃,還有朝中這些日子一樁樁一件件的紛争她都是最終獲利者。
齊王保持着她慣常的和氣模樣,完全看不出她剛才那副冷酷而殘忍的模樣。
“世女說笑了。”齊王笑眯眯說道:“只是許久未曾與世女一同說話,本王有些感慨。”
她很快走到盧觀昭跟前,語氣仍舊是溫和的:“不必這樣多禮,世女對本王總是這樣客氣。”
不然呢?和你很熟嗎有戀童癖的法外狂徒?
現在盧觀昭看到她就想吐,完全都不想給她好臉色看。
如果說之前沒有過于具體的認知,對齊王只是單純的敬而遠之,現在的盧觀昭就已經在想如何找到機會将齊王萬全拉下馬。
她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多管閑事的爛好人,但是親眼見到了這樣的惡事,良心讓她必須做點什麽。
盧觀昭內心深吸口氣,打起精神來和齊王周旋。
“殿下身份貴重,從嘉不敢不敬。”
“哦?”齊王輕笑了一聲,聲音裏似乎帶着幾分興味,她狀似無意道,“也不知世女是何時來的偏殿,竟未曾有人通傳一聲,不知可有人曾怠慢世女?”
盧觀昭心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