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秦聊蒼确實也中途離席了。

倒不是因為江都帝卿的咄咄逼人與陰陽怪氣, 而是秦聊蒼也早早注意到了齊王已經許久不在席上。

此次宮宴的主角是膠東王,加之大殿上鸾歌鳳舞,鼓樂齊鳴, 衆人的注意力也并沒有放在他這樣的邊緣人物上, 因此離席了也無人在意。

恐怕在這殿中, 最受關注的除了膠東王,就只剩下端坐在上首的聖人了。

秦聊蒼之前和盧觀昭說的是查仁德太女當年之事, 他确實沒有說錯。

但也隐瞞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秦聊蒼根據之前的線索,查到了當年北境一役, 有齊王的痕跡。

這也是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探查齊王的原因, 不想追查時還是露出了破綻, 才被人追殺。

只是非常不巧,都被盧觀昭撞上。

好在齊王至今也不知道是他搞的鬼。

秦聊蒼早就知道齊王的嗜痂之癖,也深知齊王仁孝表面下的殘忍,卻沒有想到她竟然肆無忌憚到這個地步。

人還尚在宮中, 竟然就敢無禮放肆地對待一個國公世女。

大明宮的偏殿裏沒有宮人的時候秦聊蒼便心生警惕,卻沒想到就這樣撞見齊王對英國公世女無禮的一幕。

那一瞬間,秦聊蒼心頭怒火勃然而上, 他手握緊,陰狠的戾氣陡然而生。

李觀珩, 她竟然敢這樣對待英國公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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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聊蒼無法控制自己的厭惡與暴戾,看着齊王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她已經膽大妄為到了這個地步, 恐怕是因為覺得宮裏再也無人能夠制衡她。

父親淑貴卿掌管六宮事, 政治對手裕王被打壓,代表聖人祭祖, 看來齊王是真的覺得太女之位板上釘釘了。

理智告訴秦聊蒼,絕對不能功虧一篑。

他将自己藏在竹林陰影裏, 看到了英國公世女滿臉冰冷而藏不住的厭惡,也才發現她真正讨厭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毫不客氣,凜如霜雪。

他也才意識到,無論之前有何種種,英國公世女正如她表現的那樣,并真的從未對他有任何厭惡之情。

而并不是她禮貌客氣的僞裝。

秦聊蒼都不敢想象,若是她用這樣看街邊穢污的眼神看自己,他會有多麽窒息而冷澀。

英國公世女如天山高松般高潔,不應當被齊王這樣的人威脅和拉入這些腌臜事中。

秦聊蒼見世女帶走了一個小黃門,随後不知說了什麽,便給小黃門遞了個玉佩,最終讓她先行離開。

随後世女猛然回頭,倒讓他心中一驚,好在他常年經歷這樣的兇險時刻,十分鎮定隐藏着,世女并沒有發現他,便離開了。

秦聊蒼見齊王也匆匆帶着人從側殿的小路離開,才不緊不慢地回到大殿。

才靠近大殿,一旁的小路上早有宮人在等待。

“郡主。”微笑着的內臣迎了上來,“可是身體不适,是否讓奴婢喚太醫來?”

秦聊蒼讓自己的神色柔和一點:“多謝于中監關懷,恒陽無事。”他頓了頓随後言簡意赅道,“只是忽然想起一事,還請于中監切莫怪罪,恒陽想向陛下禀報。”

于和友是聖人的貼身內臣,因為聖人十分關照秦聊蒼,因此見他離席有些時間便以為他身子不适,聖人想着常年于北境的恒陽想必不太适應宮中的宴會,便派內臣去關懷。

于和友聽了,面上的笑容不變,更加柔和關心:“奴婢怎敢怪罪,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她顯然已經早就知道聖上和恒陽郡主偶爾會進行一些秘密交談,因此并不阻礙,“聖人現下正和膠東王交談甚歡,郡主若是不急,還望席後再禀。”

秦聊蒼當然也不會幹那種直接打擾宴會這樣沒眼色的事情,他跟于和友說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留一個面聖的機會,因此便點頭表示理解。

秦聊蒼悄然無聲地回到席中,他顯示掩飾性地抿了一口酒,才擡頭朝英國公世女的方向望去。

卻沒想到擡頭後便是一愣,随後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

只見英國公世女正神色平靜地也看着他,見他望過來,世女微微一笑,只是眼神卻沒什麽笑意,像是有幾分了然的直白詢問。

——“你剛剛也在現場嗎?”

秦聊蒼就這樣看懂了世女的眼神,他也不知為何明明隔着歌舞的人群,卻仍然就這樣清晰地看懂了她表達的意思。

秦聊蒼心頭的那團火就這樣被澆滅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幾分心虛和一絲藏在深處的雀躍。

英國公世女竟然也在關注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

但他想到剛才齊王那樣放肆的冒犯之舉,又想到他自己身後的血海深仇,原本有些波瀾的內心便又緩緩沉靜。

他唇角微勾,擡起手中的酒杯,朝世女擡了擡,便一飲而盡。

他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盧觀昭看着男人的舉動,倒沒有因為他的不回答而有惱怒的情緒,畢竟她也不指望對方能有所回答。

奇怪的是,盧觀昭卻不覺得是秦聊蒼沒有看懂她的暗示,而是覺得對方單純的不願意回答而已。

不願意回答,會是答案嗎?

那如果剛才的人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

因為宮宴,宮中人多口雜,盧觀昭仔細思考,她剛才的舉動并沒有落下任何把柄,內心才稍稍松口氣,對齊王的厭惡更上一層。

看來她得找機會先下手為強。

喝了口酒,盧觀昭經歷了剛才那樣兇險的事,心情有些麻木而帶着幾分煩躁的無所畏懼,她這一次沒有掩飾自己的目光,就這樣直視觀察着在對面的男人。

秦聊蒼坐在貴族男席中,和其他郎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他郎君多為削瘦身材,穿着精致繁複的華衣,有一種飄然的柔弱感,面上也都多飾粉黛,因為晉朝如今正流行桃花妝,各個眼影眼線泛紅。

但是他不一樣,和那些清一色的淺淡衣裳相比,秦聊蒼似乎更愛暗色。

他的穿着也并非是為了顯得削瘦而寬大的廣袖和服飾,而是專門定制改良後的輕便衣裳。

屬于郡主級別的吉服從雅綠變成墨綠,介于男服女服之間的設計展現着他高大的身材。

他似乎并不屑于那些過于瘦弱的飄逸感,而毫不在乎地以這樣高大健壯的形态坐在衆人之中。

明明江都帝卿和他差不多高,但是坐在他的旁邊,卻被襯得十分瘦弱。

和那些做了精致桃花妝的其他郎君不同,秦聊蒼也并沒有對自己的面容做過多的裝飾。盧觀昭猜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場合的特殊,恐怕他完全都不會化任何東西。

他今日的妝容和上次她為他所做的十分相似,但是去掉了那些紅彤彤的眼影,反而更為凸顯了自己深邃清俊的面容,凝望過來時,就像是深山裏悠閑的猛獸隐藏着自己的危險。

他舉手投足間也和一旁的貴男們并不相同,仰頭喝下一杯酒潇灑又落落,讓盧觀昭想到他在北境的茫茫草原下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大氣蓬勃。

他有着和其他貴男們沒有的那種充滿野性的生命力和攻擊性……等等,他耳朵上那個是什麽?!

那個怎麽長得那麽像她之前被他強行拿走的耳珰?!

盧觀昭嘴裏的酒差點噴出來,而青年也正好此時望了過來,目光交彙間,他仍然十分平靜。

盧觀昭因為自己的猜測而震驚。

正好此時有人來給盧觀昭敬酒,她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壓下紛亂的思緒,努力揚起客氣的微笑進行寒暄。

“殿下是在和江都帝卿敬酒嗎?”來寒暄的女人打趣,“在下可是聽說過江都帝卿也想要嫁給殿下的傳聞呢。”

紀溫儀在一旁道:“行了馮大頭,你也不想想,這京中哪個貴男不想嫁給她?”

被稱作馮大頭的女子也笑,促狹道:“子彥說的沒錯,我若是男子,我也要嫁給世女殿下。”

盧觀昭一臉無奈的模樣道:“行了你們倆,就別再打趣我了。”她看向馮大頭眨眨眼睛,“馮大人若是男子,恐怕踏入大人家求娶的女郎們都要把門檻給踏壞了!”

衆人一陣哄笑,剛剛還在調侃的馮大頭也哈哈笑起來,關注在盧觀昭身上的目光也都少了許多。

盧觀昭松了口氣,應下了馮大頭的敬酒。

只是在回禮喝下杯中酒的那一瞬間,盧觀昭想到了不久之前,秦聊蒼直視着她的眼睛,挑釁又譏諷。

“我若選了你呢?”

那個樣子不像是說真的要選她,而是想要刀了她似的。

盧觀昭心中哂笑,紀溫儀說錯了一點,貴男裏可是有一位特立獨行的男子,對她不屑一顧呢。

那位男子此刻正淡然地飲酒,一臉淡漠地看着這宴席上的一衆争名逐利,如同隐藏在暗處的猛虎,帶着銳利的尖牙對敵人蠢蠢欲動。

至于她,她早已深陷這個名利場中,也被迫拖入了暗潮洶湧,至少今日之後,恐怕她要面對的就是來自齊王或明或暗的攻擊了。

想到秦聊蒼帶着她的耳珰那副看起來挑釁的模樣,盧觀昭磨了磨牙,只覺得自己也被激起了幾分氣性。

怎麽一個個的都那麽不省心?

秦聊蒼不算是什麽大事,對齊王才是現在的重中之重。

她想到了投靠自己的趙柏,目光微沉。

關于這個名字,她想起來在哪聽到過了。

當年東宮,似乎就有一個叫趙柏的掃灑小太監。

那時和年幼的六皇女、紀溫儀一起在東宮玩耍,發生了一些事,她是穿越的,記事早,模糊的印象裏有人喊過趙柏這個名字。

誰都沒有想到,這場歡迎膠東王的宮宴才落幕沒兩天,京中便又出了大事。

齊王淑貴卿宮內公然狎妓被聖人親眼撞破,又因某個被她虐待的小童于宮內長街當場撞牆而亡,帝大怒,命禁軍将齊王壓入廢宮之中嚴加看管,對齊王進行了變相圈禁。

朝野議論紛紛,盧觀昭聽說淑貴卿脫簪待罪,替女長跪太極殿前久久不起,不吃不喝不睡,最終在一天一夜後昏迷。

然而聖人毫不心軟,将淑貴卿到手不過三個月的六宮協理大權剝奪,但也并未交給賢德卿,而是由兩位少卿一位修儀協同管理。

因為年後的伴讀生涯又再次開始,盧觀昭也因此能在上書房和六皇女、紀溫儀交換了信息。

表面上,齊王被聖人撞破在宮內公然狎妓是個陰差陽錯的巧合。

在宮裏另外一層層面上無所顧忌的榮成縣主突如其來前去請求協管六宮大權淑貴卿,可否養個小寵物解悶。

他在宮內等待淑貴卿許久遲遲見不到人,随後嬌蠻脾氣上來,又聽見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好奇不已便在偏殿中撞見齊王醜事。

榮成縣主年紀尚小,經事不多,當場尖叫,鬧得合宮沸沸揚揚。

恰巧聖人下朝歸來,想着有事同淑貴卿商量,便打算拐道萃德宮見見淑貴卿,于是幾方人馬全撞在一起了。

紀溫儀在一旁繪聲繪色仿佛是自己親眼所見一般:“從嘉你是不知道,齊王那副臉色慘白又驚懼害怕的模樣,不停請求聖人饒命,自己冤枉的,可有意思了。”

盧觀昭一邊想象一邊覺得爽死了,她又不能笑得太開心,只能帶着幾分扭曲的隐忍笑意道:“怎麽你這樣清楚,難不成你在他們床底見的?”

六皇女被盧觀昭的形容逗得哈哈笑起來,紀溫儀則是毫不臉紅,她促狹道:“那還得是我消息靈通不是嗎?”

六皇女忍住笑意搖了搖頭,她對紀溫儀道:“如今皇姐雖被壓入廢宮看管,但母皇到底還未曾言明懲處,你還是切莫這樣張揚。”

六皇女似乎是注意到盧觀昭頗為明亮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溫聲道:“現下心情好些了嗎?”

盧觀昭微頓,随後輕笑了一聲:“那日不過多喝了幾杯酒,哪裏會難受這麽些日子。”

那日之後,盧觀昭雖然沒有明說齊王對她做了什麽,但是深谙齊王秉性的六皇女與紀溫儀都知道盧觀昭一定是遭遇了什麽,不然不會對齊王表達出如此明顯的厭惡之情。

而盧觀昭也大約猜測到,齊王如今遭遇的這件事,估計六皇女和裕王也都有推波助瀾或摻和。

她不過是交給趙柏一個去引導榮成縣主的任務,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完成的這麽好,完全超出了盧觀昭的預期。

是個人才。

但這樣的人才,為什麽那日卻無法脫身呢?

盧觀昭能感覺到趙柏沒有惡意,如果沒有其他理由,那邊就是沖着她來的。

她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只是盧觀昭沒有想到,暗潮洶湧下,也還有一個男人也在攪弄一團渾水幫她。

“不說這個了。”紀溫儀道,她笑嘻嘻地朝着她們倆道,“再過不久便是癸神誕日了,屆時癸神祭,你們倆可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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