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正月過完, 便是二月二的癸神誕日,大相國寺會舉辦癸神祭,以此來祈念月事順利, 感謝癸神每個月的到來。
因為是和每一個女子都息息相關, 每年的癸神節最為盛大, 從正月下旬開始,家家戶戶有女郎的都開始準備祭祀禮, 有頭有臉的會帶着行洛水之儀的女郎前往大相國寺接受賜福,參與盛典。
為了體現君與民樂, 在大相國寺由皇親國戚主持的癸神祭祀還會開放給衆多百姓參加觀看, 只不過需要經過嚴格的篩查和安保。
也因此每年年初到二月, 長安城的人數會驟增,頗為雜亂。
盡管每一年的主祀、副祀在朝堂中雖然沒有祭祖大典那樣被重視,但是在民間可都會獲得不小的聲望,甚至還有可能留下流傳甚遠的美名。
為了準備癸神節, 盧觀昭又開始忙碌起來,上書房下課後,還要和六皇女一起前往太常寺學習一套完整的禮儀和各種規矩。
盧父十分心疼她的忙碌, 見她每天一大早入宮,到了宮門落鎖才歸家, 來請安時眼睛都睜不開,便讓盧母給宮裏說說, 能不能讓盧觀昭多休息一天。
盧母自然不同意, 這樣大的事情,又豈是能偷懶的?
她以為是盧觀昭來跟盧父訴苦, 又把盧觀昭喊去罵了一頓。
盧觀昭每日又累又困,被盧母這麽一訓斥, 更是煩躁,嗆了好幾句,讓盧母更為氣憤,恰好碰到宮裏每周給盧觀昭放的一天假期,便命她在枕湖軒閉門思過,罰抄《尊母通訓》。
盧觀昭此人,看着極守規矩,其實全身反骨,聽到盧母身旁的雲纓來說了盧母的決定,嘴上也沒答應,只是面帶微笑讓青竹客氣地請走對方,第二日一早轉頭就從後門出去了。
她連卓平都沒帶上,就是知道一旦帶了卓平出去,就算最後她沒受罰,但是卓平一定會被刺激到的盧母嚴懲。
不過盧觀昭沒想到,她才溜到後門,便看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表姐!”眉清目秀得可愛少年面露驚喜,他幾步便來到了她的面前,“孟灼許久沒見到表姐了!”
少年的雀躍讓盧觀昭不得不調整自己因為生氣而有些冷的神情,她露出微笑:“這些日子忙碌癸神節,疏忽了表弟,還望表弟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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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衣袖被孟灼拉住,少年撅起嘴,似乎因為她的話而有些低落:“我怎麽會怪罪表姐呢?孟灼知道表姐職責,也不敢打擾。”
看着孟灼可憐兮兮地模樣盯着自己,盧觀昭不好把袖子抽回來給人難堪,她也頗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孟灼,明明知道他可能帶着幾分表演性質,但是總感覺處理不好會更麻煩。
盧觀昭繼續微笑轉移話題道:“表弟這是在這裏做什麽?是要出去嗎?”
孟灼點點頭,他自然也知道太過于得寸進尺不好,也知道自己的表姐其實并不吃楚楚可憐這一套——他這些日子多有嘗試,發現表姐更喜歡落落大方的男人。
孟灼曾趁着表姐進宮,以府內無人陪伴為由,常常去找青竹說話,來觀察他為什麽深受表姐喜愛。
其實英國公府不止他一個少爺,英國公還有兩個側君,蘇側君和王側君,蘇側君一女一子,王側君則有一個兒子。
然而因為英國公夫人治下頗有手段,英國公也極給正夫面子,因此在最開始劃分院落的時候,唯有盧觀昭一人占據了除英國公夫妻外最好的位置。
也就從地域上将盧觀昭和其他孩子區別開來,英國公府不小,如果不是一些家庭聚餐或者是刻意而為,盧觀昭甚至可以一天都見不到其他兄弟姐妹。
而孟灼對于自己的出身頗為得意,他跟盧父關系極近,因此思想方面跟着盧父一條道走,對其他側君的孩子都保持着淡淡之交,并沒有過多的深入交往,也就導致了他在府裏确實沒有其他能說得上話的同齡友人。
青竹也和他做不到同齡友人,但架不住身份貴重的表少爺來找他,根本拒絕不了。
青竹自然也不是傻子,他對盧觀昭沒有心眼,不代表着他對別的男人,尤其是情敵沒有心眼。
因此孟灼其實也探聽不出什麽,關于盧觀昭的事,青竹的嘴嚴嚴實實,完全沒有透露分毫。
只是看多了,孟灼大概也知道了盧觀昭會偏向什麽樣的人。
因此這一次,孟灼并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句話繞七八個心思,而是如一個單純的弟弟一樣,展現自己對外的向往,和對表姐的思念。
“孟灼還記得上次長安燈會,回府後這些日子仍日思夜想,還想出去逛逛,但是表姐不在府中,我也只能來後門看看外面眼饞。”他仰起臉,扯了扯盧觀昭的衣袖,有些可憐巴巴。
“表姐這是要出去嗎?若是可以的話,能不能也帶上孟灼?”
少年身量似乎比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一些,但是在一米七幾大高個的盧觀昭看來還是有些矮,他眼睛大而圓,像小鹿一樣透亮,所以當他用祈求地目光看過來時,就會讓人産生一種不答應太殘忍的罪惡感。
盧觀昭是準備偷溜的,她連卓平都沒帶,更何況帶上個孟灼?
如果帶上了孟灼,他出行必然會帶各色人等,那她還是偷溜出門嗎?簡直是大張旗鼓告訴盧母嗨你好大兒決定出門在外面禁足啦。
明明她還沒有什麽表示,神情也沒有變化,但孟灼就好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更加湊近了她一些,軟綿綿地央求道:“表姐,這些時日舅舅也在忙碌府中事宜,人人都有事可做,唯有孟灼分外孤單。”
他朝她露出可愛又懇切的笑容:“便帶我出去嘛,可好?”
盧觀昭有些牙酸,她第一次被這樣撒嬌懇求,完全沒想到男的撒起嬌來真是恐怖如斯,讓人難以招架。
但是她确實不想鬧出那麽大動靜出門,剛要開口,就聽見孟灼道:“我不帶着樂語,這樣就不會讓表姐為難了。”
盧觀昭微微低頭看向他,最終嘆了口氣:“若是不帶侍從,誰來侍奉你呢?”
孟灼一聽便知道盧觀昭有些松動,他笑容加深,雀躍歡喜道:“有表姐在身側,我便不用侍從,我相信表姐能保護我的。”
盧觀昭:……
盧觀昭是看出來了,今天不帶他出去他必定會纏到天黑,那她也不用出門了。
“罷了。”她看向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樂語,“你且先回去罷,若是家裏問起來,便說是我的主意,便不會有人苛責你。”
樂語頓時露出了感激的神情,但還有些遲疑:“可是少爺身邊……”
盧觀昭道:“我這麽大一個人還站着,不會讓你家少爺吃虧。”
一旁的孟灼聽了,臉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表姐,只覺得心中的喜悅都要溢出來了。
“表姐最好了!孟灼最喜歡表姐!”
盧觀昭心裏道謝謝你的喜歡,要是不在這蹲着她就好了。
是的,盧觀昭看出來孟灼是在這裏蹲她了。
畢竟她和盧母又吵架了這件事雖然沒有大面積廣泛傳播,但孟灼常常在盧父身邊,又經常來枕湖軒,能知道這件事十分正常。
只是她沒有想到,孟灼竟然會猜到她會偷溜出門。
其實孟灼并不是猜的,而是偷聽到的。
昨天傍晚,他日常去枕湖軒找青竹,也想看看能不能和盧觀昭來個偶遇,卻不巧剛靠近,便聽見裏面的青竹和掃紅在院裏說話。
“少主君又和主母吵架了。”
本來孟灼是不想偷聽的,但一聽到掃紅的話語,便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目光微動。
掃紅聲音裏有些不滿:“少主君每日都如此繁忙疲憊,為何主君總是會對少主君如此嚴苛?”
“掃紅,慎言。”和掃紅有些沖的語氣相比,青竹的聲音很溫柔,帶着幾分無奈,“少主君本身心情便就不好了,若是再讓她聽到更為煩憂怎生是好?你少說兩句。”
掃紅嘟囔:“我就是不服氣,阖府上下誰不知道我們少主君多好,為何主母就是看不見。”
青竹嘆了口氣:“主母對少主君寄予厚望,自然是要求嚴苛了些。”他聲音裏多了幾分心疼,“只是希望少主君不要難受的好。”
掃紅哼了一聲:“少主君最重情誼,又十分敬重主母,別看少主君面上不顯,心裏怎麽可能會好受?”
他想到了什麽,對青竹道:“只怕是明天假日,少主君又要偷溜出府,青竹哥哥你可得先替少主君準備好明日的衣裳銀錢,讓少主君好好在府外散心。”
至此,孟灼便知道盧觀昭明天會偷偷溜出府,于是一大早便在後門蹲着。
其實出府有好幾個門,但孟灼猜測盧觀昭為了不引人注意,偷偷溜出去的定然是後院那一塊的角門,果不其然,給他蹲到了。
孟灼得償所願,內心激動又高興,他跟在盧觀昭身側,再一次踏入了熱鬧的長安街道。
白日裏的長安街道和夜裏的又是另一番盛世之景,緩步走入買賣聲絡繹不絕的宣陽坊,孟灼被目不暇接的商鋪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都有些按捺不住貴男的矜持,一顆心都飛到那些熱鬧的鋪子上了。
大晉長安城是個喧鬧繁華的城市,有着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人來人往,駱駝與馬叮當作響,牛車陣陣不絕,行人笑意與驚嘆交織。
盧觀昭時常上街,雖然對這些場景已經習以為常,但是偶爾還是會感嘆大城市就是不一般,是和現代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味道。
她原本有些煩躁的內心也因為孟灼像小孩子一樣的表現而平複不少,因為孟灼的活潑,她不得不拉着對方,好讓他不被過往的車輛撞到。
拉住了他的手腕片刻後便放手,盧觀昭并沒有注意到孟灼微紅的臉。
她看了不遠處的糖人小推車,便問孟灼:“表弟,前有糖宜娘,可要嘗嘗?”
孟灼在江南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家郎君,平時不見這些繁華熱鬧的街道,更何況親身體驗,如今更是沒有這樣在街上随意的買些好看好玩的吃食,更是新奇又心花怒放,他忙不疊點頭。
盧觀昭便帶着他上前,糖宜娘的老板見二人穿着精致,舉手投足講究又守禮,便知道是大顧客。
老板笑道:“小郎君想要什麽樣式的?”
盧觀昭也輕聲道:“看看,你要選什麽?”
孟灼左瞧瞧右瞧瞧,随後指了指另一邊的指針轉盤:“這上面的和這些樣式怎麽不一樣?”
老板道:“小郎君不知道,這邊是抽選的,十文一次,可要試試手氣?”
孟灼盯着海棠花的樣式,心動不已。
盧觀昭看出來了,便先拿出一吊錢,遞給了孟灼,她笑道:“若是一次中不了,便試到中,別擔心。”
不知道是不是青竹早就知道她今天會打算偷溜出府,竟然幫她把錢袋都準備好了,看着裏面從小金錠到碎銀再到幾吊錢,都不需要特地去讓人找錢了,盧觀昭心裏想怪不得今天覺得錢袋好重。
真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她都沒開口青竹就知道她想幹嘛。
老板聽到了盧觀昭的話,笑眯眯道:“女郎對小公子真好,讓人羨慕呢。”
孟灼聽了,臉上的紅暈下不去,甜甜地朝盧觀昭道:“謝謝表姐。”
盧觀昭尴尬地笑了笑,沒想到老板誤會了她們的關系。
然而她也不好解釋,孟灼已經開始興致勃勃玩起轉盤,好幾次都沒有轉到自己想要的,盧觀昭對老板道:“轉出來的不必浪費。”她又給了老板一吊錢,“這是跑腿費,送到英國公府上。”
她想了想,叮囑道:“慶洋道的門,別送錯了。”
老板面露驚訝,但是見到盧觀昭那樣英挺昳麗的樣貌,便知道對方是誰。
她變得更恭敬了一些:“竟是殿下親自來,小民萬分榮幸。”
好歹是長安城做生意的,皇親國戚或大官誰沒見過幾個,也不會有人要民間百姓行禮,因此老板也只是稍稍驚訝,并沒有失态。
盧觀昭笑了笑,表示謙虛,忽而感覺背後似有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她頓了頓,并沒有立刻回頭望去,和老板說完,又看了眼專心致志時懊悔時歡呼的孟灼,才回過頭,朝着視線的方向望去。
沒見到人。
她眉頭微皺,但那若有似無得打量仍然還在,随後她目光望一旁的樓看去,便目光頓住。
只見一旁的酒樓的二樓靠窗,有一名男子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見她望了過來,毫不心虛,不偏不倚地仍然和她對視。
片刻後,男人勾唇微微一笑,清俊深邃的眉眼看起來十分平靜毫無波瀾,眼眸深處卻又似乎帶着似笑非笑的晦暗。
怎麽又是他?!
也不知道他在那裏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