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自前些日子的膠東王歡迎會之後, 盧觀昭便沒有再見到秦聊蒼。

癸神節繁忙,她幾乎都是宮裏、府上兩點一線的跑,基本上沒有再參與其他活動。

加上比起她目前的生活, 秦聊蒼對于她來說實際上并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人物, 在派人盯着長風侯府之後, 盧觀昭便全身心沉浸在節前培訓中。

沒想到一次心血來潮的上街,竟然還能碰到對方。

恒陽郡主在京中分外低調, 在衆多人看來,他幾乎都待在長風侯府中并不出門, 盡管也有不少拜帖送到了侯府內, 但基本上只有回禮, 不見來人,這讓許多想要看熱鬧或者是接近的人家都無可奈何。

盧觀昭倒不是說讨厭對方,也不是不想見,只是一看到他, 總會想起上一次的交鋒。

她也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到底是她理虧在先,只是偶爾想起來那天夜裏發生的事又會覺得很不爽。

加上席上他這樣大大咧咧戴上了她的翡翠耳珰, 幾乎都可以看作是提醒和挑釁了。

盧觀昭認為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她,那晚之事絕不可洩露, 但這樣又有些暧昧的舉動,讓盧觀昭覺得他捉摸不透。

他到底在不在意他自己的清白和名聲啊?

也幸好并沒有人認出來那枚耳珰曾經是她的。

宴席上碰到得礙着雙方的面子而打招呼, 現在在街上碰見了, 那便不用假裝客氣了。

盧觀昭的不爽其實是不動聲色的,因為身居高位的緣故, 幾乎身邊的人察言觀色都是一流,她并不想讓人輕易猜測出自己想法, 不爽的表達其實極其隐晦。

秦聊蒼的視線灼灼,然而盧觀昭只是微乎其微地頓了頓,假裝沒有看到對方,視線極其自然而然地劃過。

沒有再管對面樓上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麽,也沒有再想着觀察他的神情,盧觀昭見孟灼終于轉到自己想要的,微笑道:“恭喜你,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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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灼根本不知道剛剛他身旁的表姐發生了什麽事,也并不知道其實在場已經出現了另外一位男人,只是高興。

他內心還記得要矜持,但是眼睛亮晶晶的,就差蹦起來了。

“表姐,快看!我轉到了!”

孟灼喜不自禁地再一次拉住了盧觀昭的衣袖,高興得就像是個小孩子,笑起來時眼尾上翹,旁人看着都跟着欣喜。

糖宜娘老板也很高興,不僅僅是因為來了出手闊綽的大客戶,還因為孟灼那樣熱烈的情緒也感染了她。

老板手下動作不停,熟練而龍飛鳳舞,極具有觀賞性,她也笑道:“恭喜郎君得償所願,在下再送郎君一個新的樣式。”

孟灼睜大了眼睛,盯着畫板上漸漸出現的兩個人像。

“是我和……表姐?”

盧觀昭也盯着看,覺得孟灼挺厲害的,這麽抽象的人像竟然還能看出來是她們兩個。

孟灼接過海棠+人像版糖人,眼睛緊緊盯着,心頭泛起如蜜般甜的湧動,幾乎都要溢出眼眸,臉上的紅暈漸生,讓人好道一聲真是嬌俏的小少年。

盧觀昭雖然看不出人像到底像不像他們二人,但那朵海棠花倒是能看得出來很精致,她随手掏出一個銀錠遞給老板,朝對方笑了笑:“賞你了。”

雖然是笑着,但是內心卻并沒有多高興,笑意不達眼底,旁邊的孟灼并沒有發現。

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喧鬧聲絡繹不絕,為了讓孟灼聽到,盧觀昭不得不微微彎下腰,靠近一些道:“表弟是想先收好回去再吃,還是現在邊走邊吃?”

在長安街道上不講究走路不吃東西的規矩,大家都是市井小民,哪裏來的那麽多矩矱,因此在這條小吃街上,也有不少人拿着吃食邊走邊吃。

然而孟灼是大家閨秀,他做不到在表姐面前這樣粗俗無禮,又見表姐靠得這樣近,小心髒怦怦跳,帶着甜甜的笑,說道:“我想回去再吃。”

老板收了這樣大的賞賜,都恨不得給這兩位貴人來一套全流程服務,聽到了便立刻給孟灼小心地裝起來,生怕毀壞半分糖人。

盧觀昭其實已經沒有再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了,但她心裏決定下一個地點要離開這條街,不要再碰到某個人。

然而還未等她賦予行動走多遠,孟灼的心神就被一旁胡人雜耍給吸引,他略帶懇求的目光望過來,盧觀昭內心微微嘆了口氣,想到他好歹也是她弟弟,還是帶着他站在一旁觀看。

雜耍精彩,圍觀的人不少,盧觀昭帶着孟灼站在了一個角落,視線不錯,也沒有那麽多人。

只是四周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少,好在盧觀昭已經習慣了,因此并不在意,直到身後感覺有人靠近,她微微皺起眉,回頭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卻就這樣看到了剛剛那個應該還在酒樓裏的男人。

盧觀昭:……

這家夥怎麽過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過來的緣故,四周的視線一下子就少了很多,嘈雜擁堵的人群裏,大家都在認真地看着雜耍,不知不覺中,她們這裏竟然形成了一個鬧中有靜的空間。

盧觀昭倒也不想表現得自己十分在意的模樣,她只是微微皺起眉,像是有些不理解。

“你來做什麽?”

“只能殿……大人帶着佳人上街,聊蒼便不能也出門逛逛了麽?”因為靠得很近,男人的聲音也很清晰,明明十分淡漠平靜,然而盧觀昭總感覺有些不陰不陽的。

因為出門在外,恐怕也是不想引人注目,秦聊蒼只是喊她大人。

孟灼站在她左側,而秦聊蒼則站在她的右側。

和孟灼小身板相比,秦聊蒼的存在感不要太強烈。

她微微偏過頭,看了眼他的耳垂,見那熟悉的翡翠耳珰還存留在他的耳朵上,內心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然而盧觀昭并沒有表現出來,畢竟逼格擺在那裏,表現出來那可就是輸了。

你能淡淡的,她也可以。

于是盧觀昭也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擾貴人雅興。”

身旁沉默了片刻,唯有不遠處鑼鼓聲陣響與人群的叫好聲。

和她的耐性相比,秦聊蒼似乎有些忍不住。

他目光似乎先是落在她身上,随後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孟灼,輕笑了一聲。

“原來大人鐘愛的是這樣的郎君。”

聲音很輕,只有她一人聽見。

盧觀昭雖然不想理他,但是也知道不能放任他人來讨論她和孟灼,更何況她确實只是把孟灼當成小弟弟看待,她沒有戀童癖,對孟灼這樣的小屁孩完全不感興趣。

加上大家都是親戚,怎麽這人想法這麽肮髒。

盧觀昭內心吐槽腹诽,暢所欲言,面上則是心平氣和,仿佛完全沒有被他所說的話感到困擾。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目光直視前方,落在那腰肢纖細,跳着胡旋舞的西域男子上,“只是來和我讨論這些的嗎?”

身旁的男人沉默片刻,她似乎聽見了十分輕的話語飄過。

“大人是如此厭惡我嗎?”

他說得很輕,似乎還帶着幾分陰暗,如果不是盧觀昭耳朵好使,不然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被秦聊蒼這樣突如其來的直白弄得一愣,随後下意識地擡頭望去,便看到他其實正看着自己。

男人似乎被她突然地看過來也弄得一愣,随即偏過頭時似乎還帶着幾分狼狽。

盧觀昭才看清楚他今天的着裝,很休閑,一襲墨色顯得身高腿長,側臉棱角分明,微微顫抖的睫毛顯示着他其實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淡沉靜。

盧觀昭:……?

為什麽一副被她欺負的樣子,大哥,她什麽都沒有做好嗎?

你看看你的胳膊,擡起手能一起打死她和一旁的孟灼吧?

盧觀昭給他整得都有些不自然了,那天晚上難不成是她摘的他耳釘?

再次看看他耳垂上的翡翠耳珰,盧觀昭才覺得自己沒有被冤枉。

她老實道:“你多慮了,我一向與人為善,從不與人争執,也不會無緣無故厭惡他人,還請放寬心。”

這是實話,雖然不爽,但還沒到讨厭的地步,更何況秦聊蒼也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然而不知道她的解釋哪裏不對,男人的臉色好像更差了一些,對方似乎正要開口,一旁帶着幾分活潑的男聲便插了過來。

“表姐這是在和誰說話?”可愛的小少年側過身來,盧觀昭感覺到她的衣袖又被對方拉住了,然後就看到孟灼眨巴着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盯着秦聊蒼。

“這位是哪位姐……啊不對,不是個姐姐啊。”他一臉開朗而驚訝地捂住嘴,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而感到很愧疚,“對不起哥哥,是弟弟眼拙看錯了,還請哥哥原諒。”

……說出來了!

孟灼竟然當着秦聊蒼喊他姐姐,如果不是盧觀昭知道秦聊蒼怎麽看都不可能被喊姐姐,都要被孟灼這樣相當自然的表現以為真的是他看錯了。

孟灼在娿神宮宴上肯定是見過秦聊蒼,他這樣鐵定是故意的。

盧觀昭內心大感佩服,又對他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而感到震撼。

她有一瞬間都不敢擡頭看秦聊蒼表情。

孟灼你醒醒,你那小胳膊都不夠秦聊蒼一拳錘下去,竟然還敢這樣挑釁對方。

秦聊蒼可不是拘泥于後院的普通男人,手都伸到皇宮朝堂上,交鋒的都是齊王之流,孟灼哪裏夠他玩的?

盧觀昭為了不讓孟灼繼續作死,她正要開口打圓場,便聽見面不改色的秦聊蒼冷淡開口:“确實是眼拙。”

孟灼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說,心下一沉,表情更惶恐了一些,便要開口,高大的男人又再一次道:“不必這樣哥哥弟弟來攀關系,你我之間可不是什麽親戚。”

男人似笑非笑,氣勢是孟灼從未見過的冷硬壓迫,好在下一秒身前便被擋住,女子挺拔的背影遮擋住了他有些招架不住的令人膽寒的視線。

“你又何必和一個孩子較真?”表姐的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卻讓孟灼內心翻江倒海,“先前總總,僅是我和你之間的事吧?”

如果說孟灼剛剛還沒有什麽感覺,只是有些警惕,然而聽見了表姐的這一番話,那是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這個男人于表姐而言是不一樣的。

孟灼立刻發現了這個事實。

在這之前,唯有青竹能夠給孟灼這樣的感覺。

然而青竹身份地位擺在那裏,盡管孟灼十分警惕,但也并不太上心。

女子三夫四郎,孟灼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更何況青竹再怎麽樣,将來最多也只是個側夫而已,于正君而言,翻不起什麽風浪。

恒陽郡主深受聖人喜愛,就連常居府裏的孟灼都有所聽聞,在家世上,他自然也比不過侯府出身,又深受帝王喜愛的郡主。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孟灼感覺到最警惕的原因,他真正驚慌的是,表姐對恒陽郡主的态度。

太自然了,也太随意了。

表姐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在恒陽郡主面前少了幾分在他人面前的疏離與客氣。

他其實最開始并沒有發現表姐在和他人交談,他的注意力都在跳着胡旋舞的男子身上。

然而當他十分高興地想要和表姐分享自己喜悅的時候,卻發現表姐身旁站着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表姐此時正微微仰着頭,和他說話。

孟灼看清楚了來人是恒陽郡主。

如果說最開始孟灼只是不高興恒陽郡主沒眼色的靠近,而故意借着因為大家都在民間而省去的禮節來插入自己的話,但是等到聽到表姐此時的話語,內心卻如同一盆冷水潑下,再無剛才的興奮。

孟灼發現,表姐言談話語間雖然看似冷淡,但是卻無不說明着她和恒陽郡主的熟悉。

恒陽郡主身材高大健壯,在世人看來并不是什麽美人,然而表姐的态度卻如對待尋常男子一般,交談之間還有這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幾分放肆。

孟灼從來沒有見過表姐如此,她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那樣彬彬有禮,溫藹平和,就算面對自己的好友,也不曾展現出這樣肆意又帶着幾分攻擊性的模樣。

孟灼心髒微縮,但他安慰自己,表姐想必只是和恒陽郡主關系不好罷。

但又想到表姐嘴裏說的小孩子是自己,孟灼頓時只覺得自己剛剛雀躍又喜悅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

原來在表姐心中,他還是個孩子。

和孟灼這邊百轉千回的思緒不同,盧觀昭并沒有發現她在秦聊蒼面前帶着些不客氣的熟稔。

秦聊蒼也沒有注意,他反而因為盧觀昭護着她那個小表弟的模樣而內心感到一陣酸澀。

究竟是因為那個表弟,還是因為她的話語?

他不知道。

他本來早就預料到了她的态度,如今所見,卻不曾想更為傷人。

秦聊蒼扯了扯嘴角,壓抑住自己聲音中的幾分澀意:“聊蒼便不打擾大人了。”

在離去之前,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将此次來尋她的借口,也是想要告知她的事情告訴了她。

“城中二小姐雖遭了事,但她經營多年,恐怕過幾日便會好起來。”他就像是随口一樣,“新來長安的親戚嫁兒心切,大人自己看着辦罷。”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熱鬧的街邊。

好在鑼鼓喧天,他那樣低聲的話語也就只有很靠近他的盧觀昭聽到。

“表姐。”一旁的孟灼開口,似乎有些小心翼翼,“我是給你添麻煩了嗎?”

片刻,盧觀昭才搖了搖頭,壓下思緒回答他:“沒事,還想去哪裏逛逛嗎?”

孟灼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搖了搖頭:“都是我在挑選,表姐想去哪裏?孟灼和你一起去。”

盧觀昭笑了笑,先帶着孟灼也離開了這熱鬧的人群。

她沒有想到,秦聊蒼最後竟然還提醒她讓她警惕。

想到剛剛自己的态度,盧觀昭莫名有些心虛。

盧觀昭內心思緒雜亂,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卻有些模模糊糊,不清楚為何如此。

但她肯定,和剛剛那個離去的男人有關。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盧觀昭想着秦聊蒼的話。

二小姐和新親戚都很好理解,一個是齊王,一個是膠東王。

都難搞啊,盧觀昭心中嘆了口氣。

秦聊蒼這人,到底在想什麽?盧觀昭只覺得頭疼,看他今日有些躊躇的樣子,片刻後,盧觀昭腦子升起了一個念頭——

這家夥……不是來道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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