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無論盧觀昭在街上碰到了誰, 又發生了什麽事,二月二的癸神節都如約而至。

和正月過大年一樣,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都熱鬧非凡, 過年時的喜慶也一直延續到了癸神節。

如果說過年的主色調是朱砂紅, 那麽癸神節便是赤紅。

癸神節的第一天就是盛大的祭祀日, 盧觀昭前一天都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宮裏, 和六皇女一起一遍遍又重複着祭典上的各種禮儀。

夜晚,她和六皇女也因為繁瑣的禮儀練習到深夜, 便為了第二日的方便睡在了一起。

六皇女的宮室不小, 宮人紀律嚴明, 井井有條,很快室內就安靜了下來。

“從嘉,你緊張嗎?”

盧觀昭累得眼皮都要睜不開,感覺這些祭祀禮儀真的是繁瑣又冗雜, 恨不得有個時間進度條拉一下明天就過去了。

聽到了六皇女的問話,她努力睜開了眼睛,側頭看向一旁的少女, 六皇女正盯着上方的帷帳,神情似乎帶着幾分茫然。

“還好。”盧觀昭如實說道, “大約是之前天穹節游街有了經驗,此次并不感覺太緊張。”

她吐槽道:“這可比天穹節那會兒累多了, 這麽多禮節, 腦子裏全在記,完全沒時間緊張。”

六皇女被她的吐槽逗得笑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我有些緊張。”

她也轉過頭,看向盧觀昭:“這是我第一次主持這樣大的事。”

因為是睡覺的緣故, 盧觀昭和六皇女都很放松,長發披散,如同鄰家友人一般閑散舒适。

而這樣的六皇女在盧觀昭看來才像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青澀而有些忐忑,還帶着對未來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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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的六皇女禮儀到位挑不出一點錯處,總是帶着游刃有餘一般的笑容,這也是盧觀昭第一次看到她的擔憂。

盧觀昭笑了笑,并沒有說一些蒼白的安慰,而是道:“殿下,您今後可将會主持更盛大的事務,這可是難得的經驗,殿下可不能退縮。”

唯有當她暗示那件事時,才會稱呼六皇女為殿下,平日裏盧觀昭也是跟着喊六皇女為懷瑾。

不過盧觀昭想,如果六皇女未來真的成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恐怕喊懷瑾的機會也不多了吧。

六皇女并不知道盧觀昭內心的感慨,她聽了盧觀昭的回答,仔細地咀嚼,片刻後胸口的那股有些悶的濁氣也忽然地消散,眼裏也多了幾分暢快的笑意。

六皇女道:“從嘉說的沒錯,我不能退縮。”她認真地看着盧觀昭,“從嘉,你我二人同心協力,将來定能名垂青史,我們做一輩子的好友。”

聽到了六皇女豪情萬丈的目标,盧觀昭的心也猛然加快跳動了幾分,一點也不困了。

她愣了愣,随即也笑道:“殿下如此高看我,倒讓我不敢拖殿下的後腿啊。”

名垂青史啊……

這是盧觀昭從未有過的想法,然而當六皇女這樣不經意見說出來之後,盧觀昭卻意識到自己其實也是有這樣的渴望。

有野心是羞恥的事情嗎?

并不是。

在這之前,盧觀昭其實以為自己沒有這樣的野心的,甚至最開始的時候,也需要一個借口來告訴自己,她是被逼迫才不得不和六皇女一起前進。

現在仔細想想,并不是全部都是如此。

她是有野心的,只是上一輩子她這樣的野心在許多人看來都是不安分,那個社會不需要一個爬得太高的女人。太高的位置也幾乎沒有女人。

而現在,她可以選擇她想做的,她也不需要壓抑住內心的欲望和想法。

名垂青史這樣的誘惑太大,當年華歲月逝去,唯有史書工筆下的只言片語流傳千百年。

都穿越一回了,難道不該幹一票大的嗎?

那麽多穿越前輩甚至都有自己當皇帝的,她想名垂青史不過分吧。

盧觀昭內心也豁然開朗,她在沉思中,聽到了六皇女輕聲道:“睡吧,再不睡明日可起不來了。”

盧觀昭點了點頭,也道:“晚安,懷瑾。”

“晚安。”

很多年後,盧觀昭仍然能回憶起這一天晚上,和六皇女一起的睡前談話。

她們就像是面對大人世界的青澀孩童,頭一次展現自己的謹慎與緊張。

然而也是這一天,盧觀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她會更好。

人在疲憊時睡覺總會感覺眼睛一閉一睜就要起床了,盧觀昭也不例外,她明明感覺才閉上眼睛,然後就被宮人喊醒,說時辰到了。

一開始盧觀昭還有些恍惚,差一點還以為是青竹在喊她,就要故技重施讓青竹給自己多睡一會兒,看着陌生的帷帳頂端,盧觀昭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宮裏。

六皇女也起了,盧觀昭自然也得起,任由宮人給自己更衣打扮。

盡管窗外的天都還沒亮,但是宮人早已在一旁等待,魚貫而入宣和殿,肅然又齊整。

宮裏和府上不同,規矩更多一些,盧觀昭自然也不會蠢到去挑戰規定,也老實任由宮人折騰自己。

因為六皇女是主祀,一些禮節比盧觀昭更繁重,她還需要進行另一專門的裝扮,和盧觀昭并不在一個殿內進行。

晉朝信仰氛圍也頗為濃厚,皇室崇尚的是上古神明,如女娲娘娘、太陽神羲和、月神癸神——常羲*等女神,帶着強烈的民俗色彩。

所以盧觀昭的打扮其實也更為原始一些——當然不是穿的少,而是顏色更為豔麗,色彩碰撞得更為強烈。

以赤紅為主,纏繞着金絲彩線,顯得身高腿長,英挺玉立。

她的臉上也畫上了一些紅色蜿蜒的線條,蔓延至脖子,而脖子上和裸露出來的手臂戴上了各類玉石寶石制成的玉鏈、臂钏,自然也少不了看起來十分神秘的繁複圖案。

長發被盤起,和一身的華麗又神秘相比,只是簡單地插上了樣式奇特的玉簪,仿佛是叢林中的野獸骨頭。

右耳則是真的戴上了獸骨和碧玉制成的珏器,額間的鮮紅印記與常羲的标志則是對月神賜予女人月事的敬重。

看着鏡中的自己,盧觀昭覺得今天她這一身打扮真的很适合去跳大神。

還挺好看的。

有一種部落風格,帶着一種野性的美。

走起路來,能聽見身上的各類玉器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就好像是輕盈的樂曲一樣聽起來很舒服。

周圍的宮人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裝扮完畢的英國公世女。

長身玉立的世女站在鏡前,唇邊挂着慣常的笑容,只覺得她奪目萬分。

她一身佩環在行走間作響,畫着的圖騰的妝容仍然掩飾不住她那雙清澈明亮的褐色眼眸,帶着巫靈般的神秘色彩,但她溫潤平和的氣質卻又沖破了那股讓人難以靠近的玄妙。

如同散落人間的月華,散發着若有似無得溫柔,又流露出不可亵渎的鋒芒。

“可該走了?”世女回過頭來,帶着溫和的微笑詢問,站立在一旁的內宦才反應過來,連忙帶着隐隐的激動躬身而上。

“世女殿下請随奴婢來。”

真正的全民觀看的祭祀是在傍晚,盧觀昭和六皇女要現在皇宮進行一些流程,接受聖人的訓誡和賞賜,才會前往大相國寺。

不知不覺間,很快來到了下午,她們離開了皇宮。

一系列流程盧觀昭其實已經牢牢記在腦中,之前還被帶着走過一遍,然而當她真正來到大相國寺,看到如此洶湧的人群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今天這場祭祀并不輸她上一次的天穹節游街。

她不是沒有看過癸神節祭,但是當時她是站在臺下的那一個,而且還坐的是特殊的包廂位置,就只是純粹把祀禮當成表演來看,然而真正等到自己上了,才開始覺得緊張。

這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山人海仿佛她不是在舉行祭祀,而是開演唱會。

就算太陽漸漸落山,遠遠都能看到街道上的人頭攢動。

她是坐着馬車來的,一路上連車簾子都不能撩開,就生怕被人看到了身上的裝扮。

更像開演唱會了,就怕洩露出不該洩露的物料。

盧觀昭內心吐槽,随後在大相國寺內的準備區見到了先一步到達的六皇女。

六皇女和她的裝扮比起來更為莊重,她本身容貌也并不差,此時原本有些柔和的面容看起來多了幾分明豔的攻擊性。

六皇女回頭看見她,許是想到了烏泱泱的人,她笑道:“從嘉今日怕不是又會成為長安城中的傳奇罷。”

盧觀昭在面對好友時更為放松一些,聞言她故作得意一笑:“也不看看我是誰?”

六皇女哈哈笑起來,後來進來的紀溫儀也聽到了盧觀昭說的話,她笑着的聲音從她們二人身後傳來。

“好你個盧從嘉,竟然是越來越不謙虛了。”

盧觀昭回頭,看到紀溫儀有些驚喜:“子彥,你怎麽進來了?”

紀溫儀打量了她們二人上下,高興道:“猜測你們差不多也到了,便來看看。宮裏看不了,這我還不能進嗎?”她一副滿意模樣,“不錯不錯,一會兒你倆登場,恐怕人群聲音會把大相國寺的屋頂都掀了。”

六皇女笑道:“哪會有如此誇張。”

紀溫儀挑眉:“你們就等着看吧。”

随後她故作神秘道:“我今兒可是為了你們一早就過來的,你們沒去外邊看不知道,今天來的郎君可比往年都要多得多了,一個個恨不得擠到最前面,恐怕是知道從嘉是今年的癸神副祀了。”

盧觀昭聽了,頓時壓力變得更大了一些,那豈不是一舉一動都會被看得仔仔細細?

六皇女聽了十分感興趣:“是嗎?”她笑起來,“那我可要注意了,可別做了什麽擋住了從嘉,讓郎君們都看不到而來怨我了。”

盧觀昭求饒:“行了,二位姐姐,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二人見她如此,便都哈哈大笑起來,紀溫儀又扔下了個重磅炸/彈:“那從嘉你知不知道,今日祭祀,江都帝卿和榮成縣主可都來了呢。”

她賊兮兮地揶揄道:“我可是在一旁的看臺上看到他們倆了,還坐在一起呢。”

盧觀昭不知道說什麽,只能道:“那我可得好好表現,不能在膠東人民面前給長安丢臉了。”

“膠東人民*?”六皇女咀嚼了一下這個用詞,感到頗為新鮮,“倒是有趣的用法,只是縣主可不是尋常平民百姓,這些話可不要再說出去落下了把柄。”

盧觀昭一時吐槽,頓時忘了在這兒是沒有人民這個概念的,便老實稱是。

三人的調侃不過一時,很快便有官員過來告知她們祭祀要開始了。

和紀溫儀分別,盧觀昭跟在六皇女身後,手裏捧着紫檀木制成的托板,上面放置着月神标志的玉雕以及熊紋鎏金香爐*,還有一根橫放着,束着各種色彩綢帶,雕花樣式神秘精美的長氂*。

還沒有登場,盧觀昭腦海頗為放松,于是不知不覺思緒飄揚。

她想到紀溫儀剛剛所說,江都帝卿和榮成縣主都來了,随後又想到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日在長街相遇,又有些不歡而散,那家夥會不會也來了呢?

盧觀昭直覺他應該也來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坐在貴客所坐的包廂,還是隐匿在人群之中。

說起來也奇怪,明明盧觀昭已經決定不再多想關于秦聊蒼的事,但是那日他的服軟以及最後離去似乎還有些受傷的神情,卻總是時不時在她的腦海中顯現。

那表情總感覺她好像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一樣……

明明她什麽也沒有做啊?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盧觀昭吐槽,男人心,海底針。

盧觀昭內心的小人撇嘴,還未等她再繼續陰陽怪氣幾句,便聽見一旁的禮部官員提醒她們。

“六殿下,世女殿下,該上去了。”

六皇女回頭望向她:“從嘉,走吧。”

盧觀昭的思緒被打斷,随後心神都放在祭祀上,聽着喧鬧得在後殿都能聽到的各種嘈雜的熱鬧聲音,深吸了口氣,跟上了六皇女的步伐。

而隐匿在人群中,盯着高臺上一角的男人占據着一個視野極佳的位置,但又不顯突兀。

片刻後,身後的人群爆發出了極大的呼喊聲,耳旁還有其他郎君的驚喜喊聲。

“是英國公世女!她出來了!”

同一時間,江都帝卿和榮成縣主也緊緊盯着入場的高臺,人群狂熱的氛圍似乎也在影響着他們。

秦聊蒼原本平淡的神情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眸微微睜大,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站在六皇女身後的女人。

今日的英國公世女,好……耀眼。

身着赤衣祀袍的她,仿若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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