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秦聊蒼, 你在我家後街做什麽?”

盧觀昭表示深深的疑惑。

忙碌了一日,盧觀昭放松下來之後便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掏空,雙腿因為站久了而有些酸。

祭祀結束後, 盧觀昭便選擇直接回家。

反正今天上午都面聖過了, 這麽晚了聖人也不需要她還回宮觐見, 況且都這個時間點了,聖人恐怕都在招人侍寝了吧。

盧觀昭保持着最後的風度上了馬車, 便卸了力氣癱在柔軟的墊子上,再也不想起來。

“少主君今日辛苦了。”卓平與有榮焉, 臉上帶着關切又自豪地笑容給她放松, “奴婢瞧見主母與正君, 還有家裏的幾位小姐少爺都來了,少主君今日在那高臺上宛如仙人,府上沒來的定然會後悔得不行。”

卓平想到了自己的姐姐:“若是卓奇在就好了,也讓她看看看少主君劍舞的英姿, 比她那種劈柴的把式好看多了。”

盧觀昭猛猛喝水,一天都不敢喝太多水就怕跑廁所,聞言瞥了卓平一眼:“你在說什麽鬼話, 卓奇的劍法大開大合,使的是殺人的劍技, 和我這種軟綿綿的架勢可好太多了。”

“少主君才是鬼話。”卓平也是自小跟着盧觀昭,和她相處也沒有太過于畢恭畢敬, 會像好友一樣開玩笑, “劍舞在于一招一式的美觀與飄逸,若是真的軟綿綿的哪裏好看, 您在高臺上的天人之姿可是全長安人都瞧見了。”

盧觀昭卓平拍馬屁的話自動過濾,她癱在位置上, 放空自己,雖然換了便捷的衣服,但是因為臉上和身上還畫着圖騰,也沒有翻來覆去亂動。

她道:“一會兒清洗這些印記麻煩得很,你先派人回府通知備好水,我想一會去就把這些給洗了。”

“早就派人回去了。”卓平道,“想來正君也早就料到您會先把身上的洗了,哪裏需要我來操心。”

卓平想到什麽,偷笑了一聲:“就算正君不記得了,青竹公子肯定也會記得。”

盧觀昭累得對卓平的耍寶選擇性無視,卓平自然也察覺到了少主君的疲憊,便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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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車夫忽然将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卓平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少主君,便出去詢問,過了一會兒,在少主君身旁輕聲道:“少主君,前面有個人在如意道上,似乎是恒陽郡主。”

如意道,是英國公府的後街,過了這一條街就能回府了。

因為癸神節,長安城的宵禁往後推了一個時辰,盧觀昭結束和其他官員的寒暄,告別六皇女,回去就已經晚了。

從大相國寺回英國公府要跨越一個坊,因此為了快點回府,車夫走的是一些近道,人也越來越少。

出現在狹小街道上的秦聊蒼就很明顯突兀。

盧觀昭聽到了恒陽郡主便是一愣,随後睜開眼睛,還有些疑惑。

她自然也知道到了如意道是快回到家了,但沒想到秦聊蒼會在這裏。

因為大夥都住在一個坊,這一片全是皇親國戚,不是個國公就是個侯,最差的官都是個三品大員,算是權貴區,因此在這裏見到他雖然不奇怪,但是卻頗為意外。

她記得長風侯府離英國公府可是隔了三四個街道的。

盧觀昭坐起來,卓平問她:“少主君,可要停下?”

既然都見到了,那肯定沒辦法避讓,畢竟她的馬車規格擺在那裏,又帶着英國公府的标志,如果不打聲招呼就太不禮貌了。

此時的盧觀昭很累,她天沒亮一大早起床一直忙碌到現在,身上還帶着妝容沒卸,因此并不想拖太久。

不知道為什麽秦聊蒼出現在這裏,她想到了上次也是他突然靠近,難不成又是來陰陽她的?

然而在對方沒有做出行為時,盧觀昭也懶得想他到底是來幹嘛的,卻也沒有之前那樣客氣,直接不帶敬語地詢問對方。

只不過當她撩開車簾,說完那句話,看到秦聊蒼的臉時便不由得收了聲。

無他,他的臉色未免看起來太差了一些。

面色有些蒼白,素來灼灼的黑眸此時竟看起來有着沒什麽情緒的倦怠和迷茫,只不過看到是她時,那樣偶然閃過的脆弱便消失了。

盡管因為癸神節主幹道上都挂上了燈籠,保持些許明亮,但是他們所在的狹小街道則十分昏暗,唯有馬車上的燈籠和清冷的上弦月給她們帶來有限的光芒。

光暈流淌在秦聊蒼的臉上,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落下陰影,柔和的光線讓他看起來帶着幾分如易折花木的脆弱感。

因為她坐馬車的緣故,頭一次能夠從上至下地看着他,當他望過來時,竟感覺他今日那股疏離的氣息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一時間無法掩飾的驚異。

秦聊蒼似乎見到她也頗有些意外,眼睛都睜大了一些,讓盧觀昭感覺頗為神奇。

“你這是怎麽了?”感到神奇的盧觀昭不由得多問了兩句,見他竟然少見的有着幾分渾渾噩噩的迷惘,便又道,“郡主這是迷路找不到家了?”

她的原意只是調侃,好緩解一下她最開始有些不客氣的言論,雖然上一次他們二人不歡而散的分開,但現在看到他這樣,盧觀昭也說不出什麽重話。

然而當她話音落下,秦聊蒼似乎一震,随後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聲音裏似乎還夾帶着幾分暗啞。

“是聊蒼走錯了。”他這樣說到,随後朝盧觀昭行了個禮,“煩憂世女挂心,聊蒼離去。”

不對勁。

盧觀昭敏銳地感覺到秦聊蒼今日的不同,如果說前段時間每一次和他的對話或者是交鋒,她都能感覺到秦聊蒼深藏的傲氣與一股向上的銳意,但今天她卻發現他的那些都消失了。就像是見到了什麽絕望後的頹喪,竟有些自暴自棄的平靜。

“你等等。”在腦子還沒有細想,盧觀昭就已經脫口而出,這讓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見秦聊蒼看過來,再懊悔盧觀昭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你今日是出了什麽事嗎?”

她放下撩開的車簾,覺得這樣講話太不方便,兩三步下了馬車,站在馬車旁看着他。

這家夥……是不是瘦了一點?

胸肌倒還是那個胸肌,只是下颌線更清晰了。

也有可能是光線的原因。

腦海裏還能進行一些不着調的胡思亂想,但面上的盧觀昭還是展現了自己友善的态度,就像是對待同事一樣。

“郡主若是有困難,從嘉有什麽能幫的一定幫。”好話嘛,誰不會說呢?

更何況比起這樣的秦聊蒼,盧觀昭還是更喜歡看那個帶着一股勁兒的青年将軍。

和憐惜愛慕之類的情緒無關,她只是單純的不喜歡那些勃勃生機的花跌落泥土這樣的劇情。

秦聊蒼似乎也沒想到過她會有這樣的舉動,明顯有些呆愣,原本總是顯得具有攻擊性的烏濃眉眼如今都變得有些可愛起來。

“我……”秦聊蒼怔怔的,“你……你願意和我說話了?”

未等盧觀昭有所反應,秦聊蒼像是猛然意識到了自己剛剛脫口而出了什麽,面上多了幾分羞惱,緊急偏過頭去。

“我是說……”

“等等。”盧觀昭制止了他的發言,在他驀然暗淡下來的目光中,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卓平,“卓平,你和車夫先回去,我一會兒就來。”

卓平在一旁聽得那叫一個清楚,她本身對恒陽郡主這樣的男人就不大喜歡,畢竟沒有哪個女人喜歡這樣五大三粗的男子,猿臂蜂腰,胳膊看起來都比表少爺的大腿粗,感覺擡手能打死一百個表少爺。

等聽到了恒陽郡主的發言,卓平不由得在心裏感嘆她們家少主君那就是有魅力,這樣危險又難纏的男子竟然都能拿下。

聽了少主君的話,卓平頓時有些擔心,畢竟這個秦聊蒼看起來實在是太結實了一些。

可卓平才剛開了個口,可是的是都沒有說出來,少主君便又打斷了她,可能是實在有些疲憊,少主君都不想再多說。

“讓你去就去,不必再說了。”

若是惹少主君生氣可就不好了,卓平雖然平日裏也常常和少主君開玩笑,但是也知道那是因為少主君脾氣好,在正事上,卓平從來不違背少主君的命令。

她行了個禮,便帶着車夫走了。

過了個拐角便是英國公府的後門,卓平覺得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她拿出燈籠,給他們二人留下光源。

見馬車遠去,盧觀昭才提着燈籠,看向秦聊蒼,也自然也聽見了剛剛秦聊蒼的脫口而出,原本對他的幾分不爽也消失了,只覺得有些好笑。

“将軍今日怎麽這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樣?”開玩笑一般,盧觀昭想要緩和秦聊蒼緊繃的情緒,“這是被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了?”

秦聊蒼眼睛又睜大了一些,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但見到她唇角勾起流露出的笑意,那股剛剛想要強硬起來故作冷漠的情緒又消散了。

秦聊蒼其實也早就注意到了今日自己的不對勁,這樣的不對勁是在看完英國公世女的劍舞之後便産生的。

無論是二人之間的距離,還是之前世女見他平靜又疏離的眼神,都無不在提醒着秦聊蒼自己的可笑。

他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也以為自己的內心足夠冷硬,但是在面對世女,總是無法控制心神。

秦聊蒼才意識到,他恐怕早早就對世女動了心思,不然怎麽今日看到那樣盛大的場景,看到那麽多狂熱的郎君會那樣嫉妒到心痛。

母親、長姐,若是你們還在那該有多好。

秦聊蒼漫無目的的游蕩時看到了好多美滿的家庭,纖瘦的郎君被自己的母親與姐姐照顧着,穿着好看的衣裳,帶着漂亮的首飾,無憂無慮沒有煩惱。

如果母親和長姐還在,他是不是也是江都帝卿那樣被家中嬌養的貴男,長風侯最小的兒子,獲封的恒陽郡主,完全就能配上英國公世女。

秦聊蒼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軟弱的情緒了,但是在這個難得熱鬧的夜裏,他被這樣的情緒所擊中。

于是在痛苦的抽離後,秦聊蒼便決定放下那個不可能的身影。

他之前的挑釁、幫助、攻擊、交鋒,大約也都只是為了讓世女看到自己。

今後也不需要了,今夜的一切将會深埋于他記憶的一角。

秦聊蒼摸了摸耳垂上似乎還帶着那個人餘溫的耳珰,決定回府之後便收起來。

自欺欺人也要有一定的限度,當時的秦聊蒼自嘲地笑了笑,然而當他準備打起精神回府,卻就這樣陰差陽錯被剛剛還在心中所想的女子攔住。

此時此刻,秦聊蒼無法再拿出過去那些為了保護自己而戴上的面具,他被突如其來的世女就這樣非常輕而易舉地奪取心神,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和表情。

世女開着玩笑的溫和話語,一時間讓秦聊蒼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他可是還記得,上一次見面世女看向他是疏離又漠然的眼神,身旁還跟着個難纏的表少爺。

他怔怔地看着還未褪去妝容的世女,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晦澀:“不,沒有人欺負我。”

世女內裏已經換去了原本的祀服,因為春日夜裏頗為寒涼,外面則披上了墨狐大氅,襯得唇紅齒白,而臉上的蜿蜒的紅彩則給她帶來了幾分神異。

她神情柔和,略顯疲憊的眉眼此刻在光暈的流淌下竟顯得多了幾分溫柔,就好像是穩當的友人一樣,在詢問他是否被他人欺負。

明明他比她還大,但她卻看起來如此可靠。

世女笑道:“那為何會是如此神情?”她輕笑了一聲,“莫不是真的迷路了?”

或許吧。

秦聊蒼手微微收緊,看着此刻柔和模樣的世女,身子緊繃了許多,內心卻又不自覺的放松了許多,竟有種如釋重負的幾分酸澀的委屈。

“我……”秦聊蒼想解釋自己沒有迷路,只是不知不覺走到這裏,卻也知道這樣的理由聽起來十分怪異,他也沒辦法說他為什麽會就這樣走到這裏。

然而世女看出來了他的為難,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調侃道:“怎麽今日如此沉默寡言,我可是還記得你曾與我談判的模樣,可不是這樣的。”

她頓了頓,倒沒有提耳珰的事,只是道:“就當你是心情不好罷。”随後她上前走了兩步,竟讓身形比她高大不少的秦聊蒼驚得後退了幾步。

“喂!”世女似乎有些氣笑了,只是神情到不見動怒,“你這是什麽反應,我有這麽吓人嗎?還往後退。”

秦聊蒼今夜是難得的笨嘴拙舌,他原本就打算放棄了的身影忽然一下子出現在他面前,又是如此和顏悅色,讓他受寵若驚的同時又有些自己都無法意識到的害怕。

“世女……這是要做什麽?”

盧觀昭是真的要氣笑了,明明她都還要仰着頭看着他,為什麽這家夥一副要被她怎麽樣的神情啊?

她現在是确定是,秦聊蒼今天真的不對勁,本來她也只是試探一下,卻發現這家夥好像是真的不是裝的讓她放松警惕。

這樣小心翼翼看她的樣子,盧觀昭也發不出什麽火,加上他那種沉重的難過在夜裏過于明顯,想到他的身世,盧觀昭最終也沒有再刻意地刺他。

唉,她就是這麽一個善良的人。

難得見到有幾分脆弱感的秦聊蒼,盧觀昭那顆原本就不太清白的心又有點蠢蠢欲動。

素來具有攻擊性又高大的男人流露出的軟弱,真是讓人欲罷不能啊。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或者發生了什麽事讓他變成這樣。

完全沒覺得是自己的盧觀昭決定都做個好人了,那麽幹脆就好人做到底吧,原本疲倦不堪的內心因為秦聊蒼的表現竟有些興奮起來。

這樣不好,這樣不好。

盧觀昭給自己念了幾聲阿彌陀佛,色字頭上一把刀,不要深陷迷途。

于是她保持着自己友善又溫和地笑容,揚了揚手中的燈籠:“盡管之前和郡主有些不愉快,但從嘉也知曉郡主對英國公府并無惡意。”

她道:“夜深了,郡主到底是男子,長風侯府離英國公府不遠,那從嘉便送郡主回去罷。”

啊,她說出來了,盧觀昭挺佩服自己的睜眼說瞎話的,秦聊蒼這個樣子怎麽想都感覺不會有傻子來找他麻煩。

真是神奇,活着活着還有能說出這句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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