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秦聊蒼不愧是能夠單獨帶兵殺入敵營, 又将敵首斬于馬下的将軍,盧觀昭聽從他的話聲東擊西,便看着他巧妙奪刀, 并很快将死士斬殺。

那樣快狠準的動作, 毫不心慈手軟的殺招, 又足夠靈巧的身法,在盧觀昭這個不懂行的人看來也就是幾個過招間就将敵人拿下。

之前那次他于小巷中殺人, 因為被敵人擋住的緣故,盧觀昭并沒有看清楚他的神情, 而這一次, 借助着遠處屋檐下挂着的小小燈籠, 還有夜空中的月亮,盧觀昭看到了他的表情。

秦聊蒼斬殺敵人時的神情是那樣的冷漠,他如同一把浴血的長劍,帶着鋒利的殺意, 無波無瀾擡手間便是鮮血染地。

恐怕在戰場上,他比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冷酷修羅。

僅僅從這一次的行動,盧觀昭就意識到秦聊蒼過去到底面對多少刀光劍影, 在戰場上見過多少血色。

他已經能夠熟練到讓鮮血不落在自己身上,不過将刀鋒一甩, 沾染在刀上的鮮血便十分有技巧地全部甩掉。

殺人無聲,比死士更像夜裏的鬼魅。

“你們是誰?”

楊柳生縮在一旁, 她面色蒼白無比, 卻仍然保持着隐忍的鎮定,目無懼色地看着他們。

盧觀昭走上前, 她身上的大氅在剛剛的“聲東”下被當做是誘餌已經丢棄,身上穿着的是早就換下的常服, 只不過臉上的彩跡仍然在,好像吓了楊柳生一跳。

“楊大人,許久不見了。”盧觀昭自己說完都感覺這句話好像是最後出場的大boss,楊柳生的眼神都有些不對,趕緊補充道,“我乃……”

還未等她給驚魂未定的楊柳生介紹自己,對方很明顯也認出了她是誰。

“是你,英國公世女。”楊柳生不愧為天子近臣,面對過許多大風大浪,此時很快鎮定下來,她目露狐疑,似乎是在确認他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恒陽郡主。”很明顯楊柳生也意識到了站在盧觀昭身後的男人是誰,秦聊蒼的氣質到底是格外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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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楊柳生在顧慮什麽,盧觀昭進行了解釋:“今日癸神節,從嘉奉聖命做副使同六殿下一起祭祀,回府途中恰好偶遇恒陽郡主,才交談幾句,便聽見了這邊的動靜。”

盧觀昭發現她無法解釋為什麽都這麽晚了她還和秦聊蒼走在沒人的大街上。

難道說是送他回家?

這也太暧昧了!盧觀昭已經吃夠了上次的教訓,為了保護秦聊蒼的聲譽與清白,孤男寡女,她肯定不能這麽說。

但是!

他們倆身邊都沒有侍從啊!

盧觀昭才發現這致命的一點。

最開始讓卓平她們回去,是因為她發現秦聊蒼今天有些不對勁,她知道秦聊蒼內心的傲氣不比其他人都少,他今夜說的話和平時都有些不同。

為了避免被其他人聽到不該聽的話,也為了保護秦聊蒼的面子,盧觀昭才讓身邊的侍從先回去的。

她算是發現了,秦聊蒼這個人也不喜歡帶着侍從。

導致現在的結果就是——

他們确實孤男寡女走在大街上很難解釋啊!

好在今夜誰沒點秘密,楊柳生也不是個傻子,能從一個寒門子弟做到中書舍人,她只是武力值不高,但智商并不低。

她聽得出盧觀昭睜着眼皮說瞎話,在給自己和恒陽郡主走在一起的這件事定性,只是楊柳生身懷重任,她必須保證站在她面前的兩個人是清白的。

楊柳生扶着牆站了起來,她的手臂被劃了一下,鮮血直流,但她眉頭皺都沒皺,只是仍然直視着盧觀昭。

楊柳生捂着手臂,并沒有那麽客氣:“也是,癸神節,長安城也混入不少宵小,只是不知,二位殿下又為何在此處交談?”

盧觀昭也明白楊柳生的顧慮,她想了想,正要繼續開口安撫,站在她身後的秦聊蒼便已經開口了。

他聲音平靜,卻似乎帶着一股讓人安穩的力量。

“楊大人不必多慮,既然選癸神節回京,想必就是想要渾水摸魚,好安全返回皇城。”秦聊蒼并沒有回答她詢問他們二人為什麽在此處的問題,而是換了另外一個叫角度告訴楊柳生。

“恒陽素來與楊大人無冤無仇,才回京不久,又哪裏知道楊大人會選擇今日回京?”秦聊蒼站在盧觀昭的身旁,“世女一整日都在大相國寺,更是不可能在此選擇截殺大人。”

盧觀昭聽着秦聊蒼說着話,心下微動,沒想到他和她想說的話竟不謀而合。

秦聊蒼說的的确沒錯,而且回答的正是盧觀昭準備說的,也算是他們二人的默契。

只是……

盧觀昭用餘光睨了秦聊蒼一眼,随後垂下眼眸,配合着秦聊蒼向楊柳生展現着自己的無害。

盧觀昭覺得秦聊蒼想要接觸楊柳生。

盧觀昭倒不會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她也溫聲朝着楊柳生道:“郡主說的沒錯,楊大人無需多慮。”她安撫地笑了笑,“且此處是長樂坊下馬道,一旁便是長風侯府,恰巧在此救下大人,恐怕也是上天安排。”

楊柳生很明顯也知道自己剛剛态度對救命恩人有些咄咄逼人,但是一路從江南北上長安,她躲過多少追殺,又埋名隐姓,就是為了将消息與證據帶回皇城,如今不得不警惕。

聞言,她略微緩和了一下神色,也看得出來英國公世女和恒陽郡主并沒有撒謊,世女的笑容平和又安撫人心,能夠讓人放下戒心。

“楊大人若是信我,便随我回府包紮傷口,明日一早便一同入宮。”

然而楊柳生只是搖頭,她朝盧觀昭和秦聊蒼行了個禮。

“今夜之事,多謝世女與郡主,若非二位,恐怕我早已命喪黃泉。”她直起身子,随意抽出長帶包紮了一下傷口,“某自有脫身之法,不必讓二位殿下煩憂,夜長夢多,宵禁将至,某先行離去,日後再報二位殿下救命之恩。”

她又行了個禮,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裹,很快離去。

很明顯,楊柳生還是不那麽信任他們倆。

不過也是,大晚上街上就他倆在了,還解釋不出個好理由,只能說對方沒有質疑一些男女方面的事已經很給他們面子了。

盧觀昭看着楊柳生很快消失在街角,她又低頭看了看一旁的屍體,秦聊蒼已經彎腰曲檢查了。

“楊大人就這樣走了,恐怕是有人接應。”盧觀昭覺得今天真是發生了好多事,唉,疲憊,但還是強打精神分析,“那為何剛剛那樣兇險,無人來救?”

秦聊蒼略微低沉的聲音在重新變得寂靜的夜裏很清晰,“恐怕是接應的人沒想到在長安城內也有人敢繼續行刺殺之事,還是在權貴雲集的長樂坊。”

盧觀昭聽出了秦聊蒼的言下之意,她眼眸微眯。

也就是說,楊柳生的接應人恐怕也在長樂坊。

“還有一個原因。”盧觀昭接道,秦聊蒼看了過來,“恐怕是那位接應人也被絆住了腳。”

她走上前,微微彎腰看着地上的屍體,血腥味彌漫在鼻尖,“能看得出是誰的人?”

“不能。”秦聊蒼直起身子,抽出自己的帕子拭手,盧觀昭覺得那個帕子有點眼熟,“只是從打鬥方式來看,是江南世家死士的風格。”

還挺有研究。

明明常年待在北境,怎麽對這些這麽了解。

盧觀昭又看了眼秦聊蒼,對方神色淡淡的,又是那個冷漠的秦聊蒼,和剛才那個對她釋放洶湧情緒的男人好像是兩個人。

還有兩幅面孔,啧啧。

秦聊蒼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微微一頓,并沒有看向她,而是低聲問道:“世女可還有疑問?”

盧觀昭微微一挑眉,先将自己很想問的問題放在了一邊,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個絲帕是我的?”

男人原本淡漠的神情發生了變化,似乎有一瞬間的驚慌,但随後又恢複如常,他這回看了過來,堅冰似乎裂開了細小的縫隙,裸露出他內裏炙熱的一面。

“世女這是要要回去?”他高大而健壯,明明十分鎮定,但盧觀昭卻感覺到這鎮定下的幾分窘态。

今夜發生了很多事,但是盧觀昭卻覺得今天是不錯的一天。

她原本因疲憊而有些煩躁的心情就這樣變好,看着秦聊蒼只覺得有趣,想要逗逗他。

見她沒說話,秦聊蒼握着帕子的手緊了緊,但很快,世女便開口了。

“當日你拿着我的翡翠耳珰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世女朝他露出了微笑,寶石般的眼眸也流淌着笑意,燙得他渾身發癢,“都拿我這麽些東西了,我說一句都不可以了?”

真可怕啊,英國公世女。

當她這樣調笑地開口,就已經讓人招架不住了。

端方有禮的郎朗君子,流露出這樣風流多情的神态舉止,她不再是那麽距離遙遠,仿佛伸手就能夠到,眉眼間的幾分疲憊并不能削弱她半分的昳麗,反而更顯得她霞姿月韻。

她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如同春日最柔軟的碧波,吹散了這夜裏的清冷春寒,讓秦聊蒼感到渾身發燙。

這樣的她,會被其他男人看到嗎?

秦聊蒼一想到會被別的男人看到,內心就仿佛被扭曲到疼痛,他明白這就是嫉妒。

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對哪一個女人産生這樣的情緒,卻沒有想到才來到長安,就見到了這樣的人。

不該靠近,不該靠近。

他的理智是這樣說的,但是他的內心卻無不叫嚣着争奪。

她身邊有太多比他更貌美,更年輕,更溫柔的男人,他又哪裏能入得了她的眼。

他身上背負的重擔太多,他也不能全心全意地去獲取她的目光,祈求她的垂青。

高挂的明月難以接近,藏在陰影裏的野獸懼怕沾染月光。

英國公世女并不知曉他此刻的掙紮與內心的痛苦,只是朝他溫聲道:“既然一旁便是長風侯府,我便也算是安全将你送到。”

她似乎覺得這樣的說辭頗為好笑,朝他行了個告辭禮:“今夜還得多虧将軍,若非将軍,恐怕我面對這些死士惡徒也不知會遭遇什麽。”

她直起身子,朝他眨了眨眼睛:“那麽這些殘局,還是拜托将軍處理了罷,從嘉今日疲憊不堪,先走一步了。”

秦聊蒼有些呆呆地點頭行禮,直到世女朝他擺了擺手,便轉身離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遠處的街角,秦聊蒼才回過神來。

她并沒有要回自己的手帕。

“邦邦邦——”的聲音響起,是坊內的金吾衛在宣告着宵禁時間只剩下一刻鐘,閑人立刻歸家,否則三次警告不聽便當場射殺。

秦聊蒼深吸了一口氣,他先是走到不遠處撿起沾染了血跡和髒污的大氅,才敲響自己府上門。

想到了楊柳生以及他之後要處理的事,原本還有些怔然的眉眼重新變得鋒銳。

江南的追殺……

是鎮國大将軍,還是薛家?

有些人忘了,但是秦聊蒼沒忘,不僅僅是鎮國大将軍常居江陰贛州,而世世代代駐紮江南還有着另外一個家族,便是越州薛家。

而鹽鐵司司使,便是薛家家主,賢德卿的母家。

而回到自己府上的盧觀昭則是得到了青竹的無微不至的關照以及沒有停歇的念念碎。

“少主君這麽晚這是去了哪裏?”洗漱後,盧觀昭昏昏欲睡,雙腿放在青竹的腿上,被他小心又專注地按摩着。

青竹的聲音裏滿是憐惜和心疼:“您站了一天,還不早些回來休息,又去處理了什麽事?就算是天大的事您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啊。”

盧觀昭努力掀起眼皮,朝青竹笑了笑:“碰巧遇上了便一并處理了,我當時沒感覺很累,讓你擔心了。”

一回到自己的小窩盧觀昭才覺得完全放松下來,一放松就好像洩了洪的水壩,疲憊感鋪天蓋地湧來,撐着洗漱完,倒在床上就感覺昏昏欲睡。

見她如此,青竹便沒有再問,只是安下心來讓她更加舒服一些。

青竹給她按摩,就怕明日頭疼腿酸。

青竹看少主君如此,原本因為她今日的大放異彩而激動自豪頓時變成了疼惜,恨不得她的一身疲憊都轉移到自己身上。

少主君裸露出來的小腿線條流暢,白皙的肌膚柔軟而溫熱,她懶散地躺在一旁,放松而舒适。

青竹按摩完了小腿,見少主君如此疲憊,內心的旖旎完全只剩下憐愛,他将少主君的腿輕柔地放入被褥之中,随後俯下身子,摸了摸少主君的額頭。

“還好。”青竹松了口氣,目光落在少主君如玉的臉上,忍不住微微一笑。

“少主君,喝完安神湯再睡可好?”就像是在哄孩子,青竹将黏在少主君鼻子上的幾縷青絲撩到一旁,輕輕拍了拍少主君的肩。

想要睡覺的少主君其實是極其聽話的,還有些呆呆的。

青竹見少主君呆愣愣地點頭,笑意忍不住擴大了不少,內心的憐愛之情讓整個心髒鼓鼓脹脹。

配合地喝下安神湯的少主君很快又縮到被褥裏,青竹小心地按摩着她的頭,少主君睫毛顫了顫,勉強睜開的眼睛帶着幾分水汽。

她抓着他的手腕,制止他的動作,聲音也有些含糊:“夜深了,你也別勞累了,去睡吧。”

青竹輕聲應是,将少主君的手溫柔小心地塞入被褥中,仍然等到少主君舒服地進入夢鄉,才起身熄滅了蠟燭。

躺在一旁的裏間,想到今日看到的劍舞,青竹又想起少主君剛才近似撒嬌的模樣,忍不住又露出笑容。

他的少主君,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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