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癸神節結束, 盧觀昭恢複了上書房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從過年開始就發生了很多事,盧觀昭覺得這樣每天打卡上書房再和小夥伴們吃吃喝喝長安街上逛一逛,然後回家睡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真喜歡這樣虛度光陰。
如果沒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就更好了。
在這段時間裏, 盧觀昭還找機會又見了被她“救下”的趙柏。
皇城很大, 要想保持政治敏感度, 多多少少有點權勢的人在皇城裏都有門路,皇親國戚更是如此。
猜測皇帝的心思可是非常重要的, 英國公府在皇城裏自然也有人脈和關系。
安排一個趙柏也不是不可以。
借着機會,趙柏被她安排進入了一個邊緣部門, 可能也是因為齊王被圈禁自顧不暇的緣故, 并沒有人來找過趙柏麻煩。
然而幾次和趙柏交談, 她都是那樣恭順的模樣,滿懷着對盧觀昭的感激之情,幾次都言明願為她赴湯蹈火。
盧觀昭更加确定是趙柏沒那麽簡單,但是這個人很聰明, 她一面展現着自己的忠誠,一面能夠十分完美地完成盧觀昭幾次試探性的任務。
這也給了盧觀昭另外一個感覺,趙柏也在試探着什麽。
想到了齊王如此迅速就被抓到的把柄, 盧觀昭直截了當地問了趙柏是如何做到的。
趙柏此人,看起來非常瘦弱, 寬大的內宦袍穿在身上更顯得她瘦骨嶙峋,如果不是盧觀昭推算過, 看着她羸弱的模樣, 都難以置信她現如今應該有二十三四歲了。
若是仁德太女還在,也差不多這個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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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柏恭敬地跪着, 聞言卻仍然只是道:“奴婢謹遵世女殿下的吩咐,不敢擅專。”
盧觀昭很想說她不是傻子, 她當初只是給趙柏一個建議,并給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卻沒想到她完成得這樣好。
就好像她只是告訴下屬她想吃個漢堡,下屬建立了一整個麥當勞帝國一樣離譜。
盧觀昭很想直接問她是否從東宮出來的,但是她意識到直接問出來沒什麽用,要知道趙柏的目的才是最好的談判資本。
最終,盧觀昭并沒有再追問追查下去,畢竟這樣沒有意義。
以盧觀昭的觀察,趙柏此人也是個厲害又聰明的角色,單純拷打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盧觀昭思考後便決定線索險中求,放任趙柏在邊緣部門,并把她單純地當成宮裏的另外一條線。
盧觀昭看着趙柏,直覺覺得她來找自己恐怕也和當年仁德太女有關。
于是盧觀昭動用了英國公府在宮裏的人脈,明确要求監視趙柏。
既然她不願意說,又露出這樣明顯的馬腳來試探,盧觀昭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這一日日常前往上書房,盧觀昭就覺得眼皮子猛跳,總感覺今日會有些不太平。
出發前,盧母還特地喊她去了一趟家裏的書房。
“再過幾日你便要結束在上書房的日子了。”盧母在正事上都是嚴肅的,也不會刻意挑盧觀昭的刺。
“切記,不可又鬧出什麽幺蛾子來,等聖人親自問答後,你便是要出入朝堂的人了。”
盧觀昭聽了就知道現在悠閑美好的日子将要遠去,英國公世女無須走科舉的路子便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只是會根據課業以及培訓的水平來定官位的高低。
盡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一想到要上班,她就有點萎靡。
是上輩子社畜生涯留下來的後遺症了,明明知道能出入朝堂是好事,但那種沉重的心情一時間無法克服,真是令人感到悲傷。
盧觀昭聽了盧母的話,忍不住道:“那還不一定上朝呢,說不定聖人讓我去翰林院修書。”
于是在門口等待的卓平以及雲纓都知道盧母一大早又發火了。
“給我滾去上書房!你要是真敢給我考個丙級下等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唯有上書房培訓的成績是丙級才會被聖人扔進翰林院随便蔭封了閑差,而丙級下等就是幹那些修書的活。
當然像她們這種階級的貴族,都不用親自修書,自有那些科考進來歷練的進士們去做。
因此也有不少正兒八經科舉進來的人看不上她們這些貴族子弟。
卓平看着少主君施施然走出來,神色絲毫沒有變化,完全沒有受到主母責罵的影響。
“走吧,卓平。”少主君還朝雲姑姑行了禮,“雲姨,母親近日有些上火,我托了廚房給母親中午煮了梨湯送來,還請雲姨勸母親喝下。”
卓平發誓,雲姑姑絕對在偷笑,她忍笑得表情有些扭曲。
而少主君也沒有壓低聲音,書房內的主母很顯然也聽見了。
“盧觀昭,你這小子還不快給我滾!”
少主君面不改色地從容離去。
卓平發現,現在的少主君好像越來越不怕主母了。
而且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從癸神節過去後,少主君的心情變得好了許多,本來就溫和的神情也多帶上了幾分笑意。
她還曾聽掃紅吐槽少主君脾氣太好,笑起來太好看,讓府上的一些男侍都有些躁動起來。
卓平聞言搖了搖頭,少主君本來就龍姿鳳采,癸神節又一次大出風頭,如今每天滿懷笑容的模樣引得少男芳心大動,真是罪過罪過。
卓平偶爾上街喝酒,都能聽到街上仍然有不少人在讨論癸神節少主君的那場祭祀劍舞,少主君的那一套赤紅金彩祭祀長袍,竟也成了京中風尚,服飾店所賣的祭祀服裝多定制,都按着少主君那款來定。
年節下多祭祀,竟被銷售一空。
還有不少擺攤的都紛紛說自己的攤位少主君曾經來過,有個糖宜娘的老板更是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少主君來購置時的神态與親民的态度,讓她的攤位面前多了好多郎君,生意紅紅火火。
卓平看着馬車裏躺得東倒西歪,嘟囔着不想上學的少主君,忍不住心裏想若是那些郎君們看了少主君這番模樣,會不會心裏的幻想破滅?
但也就是這樣的少主君格外顯得平易近人,卓平又覺得恐怕更會讓郎君們春心大動。
“你在想什麽呢?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
少主君狐疑地看向她,眼睛一眯:“把你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丢了,小心我扣你月銀。”
卓平嘿嘿一笑,十分雞賊閃身出去:“我給少主君駕車,少主君好好休息,一會兒就到皇城了。”
盧觀昭一看卓平那家夥的表情就知道在揶揄她,見她如此迅速地動作,最終也忍不住笑了笑,換了個姿勢繼續歪在軟榻上。
盧觀昭最近心情确實很好,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好,偶爾想到秦聊蒼當時有些羞惱和窘迫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笑容。
和最開始那個強硬又冷漠的青年将軍相比,現在的秦聊蒼看起來好像更有人味了。
馬車搖搖晃晃,在盧觀昭的思緒中很快來到了皇城。
進入了考察期的六皇女團隊變得更加嚴肅認真,就連紀溫儀也不再說一些偷懶的話。
今日應當是下朝後的左相以及鹽鐵司使、度支司使、戶都司使來培訓考察,然而盧觀昭和六皇女、紀溫儀等了許久,都不見人來。
三人面面相觑,意識到可能是早朝發生了什麽。
而盧觀昭則想到的是昨天夜裏救下的楊柳生,轉了轉手中的毛筆若有所思。
不會吧,楊大人帶回來的爆炸性新聞讓整個朝堂都爆炸了嗎?
随後又是一會兒,就連屋內管理紀律的主事也有些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外出去詢問,就看見六皇女身邊的內宦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內宦眼睛睜大,滿頭大汗,顯然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消息,十分着急地跑了回來。
“朝中出了大事!”內宦顯然也沒有給屋內的衆人賣關子,給幾位殿下行完禮之後張口就告知了爆炸性消息,“鹽鐵司使被聖人捉拿下獄了!”
“啊?”和六皇女的挑眉,盧觀昭的無聲震驚不同,紀溫儀驚訝得出了聲,“鹽鐵司使?薛自山?你沒聽錯嗎?”
“奴婢聽得仔仔細細,半分不假。”內宦顯然已經平息了氣息,口齒清晰道,“一月前,監司監察使楊大人從蘇州啓程回京,便于運河上遭了埋伏落入江中,随後一路埋名隐姓上京,昨日夜裏才回的宮中向聖人禀報。”
“今日早朝,楊大人親自上禀證據,聖人親檢後未有作假,薛家于江南越州、蘇州、淮州等地私自圈地,又私下買賣良民,鹽鐵司使母妹更是強搶民男,參與江南鹽鐵摻雜一案,如今聖人以薛主司為主謀,打入诏獄,待朝後嚴加問審。”
真是一件好事沒幹,壞事全齊了啊。
盧觀昭沒想到還牽扯出這麽多事來。
比起她和六皇女在思考,紀溫儀更為直接一些:“那裕王呢?她什麽反應?”
這種看熱鬧的态度太明顯了一點吧,六皇女都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了。
紀溫儀稍稍收斂了一些,換了個語氣問:“到底是裕王殿下外父家,不知道殿下和賢德卿郎該有多煎熬了。”
內宦道:“聽聞裕王殿下并未求請,在朝中只是言明此事獲有隐情,請聖人徹查裁斷。”
紀溫儀哦了一聲:“裕王殿下處事倒和以往不同了。”
盧觀昭和六皇女對視了一眼,都贊同紀溫儀的話。
裕王沒直接求請,其實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一邊巧妙地替薛主司說了下話,又請求皇帝徹查,把自己摘出去,又能展現自己沒那麽無情。
齊王被圈起來,裕王竟然沒飄,真是難得。
六皇女倒沒向紀溫儀那樣發表自己一邊倒的看法,而是道:“朝中出了這樣的大事,恐怕今日幾位大人都沒時間來了。”
她望向主事:“那現下我們是該如何,還請主事遣人問一問,若是幾位大人不來了,我們三人便在此處溫書,到點再自行離去。”
主事行禮,聽聞此大事也知道需要去前朝問一問,便出了內室。
上書房沒了外人,紀溫儀便一把斜靠在身後的背椅上,有些感嘆:“沒想到江南的事還能牽扯到薛主司。”她轉過頭,看向盧觀昭和六皇女。
“懷瑾、從嘉,你們覺得薛主司真的會問責嗎?”
盧觀昭想了想:“如若證據确鑿,就算薛家力挽狂瀾,恐怕也是會的。”她道,“只是薛家百年世家,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就算沒了薛主司這一脈,還有其他呢。”
六皇女也點點頭:“從嘉說的沒錯,因為和三皇姐姻親緣故,恐怕膠東王也會出手幫忙。”
紀溫儀沒想到這一層,随後便意識到還有個膠東王在,她可還沒有回膠東。
盧觀昭忍不住感嘆了一下:“有個好岳家還真不錯。”
紀溫儀笑了一下:“從嘉難道是羨慕了?”她調侃道,“只要從嘉想,京中的姻親豈不是随便挑?”
她想到了什麽,努了努嘴:“你瞧,皇城裏可還有兩個呢。”
很明顯紀溫儀指的是江都帝卿和榮成縣主。
盧觀昭丢了本書過去砸她,然後被對方接住。
“閉嘴吧你。”盧觀昭故作怒狀,“總是說我,我看你離有岳家也不遠了,平陽大長公主平日裏可沒少催你去和邱家公子多聯絡感情吧?”
紀溫儀聞言頓時洩了氣,把盧觀昭丢來的書攤開擋在臉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別提這事,提我就煩。”
她抱怨道:“我可不喜歡那種嬌滴滴的郎君,還任性蠻橫,總是自說自話,不過是聽了父親的話和他喝了次茶,便成天以我夫郎自居,敗壞我的名聲。”
盧觀昭聽了哈哈大笑,她看了眼六皇女,發現對方也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們笑鬧,便忍不住出聲問道:“懷瑾在想什麽?”
六皇女頓了頓,笑道:“沒事,難得見子彥吃癟,十分有趣。”
紀溫儀把遮住臉的書拉下來,撇了撇嘴道:“行了吧,別人不知道你,我們還不知道你嗎?”
她給盧觀昭示意:“怕不是也想着婚事呢,當年齊王有淑貴卿給她操心,裕王有賢德卿,如今皇後病了不問宮事,太後也是早就卧病在床多年不問外事,懷瑾的婚事便沒人操心了。”
紀溫儀坐直了身子,也頗為真心實意為六皇女煩憂:“皇女十六歲便得定親,如今懷瑾都十七了,卻仍然沒定下人選,聖人怕是也忘了。”
盧觀昭也意識到這件事,因為她自己對婚事就絲毫不在意,因此對此類事情都毫不關心,不像是本土生長的六皇女與紀溫儀頗為敏感。
所以她都忘了六皇女也會為此類事情煩惱了。
這确實也不是件小事,對于皇女來說,一個好的夫家可是十分重要的,畢竟她是真的可能會有皇位繼承。
盧觀昭問道:“我記得先前皇後殿下提過榮家的大公子。”
紀溫儀道:“皇後殿下病了便再沒這回事了吧?我可是聽父親說榮家大郎上月末便定親了。”
六皇女笑着打斷了友人替自己的煩憂:“怎麽你們一個個倒是開始操心起我的婚事了?我都不擔心,你們擔心什麽?”
盧觀昭看着六皇女這個樣子,意識到什麽,挑眉道:“我們可是一片好心,倒見你如今這副模樣,像是我們瞎操心了?”
“就是。”紀溫儀道,也很明顯也了解自己的朋友,幫盧觀昭把接下來的話說完,“李觀瑜,你不是已經挑好人選了吧?”
都是年輕的女郎,再怎麽正經對自己婚姻大事都還是有些害羞的,盧觀昭就難得見到六皇女抱赧,斜睨了紀溫儀一眼。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直呼孤的名字。”
“哎喲,我好怕,還請殿下饒命。”紀溫儀敷衍地作揖,盧觀昭笑得趴在了桌子上,随後紀溫儀滿臉的八卦,“快給我們說說是哪家兒郎?”
六皇女也裝不住了,她微微一笑:“此事重大,事關其他人清譽,子彥便不必追問了。”
盧觀昭撐着臉,看着六皇女并沒有那麽欣喜的神情,忍不住問道:“你喜歡他嗎?”
很顯然,紀溫儀也很想知道,目光灼灼。
六皇女臉上神情恢複平靜,她頓了頓,在二位好友的目光中淡淡道:“他很合适。”她想到了什麽,望向窗外的抽芽的小樹,“況且此事我還未曾告知母皇,日後再說吧。”
盧觀昭意識到了一件事。
六皇女對自己的婚姻其實沒有那麽期待,她需要的不是一個喜歡的人,而是一個合适的夫郎,一個能在她事業上有幫助的夫家。
紀溫儀也沉默了下來,盧觀昭并不确定她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個理由。
片刻後,紀溫儀摸了摸臉:“我日後定要找個我喜歡的夫郎。”
她看向盧觀昭,問道:“從嘉,你呢?”
腦海裏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是很快就被打散。
盧觀昭笑了笑,她仍然懶散地撐着下巴。
“我也是。”她說。
因為一場朝中大事,她們三人能夠有機會在嚴肅莊嚴的上書房聊這些不應當在這裏聊的事。
這裏是她們即将邁入人生新階段的過渡地帶,也帶着她們對未來的期望,未來的迷茫。
早春的風吹得樹木的枝丫抽出嫩芽,新一輪的花苞在悄悄地努力吸取營養,為未來的綻放而努力。
六皇女聽了二位友人的話,最終并未為自己辯駁,她想到了自己一出生便逝去的父親。
他會是怎麽想呢?
她又想到了仁德太女。
若是太女姐姐還在,恐怕還會為她的事情操心罷?
六皇女并不知道如若他們還在會如何,但是她卻很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
她也衷心的希望自己的友人能夠得償所願。
就在她們三人再次絮絮叨叨展開新的話題,很快又有內宦跑了進來,面帶着急滿頭大汗,仿佛和剛才內宦的模樣重合了。
“發生什麽事了?”六皇女皺眉問道,“慌慌張張的。”
“不好了!”這個跑來的內宦撲騰一下子跪在了她們三人跟前,“榮成縣主落水了!帝卿殿下說是恒陽郡主推的!”
啊??
這一次,輪到盧觀昭震驚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