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聽到有人說秦聊蒼推榮成縣主入水的那一刻, 盧觀昭有一瞬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麽三流片場。
秦聊蒼?推人入水?
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是放在一起她就不認識了。
他秦聊蒼想要處理一個人還需要這樣不入流的手段嗎?還是在這麽多人都看見的情況。
他直接夜黑風高給榮成縣主一拳,縣主都能立刻倒地給他表演一個落地成盒。
在懷着又出了什麽幺蛾子的震驚中, 盧觀昭随衆人迅速本來到案發現場——
盧觀昭又被震驚了一次。
原因無他, 榮成縣主還在水裏。
盧觀昭:??
都這個時候了, 不能救人嗎?!
盧觀昭只看到焦急站在岸邊的江都帝卿滿臉憤怒,朝着榮成縣主的男侍罵着什麽。
榮成縣主的貼身男侍哭天喊地。
而秦聊蒼本人……
他也還在水下撲騰, 很明顯看出來他也不會水。
而其他的宮人也束手無措地站在岸邊,竟無一人下水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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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女都驚了:“你們這是做什麽?!為何還不趕快下去救人?!”
那可是榮成縣主, 膠東王可還在長安沒走呢!
只見岸上的宮人面露難色, 惶恐又不安, 看到她們來,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樣。
“奴婢們……”
六皇女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麽,随後神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看了眼朝着她發射求救目光的江都帝卿, 便直接選擇下水救人。
盧觀昭早已發現這一點,迅速安排在一旁宮人拿來保暖的浴巾,随後也來不及思考其他, 跟着跳入水中救人。
感謝她上輩子住在海邊,是浪裏白條小青龍, 在這小花園的湖水裏十分輕松。
盧觀昭和六皇女并沒有互相商量,而是十分默契地去救離自己最近的落水者。
非常巧合的是, 盧觀昭拉的是秦聊蒼。
當她看到秦聊蒼憋着氣, 十分清明的眼神的那一刻,就知道這家夥會水了。
盧觀昭腦海裏劃過無數陰謀論, 随後在秦聊蒼震驚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擡手掐住他的臉。
她按住他鼓起的腮幫, 眼神裏是無聲地暗示與警告。
在水裏,身高便不再是一些阻礙,她輕而易舉地和他平行對視。
——“放氣。”
她的眼神裏是這樣說的。
再裝就要被發現了。
然而秦聊蒼不知為何,無論是嘴裏的那口氣,還是心裏的那口氣,都讓他無法這樣聽從她的話。
秦聊蒼也很清楚,一旦他是完好無缺地上了岸,和落水狗一般的榮成縣主會形成鮮明的對比,不是他做的,也一定會變成他做的。
他毫不猶豫地跟着跌落湖水的榮成縣主一起沉入水中,在湖面下冰冷地注視着江都帝卿,随後是倒映着整個天光的波光湖面。
秦聊蒼很明白,江都帝卿今日是有備而來。
臉上的力道變得更重了一些,秦聊蒼看着在水中也仍舊是英美秀麗的容貌,眼神中劃過晦暗的激流。
他擡手抓住了世女的手腕,和他的大掌相比,世女的手腕有些過分地纖細了。
他不是那些柔軟的郎君,也不是那些任人欺負的蠢貨,更不是那些會任由他人搶走自己所求的無能之輩。
世女今日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常服,和那日赤色彩衣的神性相比,仿佛是落入人間,觸手可及的仙靈。
由于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世女眼眸都睜大了一些,神情多了幾分怒意,褐色的眼眸明明白白在詢問着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其實今日之事,江都帝卿做得很完美,無論是落水的時機,還是他們三人當時站立的位置,以及……榮成縣主難聽的諷刺聲量可一點都不小。
只是恐怕江都帝卿沒有想到,他是個意外,而榮成縣主身邊的人也是意外。
只能喊來還在上書房的幾位,可他完全也沒有想到,英國公世女也會跳入水中。
缺乏政治敏感度的江都帝卿忽略了一件事,身為膠東王之子的榮成縣主在這皇宮裏能夠橫着走的原因可是有着一層政治色彩。
秦聊蒼落水後腦子還在十分清醒地運轉。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考慮和估量,都在英國公世女抓住他的那一刻消失在腦海中。
盧觀昭只覺得秦聊蒼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讓他趕緊把那口氣放了,不然等上岸就被抓包會游泳就糟糕了,卻沒想到對方反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目光灼灼的好像自己只是水底一日游。
盧觀昭覺得這個人好像不救也罷,她忍不住想不然讓這家夥松手她自己上去吧,這水裏怪冷的,然後就看到了男人張開了嘴,氣泡一串串地往上冒。
她愣了愣,随後被男人的舉動震驚得差點沒憋住氣。
鼓起的腮幫洩出了氧氣,她的手也不自覺地放松了鉗制,浮在他的臉側。
然而男人并沒有這樣順勢地放開她的手腕,黑色的瞳仁裏的倒映是她小小的人像,仿佛想這樣深深地看到她的心底。
随後他偏過頭,在她的手腕上落下了一個吻——
與其說是一個吻,倒不如說是一個沒什麽威懾力的反擊,他竟然咬了一口!
盧觀昭目瞪口呆,頭一次做不到表情管理,睜大眼睛看着這個膽大包天的男人。
濃眉大眼的青年并沒有覺得自己幹了壞事,反而像是叼到骨頭的狼犬,眼眸裏是滿足而快意的微光。
随後這樣的快意被缺失的氧氣打斷,他開始嗆水,卻仍然牢牢地抓住盧觀昭不讓她有其他救援性質的舉動,直到他自己因為窒息而逐漸要失去意識,才失去了對她的鉗制。
很難說盧觀昭此刻什麽心情,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秦聊蒼此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紀溫儀在岸上都要瘋了,不過是幾個眨眼瞬間,六皇女和盧從嘉都紛紛下了水,都不給她向宮人發號施令的機會。
很顯然在岸邊六神無主模樣的江都帝卿也驚了,他往前走了兩步,湖水弄濕了他的衣擺,但神色卻帶着松一口氣的一分安心。
好在六皇女很快上來了,她架着昏迷過去的榮成縣主,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榮成縣主在水裏掙紮,導致六皇女也費了不少功夫,她看起來有些頭疼和疲憊。
紀溫儀也顧不上其他的,也趕緊跳入水中,幫着六皇女一起拖榮成縣主上岸。
一切發生都很快,四周的宮人亂作一團,也有的十分有眼色,趕緊一起幫着二位殿下,将三個人一起拉上了岸。
而在她們的一團亂中,英國公世女也拖着恒陽郡主上來了。
和失去意識的榮成縣主相比,恒陽郡主很顯然還留着一口氣,在世女拿浴巾包裹住身子之後,恒陽郡主吐出了一口水,十分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謝天謝地。
這是一旁幫忙的人的心聲,好歹有一個醒了。
要是這兩位都出了事,她們這一批宮人都別想活了。
而知道事情原委的宮人則是驚慌又煎熬。
緩過氣來的英國公世女很顯然也意識到需要了解事情的發展經過,她是少見的怒容,帶着壓迫性的威脅。
“究竟是怎麽回事?!二位殿下落水,竟無人施救,若是真出了事,你以為你們就能好好地站在這裏嗎?!”
宮人們都撲通跪了下來,其中膽大的開始小心翼翼訴說着事情的經過。
“因着三位殿下相談甚歡,便命奴婢們不必緊密跟随,打擾了殿下們的雅興,于是奴婢們便只能遠遠候着,等着殿下們的傳喚。”
宮人口齒雖然清晰,但是因為害怕,聲線有些發抖:“只是沒想到才過了一會兒,就出了事。奴婢們急忙趕到,便見帝卿叫喊恒陽郡主為何推縣主入水,還帶着自己一同落入湖中。”
“奴婢們自然要下水救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紀溫儀憤怒地走來,她踹了宮人一腳,“人命關天之事,你們這些狗奴才竟還各種理由,還是得丢入掖庭獄才知道厲害!”
宮人驚恐萬分,被踢了一腳趕緊恢複跪趴姿勢,急忙道:“東平侯息怒!奴婢們怎會不顧主子安危,只是縣主貼身男侍不願讓奴婢們下水施救,言明若是污了縣主清白,奴婢們縱使九條命也不行啊!”
“你放肆!”榮成縣主的男侍憂心焦急自己的主子,聽到此人言論便是暴怒,“縣主又是你這狗奴能随意攀扯的?!”
随之而來的是東平侯的不敢置信:“這是真的?!你主子都要死了,你卻還只是擔心他的清白?”
男侍在東平侯的怒視以及六皇女、英國公世女的不敢置信、不贊同的目光中抱着自己的主人,哭訴道:“你們欺人太甚,男子貞節不可欺,若是被這些狗奴害了我們縣主的貞潔,将來讓我們縣主如何做人?!”
他道:“膠東乃禮儀之鄉,守正持法,尊上古之儀,郎君不輕易讓女子近身,若是讓這些內臣們傷了縣主的顏面,這是要我們縣主去死嗎?”
“你不救他他也會死!”紀溫儀都氣笑了,“我們也是女郎,怎麽一會兒榮成縣主醒來,也要上吊嗎?”
男侍被紀溫儀劈頭蓋臉的憤怒而驚得低下了頭,他嗫嚅了一會兒,才道:“二位殿下天潢貴胄,那些宮奴身份低賤,這不一樣。”
盧觀昭很想問有什麽不一樣,然而她還扶着看起來頭昏眼花的秦聊蒼,只能先低聲問他一句還好嗎?
對自己夠狠的,現在看起來有氣無力要死了一樣。
秦聊蒼并沒有回答,神色有些萎靡,和剛才帶着幾分嚣張的樣子并不一樣。
六皇女是最終的拍板人,她很明顯看起來也很是頭疼,不想在這裏繼續争下去:“早春風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來人,把榮成縣主帶到一旁的偏殿,趕緊去喚太醫來。”
“我已經讓人去了。”盧觀昭才剛開口,随後便是不遠處的內宦大聲的喝道——
“聖駕到——膠東王到——”
頓時在場的人都是一驚,盧觀昭和紀溫儀、六皇女面面相觑。
在場的人裏,江都帝卿面色有些蒼白,但是卻仍然面無懼色,冷靜地按照六皇女的吩咐讓催人的內臣再快一些。
秦聊蒼則靜靜地靠在自己的男侍的手臂上,神色虛弱,眼神卻暗含微光。
盧觀昭則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從榮成縣主男侍的話來看,恐怕膠東地區的風氣十分保守。
她看向身上濕漉漉的六皇女與紀溫儀,心不自覺地沉了下去。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