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膠東王的意圖其實在此刻顯得分外明顯。
衆目睽睽之下, 也沒有時間給六皇女她們打點好一切,為了保護榮成縣主的名聲,賜婚恐怕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剛才聖人已經給了她們調查的機會, 相當于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達, 她也并不相信秦聊蒼本人會真的對榮成縣主動手。
而在此時, 膠東王的話語合情合理,已經拒絕過一次的聖人恐怕在此刻無法再敷衍拒絕第二次。
盧觀昭覺得要是想強硬拒絕也不是不可以, 但這樣做的話恐怕是真的直接不給膠東王面子,朝着跟膠東王交惡的方向走了。
六皇女站在盧觀昭的前方, 她也無法看到六皇女此刻的神情。
但作為朋友, 盧觀昭覺得六皇女會選擇應下。
一是她不會讓聖人為難, 二是……确實是她救起的榮成縣主。
盧觀昭有些心急,榮成縣主的婚事在長安的貴族圈裏也是議論紛紛,但對于她們這些皇親國戚來說,尤其是皇女來說, 榮成縣主的婚事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其實很難說到底是榮成縣主的婚事燙手,還是恒陽郡主的婚事燙手。
作為藩王的兒子,出身高貴, 有着強有力的背景。
然而對六皇女來說,膠東王已經和裕王有了姻親, 再和六皇女成婚,意味着六皇女面對裕王時又憑空降了一輩。
藩王之子, 外戚強大, 雖然此時可能對争奪那個位置有利,但又不能保證膠東王押寶的是自己的弟弟, 還是自己的兒子。
無論她們腦海中再思慮繁雜,此時此刻聖人與膠東王都在等待着她們的回答。
六皇女并不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 相反,她很聰明,無論事情發生到何種地步,她都能夠迅速轉變思路,看向好的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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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目睽睽之下,也沒有機會和時間讓她撒謊。
六皇女才要開口,卻被人就這樣打斷。
誰都沒有想到,從剛才就沒有開過口的紀溫儀已經直接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回姑母的話,榮成縣主是我救起的。”
盧觀昭心中一驚,恐怕六皇女也是如此,然而她們此時此刻卻不能從神色中展露震驚,而是只能勉力地壓抑住快速跳動的心跳,看向紀溫儀。
聖人似乎也有些意外,然而卻沒有給其他任何人再次開口的機會。
聖人道:“還好有你在,不然恐怕榮成縣主便更要吃不少苦頭。”
聖人微微嘆了口氣,臉上帶着滿意的欣慰:“你如今做了好事,朕定要賞你。”她微微一笑,“平陽總是向朕苦惱你的婚事,說你性子不定,需要來個人管管。”
“如今你和榮成倒是天賜良緣,雖有了肌膚之親,但朕也定不會讓任何風言風語傳出去。”
聖人看向膠東王,帶着欣慰的神情下是不動聲色的老辣深沉:“承逸,你瞧着東平侯如何?朕是看着她長大的,雖跳脫了點,但是也個良善俊美的好孩子。”
盧觀昭心髒狂跳,她看着膠東王,發現膠東王的定力是相當足的,絲毫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仍然是信任,只是表現出了為人母的那一絲遲疑,和看向紀溫儀的審視。
“聖人所言,臣定然相信東平侯能照顧好榮成。”她面露幾分懷念的悵然,“臣幼時曾得平陽叔父所幫,如今又能和平陽叔父成為親家,是臣的福分。”
一個叔父,一個姑母。
盧觀昭再一次意識到紀溫儀和膠東王是同輩。
她沒有想到紀溫儀會這麽做,也沒有想到紀溫儀會毫不猶豫地就這樣站出來,替六皇女擋了這一次婚姻危機。
盧觀昭只覺得有點頭暈。
她可是還記得,在不久之前她們還在上書房暢享着自己的未來,卻沒有想到短短一個時辰後,事情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秦聊蒼被禁于長風侯府之中,褫奪了将軍的職號。
榮成縣主賜婚于紀溫儀,膠東王最終也将兒子嫁到了長安。
盧觀昭将目光從紀溫儀身上移開,看向那個背對着她站立在六皇女身旁的江都帝卿。
在整件事裏,他并沒有涉及到分毫,就像是一個旁觀者。盧觀昭不知道他到底在這件事裏起到什麽作用。
但盧觀昭的直覺卻告訴着她,恐怕江都帝卿并不無辜。
她微微垂下眼眸,努力讓自己冷靜,腦海裏是江都帝卿的性格與行為處事,不是她自戀,是她很清楚江都帝卿的脾氣确實在她面前是有壓抑,和在他人面前不同。
曾經有貴家郎君多和她說過幾句話,過幾日便聽聞那位郎君說了親事,早早嫁出去不再出現在任何宴席之中。
這種事還不是一次兩次。
紀溫儀和她偷偷說過是江都帝卿的手筆,以致于為了不讓江都帝卿總是霍霍那些無辜的郎君,有他在的場合,盧觀昭基本都待在女人堆裏少接近。
而從這段時間來看,也就只有榮成縣主一個衆目睽睽之下說要嫁給她,但她都已經巧妙應對回去,江都帝卿還不放過他嗎?
好一個男紅娘,把自己當月老四處簽紅線了啊?
但為何還要牽扯到秦聊蒼?
她和秦聊蒼之間的聯系都十分隐秘,幾次相處與交鋒都不曾有外人,江都帝卿不應當知道她和秦聊蒼的幾次隐蔽接觸。
聖人和膠東王又你來我往一番,确保榮成縣主不在危險期之後才離去。
到底還在皇宮之中,昏迷的榮成縣主不好移動,膠東王又不能總待在這個比較敏感的地方——
畢竟不遠處就是上書房。
聖人讓賢德卿來照顧榮成縣主,為了安撫膠東王的情緒,帶着她去吃晚飯了。
雖然盧觀昭認為這頓晚飯估計吃的會很更累。
留下來的幾個年輕的女郎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唯一一個郎君是江都帝卿,在衆人一同離開這個壓抑的偏殿之後,他攔住了盧觀昭。
“世女妹妹,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江都帝卿一直都是個好看的男人,就算他是符合時下審美的清瘦身材,但他與皇後相似的俊逸容貌,給他的那份驕傲帶來了一種月般皎潔的清冷。
此刻他線條略微飽滿的瑞鳳眼正直直地望着她,眉宇間的幾分委屈和祈求卻又是那樣的明顯。
盧觀昭微微一頓,她望向了六皇女和紀溫儀。
六皇女擡眼看來,棕黑的眼眸裏帶着幾分無奈的疲憊,她微微颔首。
而紀溫儀則從被賜婚之後便再沒了那股活潑與暢意,她有些愣神,低垂着眼眸。
盧觀昭從六皇女的眼中看出來,她和紀溫儀有話要說。
正好,盧觀昭也有事情想問江都帝卿。
盧觀昭朝着江都帝卿點了點頭,男人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而此刻的盧觀昭卻沒有什麽心情來照顧他的情緒。
她直接往一旁的較為隐蔽但不顯得人很鬼祟的涼亭走去,聲音平淡:“帝卿随我來罷。”
盧觀昭心情簡直差極了,忍住不發火已經是她最大的定力。
無論是措手不及紀溫儀被賜婚,還是秦聊蒼被牽連閉府思過,她更煩躁的是自己竟然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危機沒有任何能夠快速招架的手段。
她還是太弱小了。
還未曾進入朝堂的她和六皇女、紀溫儀,都沒有什麽能夠轉瞬間抵擋膠東王的方法。
因為她們的力量還是太薄弱,然而這樣的薄弱卻是因為客觀原因造成的,她們就算是着急沒有用。
這讓盧觀昭更難受。
天生就有的貴族頭銜并不能讓她們在政治場合所向披靡,相反,反而會成為別人手下的一枚棋子。
和種田文裏的平民相争不同,她們遭遇的每一場危機,每一個困難,都是他人一句話就可能有滅頂之災的皇權威壓。
就像是原本如日中天的齊王,都已經替聖人祭祖,卻又能夠因聖人一句話而落得圈禁。
在剛剛那樣的場合,沒有人能夠反駁聖人的賜婚,紀溫儀跳出來竟然已經是當下最好的結果。
盧觀昭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生氣。
“帝卿殿下。”盧觀昭并沒有把自己的生氣展現在明面上,她告誡自己一定不能讓他人窺視分毫。
她甚至連神色都沒有變化,只是顯得有些冷淡,轉身看向身後的江都帝卿,“您想和從嘉說什麽?”
江都帝卿雖然沒感覺到盧觀昭正在生氣,但是他卻能感受到盧觀昭淡漠的态度。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帶着幾分惶恐,卻又不敢展現出來。
他嘴裏的問題在舌尖轉了片刻,開口卻是另外的小心翼翼:“世女妹妹是心情不好嗎?”
神情冷淡的世女和平日裏溫和的世女有些不太一樣,但是那樣克制收斂的世女卻有着另外一種壓迫。
她平淡的神情如同揉碎的晦暗風雲,冷淡的面容下起伏着危險的浪潮,滾滾波濤下是山雨欲來的烈焰熔漿。
這樣的世女更加讓人着迷,卻也讓江都帝卿心生不好的預感。
“出了這樣的事,我也沒辦法歡呼雀躍吧?”今日的世女似乎帶着幾分刺,話語也帶着幾分冷硬,她頓了頓,擡眸看向他。
“殿下,宮中到底人多口雜,若是有什麽要事,還請殿下先說了罷。”
江都帝卿是頭一次面對這樣冷淡的英國公世女,但是他卻因為她這不同的一面而心髒砰砰直跳。
他一邊為她的态度感到委屈和刺痛,一方面又感覺有些興奮。
江都帝卿低垂下眉眼,以展示自己的無害,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委屈,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世女妹妹,你……為何要為恒陽說話?”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還要為他擔保,替他查驗此事。”
江都帝卿語氣變得有些着急:“世女妹妹是不相信恒陽會推榮成縣主嗎?”
世女擡頭看着他,桃花眼裏是他的倒映,她眨眼間睫毛會微微顫動,帶起幾分潋滟的風姿。
“是,我不相信。”世女像是随意一般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随後直視着他的玉石般的眼眸裏帶着幾分探究的銳意,“殿下,您認為呢?”
江都帝卿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這樣有些壓迫的英國公世女讓他感到幾分退縮的軟弱,但卻又讓他高興于她能夠這樣正眼看他。
“我不知道。”江都帝卿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世女,回答的仍然是在殿中一樣的話語,“我只是聽到了榮成的尖叫和喊聲,才以為是恒陽動的手。”
他說:“可是我沒有看到恒陽動了手。”
江都帝卿意識到世女并沒有回答她為什麽要替恒陽郡主擔保的問題。
他只覺得定然是恒陽這個粗鄙又不要臉的男人在勾引世女。
不知道那個粗苯的男人到底給世女說了什麽,竟能夠讓世女為他說話!
江都帝卿在面對英國公世女的事情時,總是會有些瘋狂和偏激。
決不能讓世女被這樣的人給蒙蔽。
江都帝卿上前了一步,他有些迫切地看着世女:“世女妹妹,無論恒陽有沒有推榮成,但是他對榮成定然有不軌之心。”
江都帝卿毫不客氣地抹黑:“世女妹妹不知,他總是那副苦愁面容,對誰都不假辭色,傲慢無禮,還幾次針對我。”
想到在秦聊蒼那碰的各種釘子,江都帝卿就更加生氣:“就算他未曾推榮成入水,但他的言語也足以讓榮成心神打亂,失足跌落水中。”
“他說了什麽?”世女神色若有所思,江都帝卿一看有戲再接再厲。
“他……”頓了頓,江都帝卿意識到他講得有些過頭了,然而看着世女專注的眼神,卻又一瞬間忘了其他,開口道,“他說……榮成若是在北境,恐怕一拳就被打死了。”
江都帝卿想到了秦聊蒼那分外冷淡的眼神和平淡的話語,就好像打打殺殺,生與死在他口中都格外尋常。
——“縣主說得沒錯,恒陽身材健壯,若是北境的敵人都是縣主這般,恒陽不用刀劍,一拳便能送縣主與恒陽母父探讨教導恒陽之法。”
聽到江都帝卿的複述,盧觀昭覺得如果自己此刻在喝茶,恐怕一口水能噴出來。
她都能想象到秦聊蒼講這句話時的神态,神色終于緩和了一些。
面對宮裏的男人,秦聊蒼好像都懶得拐彎抹角地諷刺,而是直白又毫不避諱地展示自己的不同。
江都帝卿等了許久,見世女久久言,便以為世女也覺得恒陽郡主此人粗鄙不堪,心下有些高興。
然而片刻後,世女擡起頭來,微微一笑,笑得江都帝卿一時間有些找不到北。
然而世女的話卻讓江都帝卿如同一盆冷水潑下,仿佛剛剛在寒涼的春日裏落水的是自己。
“從嘉只有最有一個疑惑。”世女說道,“宮中花園衆多,為何殿下卻只帶着縣主與郡主來到此處這個不甚爛漫的荷花池來賞景?”
她望着他,眼裏似乎是純然的疑惑。
“殿下,在來之前,您和榮成縣主說了什麽嗎?”
江都帝卿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