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昭姐兒, 你有什麽想法？”
這一次聖人的問題對于盧觀昭來說不亞于上一次在膠東王歡迎會上的死亡問答。
她能老實說她從來沒想過，并且忘記自己也是救了秦聊蒼的人了嗎？
這幾天她忙碌得都忘記這些細節了。
如果說剛才還能夠和聖人對答如流，那麽現下的盧觀昭已經感覺有些汗流浃背了。
倒不是說她很抗拒和秦聊蒼有什麽關聯, 而是她從未想過關于自己婚事的事。
盧觀昭一直認為自己還小, 還沒有享受大好時光, 她的抱負理想都還沒有施展，就要踏入婚姻的墳墓了？
盡管她很清楚, 在這個對女性友好的世界裏，婚姻并不是枷鎖, 反而還可能是助力, 但是盧觀昭就是感覺自己還沒有做好進入下一步人生階段的心理準備。
而且最重要的是——
秦聊蒼他人怎麽想？
盧觀昭知道自己和秦聊蒼先前有一些誤會, 現在已經解開了，她也知道秦聊蒼對自己也有好感。
但好感能當飯吃嗎？
盧觀昭一直覺得秦聊蒼對自己的婚事是慎之又慎的，上一次他們在小巷裏她也曾經試探過，秦聊蒼當時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如今發生了這件事, 就算秦聊蒼同意了這個婚事，但盧觀昭覺得恐怕他會覺得打亂了他的計劃。
她也并不想在秦聊蒼面前再次留下不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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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為什麽，她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內心告訴她不想如此。
平心而論，如果這是她原本世界的古代, 她是這個國家唯一的女将軍，就算發生了這些事, 她是絕對不會想要嫁給任何一個人。
盧觀昭見過、經歷過、感受過一個時代對一個性別的壓迫, 她也并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就無緣無故拖一個無辜的男人下水。
如果真的和秦聊蒼結婚了，不用想都知道她老娘老爹是絕對不會再放秦聊蒼像現在這樣, 光明正大地出入朝堂，站在“外面”。
而是要他在家中執掌中饋, 好好做一個英國公世女夫郎。
她都能想象到英國公府會度過多麽一個雞飛狗跳的日子了。
老爹那身板在秦聊蒼面前就像是幹癟的木棍，輕而易舉就能折斷。
這樣說自己的父親好像不太好，但是每次看到他盧觀昭心裏都是這麽想的。
上輩子的爹因為常年有喝酒的習慣，還愛抽煙，有啤酒肚還留着短短刺刺的小胡子，完全就是十分刻板印象的中年男人。
但是這個世界又瘦又白淨，這還是盧觀昭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爹的五官到底長什麽樣，并且一開始對禮儀到位的爹還十分不習慣。
扯遠了，總而言之，盧觀昭一直覺得婚姻大事不能如此草率地決定。
然而似乎對于聖人而言，好像只要由她決定的，都是最好的。
面對聖人的死亡提問，盧觀昭悄悄深吸一口氣，平複起伏的心緒，讓自己專注地回答。
“回陛下的話，此事事關郡主終生，又豈非是從嘉能來指手畫腳？從嘉不願讓郡主為難，也不願讓聖人煩憂，還請聖人看在長風侯的面子上，切莫草率讓從嘉誤了郡主。”
“哦？”聖人聲音倒不見變化，她也聽出了盧觀昭的推诿之意，但也沒有生氣，似乎只是純然地疑問，“昭姐兒是看不上恒陽嗎？”
盧觀昭就直接給跪下了。
真·物理跪下。
這是盧觀昭長這麽大以來，頭一次聽見聖人如此嚴厲又帶着幾分危險的問話。
她的冷汗真的是刷一下子就下來了。
如果不是內心足夠強大，恐怕現在就已經被這樣的威壓吓得說不出話來。
無論是聖人自身的壓迫感，還是太極殿內那種等級森嚴的無形壓力，都讓盧觀昭意識到，聖人今天确實是有着賜婚的心思。
賜婚誰和誰不言而喻。
盧觀昭心裏想不然就算了吧，結婚就結婚，秦聊蒼這麽帥，誰占誰便宜還不一定呢。
但剛才她的話很顯然不是聖人想聽的，于是才得來了聖人的這麽一問。
壓力面，她可以的。
盡管這個壓力面比以前她經歷的還要可怕一點。
盧觀昭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然而跪下之後面上卻仍然如常，鎮定自若不見一絲慌張。
“非從嘉看不上恒陽郡主，而是從嘉自認配不上郡主。”
這樣的發言讓聖人都有些驚訝，她原本有些冷峻的氣息都發生了變化。
要知道，無論聖人心裏怎麽想，怎麽想要拉郎配自己好友的兒子，但她從來都沒有認為盧觀昭配不上秦聊蒼過。
從來沒有。
甚至她心底還隐隐覺得英國公世女吃虧了，将來一定補償她。
世風如此，就算是高坐帝王之位的聖人也是如此，她喜愛的是清瘦溫順的男子，秦聊蒼這樣的體格和性情如果是後宮男子，恐怕一輩子都見不到帝王。
然而他是聖人已經在心中認下的親侄兒，盡管她也覺得秦聊蒼這副模樣京中沒有貴家會喜愛，但她會給秦聊蒼最好的。
就算是自己的親兒子也喜歡英國公世女，聖人也沒有同意。
她和長風侯自小至交好友，莫逆之交，當年長風侯自請北上時聖人便多加阻攔，如今秦聊蒼是長風侯唯一的血脈，聖人是絕對不會讓秦聊蒼吃任何的虧。
所以她挑挑揀揀，觀察了衆多世家女郎之後，便決定是英國公世女。
英國公世女無論是性情、德行還是樣貌，在整個長安城都是頂尖的，就連聖人都不得不承認，就算将來英國公犯了什麽事，看在世女的面子上她都可能會放過英國公府一馬。
所以無論如何，聖人都沒有想過盧觀昭會說出這樣的話。
于是在她的無言詢問之下，英國公世女鄭重又認真的回答響徹大殿。
“從嘉知曉，北上蠻族常年侵擾大晉邊境，至太祖以來，蠻族每每犯下，燒殺搶掠，邊境死傷無數，大晉還曾被其占領果兒其五州，若非長風侯，如今大晉江山恐還會缺失。”
“恒武将軍承長風侯遺志，在北境紛亂之時以一己之力力鼎北境安危，長安糧草未到卻仍能以少勝多多次擊潰蠻族入侵。”
“若非恒武将軍，恐北境難安，并州難安，若蠻族當年破北境之口，便可一路南下破并州城門，直指長安。”
“是恒武将軍力守北境千裏邊疆，才保得大晉四海升平，從嘉能在長安度過太平之日，使大晉免于戰火紛紛。”
“恒武将軍保家衛國，為護大晉江山社稷有汗馬功勞，從嘉不過只是承襲家中爵位的普通貴家，又豈能和将軍功勞對比？”
“長風侯為國捐軀，長風侯世女也以身報國，此等赫赫家風軍功，英國公府也自愧不如。”
“從嘉認為，恒武将軍能值得一切好的妻主。”
英國公世女的話铿锵有力，帶着一種讓人熱血沸騰又震撼的力量，她的話語內容又是那樣的直白和現實，在所有人都因為秦聊蒼的外貌而忽略了他的功勞的時候，她卻仍然還牢牢記得。
太極殿的內室安靜了下來，片刻後，傳來了聖人的極具贊賞的聲音。
“好！”她站起身來，走到筆挺跪着的英國公世女面前，“昭姐兒，你總是給朕帶來這樣的驚喜。”
聖人親手扶起了她，神情中帶着激贊與欣賞，還夾雜着幾分惋惜。
“昭姐兒，你為何不是朕的孩子？”聖人語氣中的惋惜都加重了幾分，“老盧到底哪來的運氣，竟養出了你這麽一個賢良方正的好孩子？”
聖人閱人無數，自然能看得出英國公世女此話出自真心，更甚是發自肺腑之言。
她很和藹地将剛才的話題岔開，又好好安撫了世女幾句，聖人賜下了豐厚的賞賜，在和諧的氛圍中，英國公世女告退了。
太極殿內室又再一次安靜了下來，站在原地的聖人背着手，面上多了幾分嘆息，她朝着一旁的高大屏風望去，說道：“聊蒼，你也聽見了吧？”
屏風後走出了高大的男子，他神色中還殘留着幾分因為世女之言的震動，給聖人行禮。
“聊蒼聽見了。”他說。
聖人溫和地看着這個辛苦走到今天的青年，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孩子。
“聊蒼，英國公世女是個非常好的女郎。”聖人說，“若朕是個男子，恐怕也會想要嫁給她。”
他知道她是個非常好的女郎。
秦聊蒼的血液在沸騰，他難以壓抑的心跳瘋狂地在胸腔中跳動，幾乎要将他全然地灼燒。
他從來沒有這麽一刻是想要得到世女，想要靠近她，想要讓她接受他。
上萬只螞蟻在啃咬，又帶着毒刺般的激流劃過身子的每一寸，秦聊蒼都有些壓抑不住自己激動的心緒，他甚至感覺到一絲痛苦，痛苦于他為何會如此歡喜一個女郎。
她明明是那樣的溫和又平易近人，但卻又如此高高在上，無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讓秦聊蒼感到窒息的自卑與疼痛。
秦聊蒼想到了那天她獨自前來的夜晚，當她反守為攻，一步步用着試探的問詢來獲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日的世女沒有像世人所見的那樣總是溫潤又自持，而是狡黠又靈動。
看着她擡起的右手，已經沒了咬痕，秦聊蒼似乎還能想起那樣溫熱的觸感。
秦聊蒼從來不後悔自己的舉動，他看着面前帶着幾分挑釁微笑的世女，便覺得胸腔的那顆跳躍的心充滿着滿脹的情緒。
當時的他也覺得血液裏充滿了滾燙的躍動，他目光從光滑如初的手腕落在她的臉上。
他說道：“若是世女覺得吃虧，可以咬回來。”
世女看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竟難得得有些噎住，似乎沒想到他如此不要臉。
黑暗中顯得有些漆黑的褐色瞳仁微微睜大，這樣難以見到的神情讓秦聊蒼勾起唇角。
片刻後，世女扯開了話題。
燭光下，蜜一般的光暈流淌着，世女的臉似乎都帶着紅暈。
盡管秦聊蒼知道那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卻仍然感到難以忽視的喜悅。
她們最終相互交換了情報，世女也最終幫他洗脫了冤屈。
明明他印象裏最深刻的應當是世女的咄咄逼人，然而恰恰相反，秦聊蒼深深刻印在腦海裏的卻是孤身前來的世女脫掉帷帽時帶給他的震撼。
還有世女狡黠地向他微笑時的那股心潮澎湃。
盡管世女說幫他是帶着功利性，然而秦聊蒼卻知曉這其中的兇險，世女不幫，她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無論如何，結果就是她幫了他。
“聊蒼，昭姐兒雖然并未推脫朕的暗示，但是她也沒有答應。”聖人的話讓他的回憶散去，“你與昭姐兒都是朕心疼喜愛的小輩，朕也不想讓你們成一對怨偶。”
聖人慈愛地看着他：“但若是你想，朕也會下旨賜婚。”
秦聊蒼知道聖人是認真的。
他望着聖人，躬身行禮。
“陛下，”秦聊蒼道，“且讓臣先試一試，讓世女心甘情願接受陛下的賜婚。”
聖人聞言笑起來：“瞧你如此模樣，倒真是北境出身的兒郎了。”
聖人道：“朕同意你，若是哪裏不好了，朕來給你兜底。”
秦聊蒼心髒穩穩地跳動，他望向剛剛世女所站的位置。
草原上的狼在捕捉獵物的時候都會多加試探，隐藏在陰影裏，等到獵物放松警惕之後便一擊而下。
秦聊蒼喉嚨微幹，他很清楚若是在長安，聖人遲早都會給他指一門婚事。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讓聖人打消這個念頭。
但現在，他決定主動出擊。
英國公世女，不僅是最好的選擇，也是……他最想要的選擇。
他漆黑的眼眸是純然的偏執與晦暗。
無論如何，在狼捕捉到獵物之前，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