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盧觀昭是這輩子第一次這樣形容自己離開的狀态。
落荒而逃。
她從來沒有這樣覺得自己是落荒而逃過。
不是她太菜, 而是敵方太勇猛。
秦聊蒼和其他男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沒有那些男人彎彎繞繞的自矜與七拐八繞讓人猜的羞澀。
他的性格體現在他的行動與言語之中。
直白但不沖動,冷靜且機敏。
他抓住了獵物的七寸, 一點一點地将獵物收攏在自己的爪子裏。
這樣形容自己是獵物好像不太好, 但是一想到秦聊蒼的眼神, 盧觀昭就覺得她仿佛被什麽猛獸盯上了。
告辭的時候秦聊蒼并未阻攔,反而十分友好地表示給她思考的時間。
但是那個克制收斂卻又精光滿滿的眼神卻不像是在給她商量。
盧觀昭問自己會因此不高興嗎?答案是沒有。
但是她也并沒有因此而感到欣喜雀躍。
忽略掉內心那一絲短暫得可以忽略的竊喜——也可能是她強行認為短暫, 盧觀昭可以說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遇到這樣強勁的對手。
盧觀昭騎着馬往城裏走,并不快, 身後的卓平跟着, 很清楚她現在需要自己的思考時間而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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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觀昭盯着前面的路片刻, 她擡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很好,肌肉不軟,是她積極鍛煉的證明。
和對男人飄飄欲仙削瘦的審美不同,女人盡管也崇尚這種飄逸的風格, 但是并不代表着瘦弱的女人會在這個時代很吃香。
瘦小的女人只會被認為是懦弱又任人可欺,更甚至會被認為是女倌。
因此女人就算是虛胖,都不能是又白又軟又瘦。
畢竟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是有審美歧視的。
盧觀昭已經是女人中身材的佼佼者了, 她并不是那種幹瘦的女人,常年鍛煉下肌肉線條流暢, 因為貴族教育的緣故,背脊筆挺又帶着從容的松弛。
她恰好是那種十分健康的運動身材, 然而這一切在秦聊蒼面前都不夠看。
不知道是不是北境大開大合的風格緣故, 她們喝酒吃肉都是狂放的類型,整體的體格、身形和南方人比起來确實有着很大的不同。
盧觀昭無法否認秦聊蒼的健壯高大, 寬厚的胸肌總是會讓她忍不住多看兩眼。
曾經被他擋在身後,盧觀昭還記得抓着他胳膊的觸感, 好家夥,安全感滿滿真的不是吹的。
其實秦聊蒼今天的話讓盧觀昭感到震驚,內心深處竟一點都不感覺意外,因為看起來他就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一樣。
盧觀昭說的考慮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在考慮。
因為她怕她再不說出口,恐怕下一秒就答應了。
但她內心深處,卻是因為秦聊蒼那樣的認真,而也讓自己認真地去對待。
盧觀昭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在面對這件事上,真的很不像她。
她做事總是果斷的,也從不遲疑,但是面對秦聊蒼,她總是會糾結,會思慮,會拿不準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盡管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已經很說明問題,但是她确實又有些做不到這樣果斷地做下決定。
無論是因為她背負的責任,還是對未來的擔憂與期望。
說到底,就算盧觀昭總說自己沒想過婚姻大事,但是對婚姻其實也是還抱着內心的期望的。
但她并不知道,她和秦聊蒼将來真的能白頭偕老嗎?
“唉。”盧觀昭又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仿佛又變成了上輩子那個滿懷着少女心的小女生,畢竟是兩輩子頭一次的婚姻大事,她覺得自己糾結認真對待是應該的。
秦聊蒼,真是個該死的攪亂人心池的男人。
“少主君,您這一路都嘆了多少次氣了,可是恒陽郡主惹到您了?”卓平似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問她。
盧觀昭按捺住第n次嘆氣的舉動,她瞥了眼卓平:“你也覺得是秦聊蒼惹到我了?”
卓平只覺得少主君是在說廢話,和郡主分開後一路的嘆氣不是說明了嗎?
盡管卓平并不清楚他們二人談論了什麽,但是恒陽郡主能夠讓脾氣性格好得要命的少主君如此,就說明恒陽郡主很厲害了。
卓平想到了上一次在英國公府後街聽到的幾分話語的尾巴,她忍不住又問道:“少主君,您這是和郡主……嗯,有什麽嗎?”
“閉上你的嘴吧。”少主君神色雖然沒什麽變化,仍舊是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回府上,也別讓人瞎打聽。”
卓平笑嘻嘻應是,也知道別讓人瞎打聽的“人”裏包括正君以及表少爺等人,但是她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少主君竟然沒有否認她說的話!
要知道卓平素來很了解自家少主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只有當她不想回答或者是轉移話題的時候才會模棱兩可或者是直接閉口不答。
卓平咽了咽口水,只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而這樣的大秘密讓她有點汗流浃背了。
“少主君。”卓平讓自己的馬上前一點和少主君齊平,“您知道正君脾性的吧?”
盡管卓平沒說出來,但是盧觀昭也知道她的意思。
到底是察言觀色一流的貼身侍衛,盧觀昭并不意外卓平會發現,畢竟盧觀昭和秦聊蒼碰面的時候也沒對卓平藏着掖着,她也知道卓平是不會告密亂說的。
盧觀昭想到如果盧父知道秦聊蒼逼婚并且她還在考慮的話,恐怕整個英國公府都會被掀翻,長風侯府也跑不了。
她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頭都大了。
“只要你閉上嘴,現在沒人知道這件事。”盧觀昭再一次警告卓平。
卓平做了個嘴上畫叉的動作:“少主君還不放心我嗎?當初您送恒陽郡主回府的事到現在可都沒人知道。”
盧觀昭神色好了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卓平說起她和秦聊蒼的事的時候總是有點心虛。
要死,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就這樣了,要是真發生點什麽,豈不是更心虛得要死。
卓平并沒有評價她和恒陽郡主之間的事,也沒有評價她的審美,她只聽見卓平若有所思道:“想必恒陽郡主有什麽過人之處。”
她身邊的人也真是夠了,總是認為她似乎無論如何做什麽都是對的,甚至有的時候出了事,也認為是別人的錯,和她無關。
盧觀昭又嘆了口氣,感覺今天嘆的氣比這輩子全部加起來都多。
卓平倒沒有再拿這件事來煩她,又走了一段,盧觀昭聽見卓平有些訝異的聲音。
“少主君,您瞧,那是孫大人嗎?”
孫大人?哪個孫大人?
盧觀昭順着卓平指着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遠處正被什麽人推搡的女人。
因為對她的氣質印象很深刻,盧觀昭一些子就認出來了對方是誰,禦史中丞孫正明。
她還記得之前孫正明來提醒她別去齊王宴席的事。
盧觀昭皺起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有人在騷擾朝廷命官?”
盧觀昭正好覺得自己拳頭有點癢,打不過秦聊蒼還打不過幾個地痞流氓嗎?
盧觀昭摩拳擦掌地上了。
盧觀昭成功打跑了地痞流氓。
盧觀昭給自己潇灑的動作滿分十分。
卓平在一旁嘀咕少主君這完全就是在洩憤。
盧觀昭讓卓平把人綁好,被敲暈的地痞流氓一個個躺在地上,卓平只能先快馬加鞭去通知京兆尹來抓人。
盧觀昭把頭帽都歪了的孫正明扶起來,對方緊抿着唇,好像有些不想被其他人碰觸,但因為一時自己起不來,只能借盧觀昭的手臂力量慢慢站起來。
然後很快對方和盧觀昭拉開了距離,盧觀昭發現今天的孫正明好像和那日的她不太一樣。
孫正明穿得很素淡,束起的長發此時有些散亂,而最亂的還是她的衣裳,不知道是不是被推搡的緣故,顯得有些皺皺巴巴的。
孫正明此時正抓着自己的衣領,手有些抖地拉平皺起的領子,她的手還挺好看的,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在白皙皮膚上顯得格外清晰。
盧觀昭察覺到一絲怪異,但是又看不出什麽,只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孫正明低着頭,她很顯然連客套地牽起嘴角都辦不到,只是聲音有些低啞地表示感謝:“多謝世女相幫。”
盧觀昭撿起她掉落在地的一些東西,看到白色的鞶帶,她意識到了恐怕今天是孫正明哪個親人的忌日。
她出現在東郊恐怕是掃墓歸來。
按晉朝習俗,掃墓時女人會帶上白色的鞶帶,是簡化後的孝服,畢竟不是每一次掃墓都需要披麻戴孝的。
盧觀昭為了維護孫正明的面子,撇開視線并沒有看她繼續整理衣裳,而是看着地上的地痞們,只覺得奇怪。
“這些人是哪來的?竟敢在京畿犯事。”
孫正明的聲音頗為清朗,就算是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也仍然鎮定自若。
“大約是某的仇家。”整理衣物的聲音消失,盧觀昭看了過去,便看到已經把頭發都整理好的高挑女郎沉靜地看着地上暈倒的流氓們。
注意到盧觀昭的視線,孫正明看過來,她牽了牽唇角。
“某在朝堂中得罪的人并不少。”
想到孫正明的身份,盧觀昭覺得好像不意外。
禦史就是到處彈劾人的,自然也是到處得罪人。
盧觀昭看着孫正明習以為常的模樣,皺起眉來:“經常有人這樣來找你麻煩嗎?”
想到孫正明之前似乎是齊王一黨,沒了齊王的庇護,被找麻煩也并不意外。
孫正明沒有回答盧觀昭的問題,她只是正色深深作揖,朝着盧觀昭感謝道:“某再謝世女出手相幫,某身無長處,日後若是世女有事,某定當相報。”
盧觀昭幫忙也不是要回報的,她對孫正明其實印象不錯,無論是她身行端正還是那股正氣凜然的氣質,盧觀昭都覺得孫正明不像是會委身齊王的人。
見孫正明不願說,盧觀昭也不好追問,很明顯孫正明是知道來找她麻煩的是哪裏來的人。
“不必言謝,只是路過舉手之勞罷了。”盧觀昭微笑着扶起孫正明,“孫大人可還好?”
孫正明點了點頭,她比盧觀昭要高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人靠得太近,孫正明又往後退了一些。
盧觀昭将白鞶帶還給她,孫正明緊緊抓在手中,朝她笑了笑。
孫正明是柔和的長相,她鼻梁高挺,笑起來時眼尾會微微彎下,只是可能因為遭遇了侵擾的緣故,加上本身是偏冷的個性,短暫的笑容後便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盧觀昭炸了眨眼睛,倒不在意她的态度。
盧觀昭可是親眼在朝堂上見過孫正明舌戰群儒的名場景的,只覺得只要孫正明不來彈劾她就行。
京兆尹很快帶人來了,她們自然不會為難盧觀昭,更不會為難被盧觀昭保下的孫正明,一番殷切詢問之後,京兆尹親切表示盧觀昭她們可以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了過了,孫正明垂着眼眸半晌,擡起來向盧觀昭說道:“今日之事多有言謝,天色也晚,世女若賞臉,便由某請殿下吃晚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