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青竹一直都知道, 少主君輕易不生氣。
而當她生氣時,那才是吓人。
而此時的少主君就是如此,她沒有了慣常溫和的笑, 就連周身的氣勢都帶着冷硬的疏離。
少主君的脾氣一直都很好, 這是英國公府所有侍從公認的事實。
但并不意味着有人仗着少主君脾氣好而冒犯時, 少主君還能忍氣吞聲地敷衍過去。
自少主君長大後,她在英國公府的話語權就越來越大, 和正院的侍從相比,枕湖軒的下人們更加能夠意識到少主君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她了。
此時少主君冷冷的聲音在整個安靜的院落裏格外清晰。
“聽了父親的話便将我曾說過的話當耳旁風了?”少主君并沒有嚴厲地呵斥, 而這樣沒什麽情緒的話語才更讓人頭皮發麻, “既然如此, 那便不必再在枕湖軒待下去,明日便送到正院去。”
整個院落裏鴉雀無聲,就連剛剛說話的掃紅都閉嘴低着頭,盡管他是故意說出來, 想讓少主君請孟少爺走的,但是當少主君真的發怒後,掃紅便又有些後悔。
“少主君, 掃紅不是故意的。”在場之中,唯有青竹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他跪在少主君前方,輕聲道, “少主君切莫氣惱, 奴婢們知道錯了。”
青竹很顯然更了解盧觀昭,他知道此時此刻盧觀昭的火氣是因為盧父的要求而起, 更是因為侍從們在她與父親之間選擇聽從父親的話。
在這後院一直都是盧父說的算,以前盧觀昭會給自己父親面子, 侍從們也會因為主子的态度而展現着自己的态度。
然而今日盧父傳達的意思卻踩在了自己女兒最不喜愛的點上,而青竹也很清楚,正君的所作所為,對于少主君來說,是一種讓人不虞的邊界冒犯。
少主君聽了他的話看了過來,生氣起來的少主君其實是面無表情的,青竹知道她喜歡把事情悶在心裏,壞的情緒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發洩。
而當她真的展露出來的時候,那種冷淡的威嚴才更顯得比往日更讓人懼怕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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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問你。”少主君看着他,眼神裏是無言的質詢和一絲被打破信任的難過,“枕湖軒是誰說的算?”
青竹看着少主君的眼神,他身子一震,內心同樣無言的酸澀與難過漸漸擴散至全身。
他的內心就這樣揪起,如同被萬箭穿心,是深深的後悔。
青竹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是您。”
他是枕湖軒唯一的一等男侍,今日沒有阻攔孟少爺進入枕湖軒也是他的錯。
正君的話對于他們這些下人來說,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但是作為枕湖軒的人,他們應當對少主君忠心耿耿。
孟少爺來的時候青竹其實是猶豫的,他完全可以做到将孟少爺攔在枕湖軒外,是他錯了。
他想過少主君回來後會因此告知正院枕湖軒不輕易放人,正君挑不出他們這些侍從的錯處。
然而青竹沒有想到的是,少主君會因此對他失望。
他幾乎都要顫抖,他最害怕的便是少主君對他失望。
“少主君,奴婢錯了。”青竹俯下身子,他有些惶恐,極度的後悔讓他有一種窒息的難過。
空氣中又沉默了下來,片刻後,青竹感覺到自己被人輕輕扶了起來,還有一聲淡淡的嘆氣。
“是我太嚴厲了。”少主君雖然聲音仍然平淡,但是略顯緩和的語調讓青竹如同抓住救命浮木的落水者,他擡頭望着少主君,再一次懇切道,“少主君,是奴婢錯了。”
少主君看着他,神色閃過一絲不忍,她似乎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嚴厲。
随後她先放開了他,卻沒有讓其他人起身,而是轉身看向一言不發很顯然已經震而呆愣的表少爺。
“表弟,”少主君語氣疏離而客氣,“管教下人無狀,讓表弟看笑話了。”
孟灼猛然回過神來,他還沒從剛才盧觀昭的生氣中收回心神,卻在盧觀昭的目光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表姐……”
他的表姐神情有些冷淡,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表姐也從未如此對待過他,讓他有些渾身發涼。
“表弟,先前總總,是我的不對。”表姐語氣很客氣,說出來的話卻讓孟灼更是發涼,“是我行為給表弟造成了誤會。”
英國公世女這樣靜靜地看着這個才剛剛長開一點的小少年:“表弟,你與我而言只是我的弟弟,無論父親那裏有什麽心思,但我對表弟并無意。”
孟灼如遭雷劈,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沒開始就被表姐判出了局。
他猛然拉住了她的衣袖,驚慌道:“表姐,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闖入枕湖軒。”
“不,和你無關,你并無錯處。”英國公世女神情多了幾分寬容,但她抽出了被他拉着的衣袖,那種疏離的感覺讓孟灼很是不安,“表弟,是我先前并不知道父親的打算,又将你當弟弟看待,才讓你誤會。”
表姐沒有剛才那種對下人的嚴厲,語氣溫和:“今後你仍然是我的弟弟,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說道:“你還小,并不知曉何為喜愛,你是國公府的表少爺,今後還會有更多的女郎讓你挑選,表姐也一定會幫你物色一個好人家,定不會讓你受人欺負。”
她看向自己的侍從:“樂語,今日也晚了,先帶着你家主子回去,若有什麽事,明日在說。”表姐頓了頓,又說道,“枕湖軒并非不歡迎你們,只是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若是來訪,還望先派人禀報于我。”
甚至表姐還朝他笑了笑:“孟灼,今日之事并非針對你,讓你受了驚吓,表姐給你道歉,回去罷。”
孟灼想要辯駁的聲音在表姐有些疏遠的微笑中消失了,他恍若游魂地跟着樂語走出了枕湖軒,腦海裏還是剛才表姐的每一句話。
“少爺……”樂語擔憂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孟灼才在這清涼的夜晚中驀然回過神來。
“表姐為何要這樣對我?”孟灼抓着樂語的手越來越緊,內心的委屈翻江倒海,“我強闖枕湖軒是我錯了,可明明上一次表姐還帶我上街,給我買了好多東西,為何如今卻又這樣對我。”
孟灼忍着淚水,他的心疼痛萬分,苦澀又發酸。
“表姐之後,會厭惡我嗎?”他喃喃道。
“不會的。”樂語趕忙在一旁安慰,“少爺,世女怎麽會厭惡您呢?您瞧剛剛世女發怒都不曾對您有任何惡言,仍然和顏悅色,世女……世女只是沒有将您當成……适嫁的郎君看待而已。”
孟灼愣愣的,他微紅的眼眶的模樣看起來很可憐:“是啊,她說她把我當弟弟。”
樂語安慰道:“少爺,您如今還在府上,又得了正君支持,将來定然能得償所願的。”
孟灼心情低落至極,他并沒有回應樂語的安慰,他何嘗不知道表姐根本沒有把他當成男人看待,看他的眼神就是尋常親戚的和善。
他到底還是太小了,孟灼咬牙,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的。
枕湖軒的氛圍在孟灼走了之後仍然冷凝,除了站立在一旁的青竹,所有侍從都還跪着。
“從今往後,若是還有人擅作主張,不聽本世女的話,那邊不必再在枕湖軒伺候,也不必在英國公府裏當差了。”
平靜的話語卻讓整個院落的人都是一顫。
和不在枕湖軒伺候的懲罰相比,不必在英國公府當差的懲罰更讓人害怕。
這就意味着他們會被發賣的命運。
“你們的賣身契是在我手中,而非他人手裏。”少主君的聲音泛着冷意,“枕湖軒不需要陽奉陰違的仆從,英國公府更不需要。”
衆人齊齊稱是,無人敢辯駁。
“青竹,罰五個月俸祿,其餘人等罰三個月,再有此類情況出現,打完板子便發賣。”
少主君起身離去,回到屋中,所有跪在院落裏的人才統統松了一口氣。
青竹那顆心才緩緩落下,他知道少主君是結束放過了,他緩聲道:“都起來罷,該幹什麽幹什麽。”
衆人起身,才四處散去。
掃紅湊過來,十分懊惱沮喪:“青竹哥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青竹搖了搖頭,他準備回屋子裏伺候少主君,輕聲道:“已經過去了,不必再說了,以後警醒着可知曉?”
掃紅點了點頭,他後怕道:“少主君生起氣來,吓人得很,我真怕看到少主君失望的眼神。”
他又何嘗不是,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瞥,卻讓他如墜冰窟,好在少主君仍然是信任他的,懲罰後便是少主君不再記着了。
“少主君歸來晚了,莫約着一會兒便要沐浴,你且去準備吧。”
掃紅應聲是,便去忙了。
青竹進入屋內,溫暖的燭光落在斜倚在矮塌上的少主君身上,光影影影綽綽切割了少主君如玉石般秀麗的面容,少主君垂着眼睫,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聽到進門的動靜,少主君望了過來。
青竹上前,将少主君脫在一旁的玉鈎收好。
室內有些安靜,片刻後青竹聽見少主君的聲音。
“今日之事,我并非針對你。”少主君說道,“青竹,你很早便知曉父親的意思了嗎?”
青竹一頓,他轉過身來,便對上了少主君的眼睛,少主君這樣靜靜地看着他,讓他不由得升騰了幾分委屈。
他點點頭:“是。”
少主君坐直了身子,神情多了幾分懊惱和恍然大悟:“怪不得父親總是讓我帶孟灼出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青竹低下頭,問道:“少主君先前不清楚麽?”
少主君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很快回道:“我哪裏知道?孟灼還這麽小,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啊,我又不是什麽煉銅……奇怪的人,怎麽想到這些去。”
如果不是今天看着青竹的眼神電光石火之間想到,可能她之後仍然沒有注意到。
說真的,孟灼再長開一點可能盧觀昭能想到這一點,但問題就是他看起來就是個上初中的小男孩,又瘦瘦的,睜個大眼睛看過來顯得很天真。
就是這樣的天真讓盧觀昭一直沒想過那方面的事。
要是真想過她就是個變态了。
盧觀昭被盧父的打算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帶着今日盧父插手她院子裏的事,盧觀昭心裏想着明天必須去和盧父談一談了。
“少主君。”青竹聲音在一旁響起,盧觀昭回過神來看過去,發現青竹走到自己身旁蹲下看着她,神情有些落寞沮喪,“今日之事,奴婢錯了。”
“你先前也不是道過歉了嗎?”盧觀昭嘆了口氣,她已經想過青竹為什麽會聽盧父的話了,她不能要求一個下位者極力反抗一個掌握大權上位者,這是一種傲慢。
“我不怪你,是我震懾力不夠,沒有和父親談好,才導致如此。”
“不。”青竹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少主君,“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私心,想要您來拒絕正君,借您的手來達成目的,我錯了,少主君再多加責罰吧。”
青竹便見少主君笑了,她頗為意外地看着他,竟有些高興。
“青竹,這是你第一次稱我。”
青竹一愣。
“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你有私心。”少主君把他拉起來,扶着坐在另一邊的矮塌上,“罰月銀還不夠啊?那可是快半年了,再罰你可就沒錢給你的小外甥添東西了。”
少主君眉眼微彎,笑着看着他:“行了,下不為例就是,不必再苛責自己。”
青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高興,又難過,讓他只能愣愣地跟着少主君的微笑而也這樣傻傻地笑起來,內心酸澀又甜蜜。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你總算是有點自己的私心了。”少主君這樣說道,“繼續保持,我看好你。”
“少主君……”青竹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放,明明少主君扶起他之後便很快放開了他,但他仍然覺得手腕火辣辣的,讓他的心也躍動起來。
“奴婢……我今後定當以少主君為尊,今日之事絕不會再有了。”在少主君的目光中,青竹改了自稱,只感覺心頭的火熱再難壓抑,他有些無法自己為何只是改了自稱便如此湧動,只能趕忙低下頭來,再一次述說內心的誓言。
“也多為自己想想。”少主君拿起了昨日還為看完的話本,“你少主君還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女郎,人人都有私心,我也願意你有私心。”
可您并不知道他更大的私心。
青竹又覺得有些酸澀,他看着已經津津有味沉浸在書中世界的少主君,手不由得握緊。
這一兩個月以來,青竹其實發現了少主君産生了細微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在旁人看來似乎和往日并沒有什麽差別,但是作為照顧少主君生活起居,從小一起長到大的侍從來看,少主君的變化卻格外明顯。
少主君的眼神,似乎開始落在了某個人身上。
青竹垂下眼,卻沒有再想下去。
無論少主君怎麽想,她怎麽做,青竹都會支持她,所以他不願意再想。
室內重新安靜了下來,只有盧觀昭偶爾翻頁的聲音。
盧觀昭想到今天和孫正明吃飯,對方的話語,原本有些不好的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
雖然看起來發了一通火,其實盧觀昭後來倒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生氣。
她是故意敲打自己院落裏的下人,太久不警告一些這些人都松懈了。。
這還是盧母教給她的禦下之道。
就在她思緒又漸漸轉到秦聊蒼下午的那番驚人之言上的時候,忽然聽見了悠遠的撞鐘聲。
一開始她并沒有很在意,直到鐘聲響了二十四聲。
盧觀昭其實在超過六七聲之後就已經驚呆了,她趕忙起身,套上外袍就趕到院落裏聽着數,而其餘的侍從也從剛才的壓抑氛圍中早就脫離,而是猶疑不定地相互看了看,心驚肉跳地看着院落裏少主君在數鐘聲。
直到第二十四聲結束,枕湖軒外也響起了盧母身邊人的急忙通報呼喚。
“少主君,主君吩咐請趕緊換衣裳,皇太後薨殁,要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