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月照高樓 中
第15章 明月照高樓 中
虞生唱的場子漸漸少了,有傳聞說她即将嫁入将軍府。
其實這算不得謠傳,陸平安立了大功,如今在軍中地位頗為尊貴,也無需事事都看他父親的臉色。
如今這戰火紛争的年代,他縱使身份再高,一有戰事,也得馬不停蹄地奔赴沙場,兇多吉少,更何況他還斷了一只手,京城裏有名望的人家,都不太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這婚事,到最後,竟然也允許他自己做主。
虞生雖然唱的少了,卻一直沒有退出梨園堂的跡象,她開始自己編戲,古人唱古人事,他也可以編一曲今人歌。古往今來,英雄都是順應局勢而生,而當今這個年代,也該有屬于自己的英雄。
石晔的工廠辦的有聲有色,還經常發米發油,不僅解決了溫飽,還拉動了就業的增長。沒有多久,他就成了京城裏辦廠辦的最多最有錢的老板,衣食住行,全面開花。
他常常說,不僅要在京城辦,他要把自己的招牌開遍整個華國,這樣,不管陸平安去哪裏打,他都能在最近的地方找到支援。
各地大小戰事四起,陸平安奔走于前線,虞生不攔着他,只是房裏的信越積越多,一個木箱子已經合不上了。
她寫的戲反響很不錯,結合了當今事實,痛批侵略者,贊揚華國的軍人無畏不屈、骁勇善戰的正面形象,一時間傳播甚廣。
陸平安再次回到京城時,虞生的名氣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他依舊跟之前那樣,坐在二樓的包廂裏聽曲兒,虞生唱着,他聽着。
這是這次故事中的主角變成了他自己,虞生把他寫的太好了,簡直是戰無不勝。仿佛有他在,就多了一顆定海神針。
陸平安說:“我沒有你寫的那樣好,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虞生搖搖頭:“上了戰場,就算是為了我,為了我的故事,也請你變成這樣的人。平安,你要贏。”
你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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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着,耳邊喧嚣不斷,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陸平安拿出了一個紫檀匣子,遞給虞生。
“小魚兒,我要去平城了,那裏現在亂得很,可能又要打很久了。”
虞生打開匣子,裏面放着金項鏈、金手镯,以及一對金戒指。
“等我回來,就跟你提親。”
“平成這場仗贏了,這天下估計就會太平不少了。”
“到時候,我一定八擡大轎娶你進門,或者你想要辦西式的也可以。”
虞生拿着手中的匣子,只覺得無比沉重。
陸平安送的這個,相當于三金,她今天若是接受了,變相的等于他們兩個的事情就是定下來了。
平城,他聽說過,易守難攻。
可是侵略者派過來的兵太多了,即使占盡了地利,華國的軍人還是死傷慘重。
那個地方太危險,光是指揮官就犧牲了好幾個。
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一場難打的仗。
“陸平安,你的禮我收下了,我等您凱旋,然後遵守承諾。”
“你知道的,我無父無母,所以沒有人能夠為我撐腰,你若是失信,我也不能夠把你怎麽樣。”
“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欺負我。”
說着說着,眼淚便忍不住掉下來。
虞生這番話的意思,陸平安明白。
她不是擔心陸平安負她,他是要陸平安遵守承諾全須全尾地回來。
陸平安擁住了她,許久之後,才承諾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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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戲也是沒什麽意思……梨園堂要是再培養不出新的花旦,遲早要關門大吉咯。”
“是啊,自從虞生走了,這聽戲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虞生都離開了三年多了,好像也再沒聽到她的消息。”
“哎,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倭兵那邊出了一件大事兒,他們的二把手被人殺了。”
“真的嗎?太解氣了!!”
“你們知道怎麽死的嗎?聽說是在床上被直接割喉的,這殺人的還是個女人,似乎是我們這邊的卧底,殺了人之後就自盡了,是個勇士,就是沒能留個全屍,聽說被分屍之後喂了狗。”
“倭奴手段就是下賤。”
“有人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啊,小倭子都退兵幾年了,誰想聽他們那邊領頭的那些龌龊事……”
“可惜了,不知道名字,不然怎麽也得立個衣冠冢。”
梨園堂內,聽衆稀稀拉拉,早已不複當初的繁華。
倭兵曾經打到過這裏,京城裏的人也換了一波。
梨園堂雖然沒倒閉,卻也早就不複當初的盛景,幾個老聽衆聚在一起談論着最近聽到的八卦,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某個人聽到分屍二字後身體顫抖,一瞬間就閉上了眼睛,似是怕露出悲傷的情緒。
“喲,石老板,今兒也來聽戲啊!!!”
此人正是石晔。
他緩和了一下情緒,回答:“是啊……”
“今兒怎麽沒在二樓,二樓清淨。”問的人也是老顧客了,二樓左邊第二間包廂基本被石晔包下來了,這件事聽戲久的都知道。
“二樓是清淨,太清靜了,反而有些覺得煩,偶爾來大堂坐坐也挺好的,熱鬧。”石晔回答,眼神卻很麻木,看不出情緒。
問問題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石晔以前都是聽虞生的戲,如今虞生已經不在梨園堂了。
而陪他看戲的人,也已經去世多年。
如今那包廂,就算是訂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石老板,最近有虞生的消息嗎?她如今在哪個戲班子?石老板知道能否透露一下,大家好去給她捧場。”
石晔聽到這話,突然“撲哧”一笑。
捧場?
去閻王殿捧場嗎?
心中又湧起千絲萬縷的疼,一直從心髒延伸到四肢百骸,他只覺得渾身都疼,眼睛都紅了幾分。
“虞生啊,如今已經不做這一行了,前幾日剛成親,他先生占有欲很強,怕是不會讓他出來抛頭露面了。”
聽他這麽說,衆人不禁感慨,戲曲界算是少了一位臺柱啊,真是可惜。
石晔聽到這些,沉默不語,只是又給自己灌了兩碗酒,盯着臺上的人不出聲。
回憶閃現:
三年前,平城之戰,陸平安以及大軍被困,彈盡糧絕,向外界求救。
石晔恰好離得近,便臨危受命,去送糧。
可是半路遇到了埋伏,糧沒送到,還被子彈打中了腿。當他抵達平城時,一場惡戰剛剛結束。
幸運的是,他們贏了。
可是,陸平安死了。
他帶着全軍拼死抵抗,用血肉之軀去建成一道牆,然後被敵方的狙擊手偷襲成功,死在了城牆之上。
石晔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具鮮血淋漓的冰冷的屍體。
他抱着陸平安失聲痛哭,他一遍一遍叫着陸平安的名字,都沒有用。
他沒能帶過來糧,也永遠地失去了此生的摯友。
陸平安留下了一封信,讓人交給虞生。
石晔帶回了陸平安分靈柩,去見了虞生。
虞生看完信,掩面而泣。
後來的一個月都沒有登臺,她不願意再唱。
直到,梨園堂傳出虞生要走的消息,也放出了虞生最後一場演出的預告。
那一天,梨園堂又一次恢複到了之前的盛況,高朋滿座,人來人往,只是為了觀看這京城第一人最後的風采。
最後一場,虞生唱了霸王別姬。
播放片段選的是虞姬為項羽表演劍舞,最後自刎的片段。
戲中的故事和虞生與陸平安的故事是何其相似。
項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陸平安當時面對的,是與他相同的場景。
只可惜,項羽有虞姬陪伴,而陸平安連虞生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虞生選了霸王別姬作為謝幕,也算是在戲裏陪他死了一回。
那天之後,虞生就憑空消失了,無人再見虞生,包括石晔。
石晔的廠還在辦,只是行情大不如前。
他與軍方達成了很好的合作,為他們提供物資,更多的時候是在做慈善。
他還是在全國各地開廠,後來他再也沒有在運輸途中掉過鏈子。
只是他忽然之間蒼老了許多,還未到而立之年卻已兩鬓白發。
他在全國各地奔走,希望有一天能遇見虞生。
石晔覺得,大概虞生是在怪他,若不是他掉鏈子,或許城裏的兵有了糧,陸平安就不必自己去守着城牆,那他也就不會死。
後來的幾年,他會在陸平安忌日那段時間停留在京城,去給他掃掃墓,或是去梨園堂聽聽戲。
梨園堂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願意花時間聽戲的人越來越少,園裏一大半的座位也空了。
臺上的人唱的還行,只是他聽慣了虞生唱的,這戲聽着便有些聒噪。
可他還是會在二樓定個包間,點一壺茶,安安靜靜聽完,然後又只身離開。
其他時間,他都奔波在外。
他的腿沒有好好養,那段時間因為摯友去世,另一位又突然失蹤,情緒起伏太大,未能好好修養,落下了病根。
如今走起來一瘸一拐,變故發生的太急,也太沉重,直接壓垮了他。
現在的石老板,多了些滄桑與沉穩,再不複方面意氣風發的少年樣。
作者有話說:
這個小故事有三章哦~~